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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天已经亮了
猛地掀起身上的被子,欲要下床,宣皇的手伸过来,按住我的身子,听他拧眉道:“自个儿的身子还不清楚么?有了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那目光忽而飘忽不定起来。
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事,或者,思念什么人。
或许,是她。
可,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些,情急之下抓着他的手臂问:“我先生呢?我先生如何了?”
他的目光并不曾逃离,依旧直直地看着我,启唇道:“死了。”
死了,他说得淡然。那根本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说出来,也无关痛痒。
所以,他可以连着目光都不躲闪一下。
而我,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心瞬间疼得无法呼吸,眼前的景象已经模糊不堪,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咬牙又不甘心地问: “我先生呢?”
他不怒,只开口道:“是朕说的不清楚,还是你听不清楚?”
他不过一句话,而我,只觉得喉头一股腥甜上涌,张口“哇”地一声便吐了一口血。
他飞快地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沉声道:“传军医”
拾夏已经搁下手中的药碗,快速转身离去。
军医很快来了,为我把了脉,才起身朝宣皇说了一番。隔得不远,可是他的话,我根本听不清楚。我的耳畔,反反复复全是那两个字:死了,死了,死了……
不,我不相信
军医出去了,宣皇上前来,在我床前坐了,开口道: “军医的话你可听见了?你若是再乱来,也许,会保不住孩子。”
他的话,说得我一惊,手本能地抚上小腹。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出事的
流着泪闭上眼睛,低声开口:“我要见廖浒。”
“可以。”说话问,他已经起身。
出去不久,便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我睁眼,瞧见廖浒。
他一脸倦色,定然是守了苏暮寒一夜的。
我瞧见他,第一句便是问:“先生呢?”
他的神色黯然,半晌,才低声道:“姑娘,少爷走得很平静。”
猛地紧握住双拳,沉默了许久,我撑起身子:“我去见见他。”
“姑娘。”他按住我的身子,摇头道, “别去了,少爷他,不希望你见他。”
“廖大夫……”流着泪看他。
他低下了头,开口道:“宣皇仁慈,准许我们带少爷走。姑娘要知道,少爷的身份,即便是死了,也由不得我们带走他。天朝那边,哎……”他重重叹息一声,“或许现在,对少爷来说,才是最好的。”
即便死了,连尸体都不能带走……
他的话,让我心酸得不知如何是好。
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好久好久,才忍着浑身的不适,咬着唇问:“什么时候走?”
“现在。”他说得飞快。
吃惊地抬眸看着他,他突然起身,朝我跪下道: “廖浒在这里替少爷谢谢姑娘了,但请姑娘成全。宣皇既然答应了,我们要尽快动身,以免,又要生出事端来。”
我不动,不说话。
一句“成全”,让我觉得无比沉重起来。我一直苦苦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去。
我亦是知道,我自私了。
微微颔首,眼泪掉下来。
先生,这是你想要的么?
廖浒已经起了身,朝我道:“明宇皇后的家乡,在天朝南部的丰士。”语毕,他再不看我,只转身出去。
丰士,他们要去丰士。
下了床,只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脚步踩下去,亦仿佛是没有着地一般。有些浑浑噩噩地朝门口走去,掀起帐帘,瞧见前面一辆马车,青阳侧身坐在马车前,她今日换了男装。廖浒上前,二人并不说话,他只弯腰入内。
本能地欲上前,手臂忽然被人拉住,吃了一惊,听拾夏的声音传来:“今日天朝来人了,公主让他们多停留一刻,他们或许,便再也走不了了。”
所以,青阳才要做这般打扮,是么?
我亦是瞧见了,那外头,也可以零零碎碎地瞧见几个天朝士兵。
马车动了,在我的眼前缓缓而过。
风吹过车帘,我凝眸瞧着,却依旧看不清里面的一切。
眼泪,在那一刻决提。
我与他,从来都需这般隔着一层障碍。
初见是。
再见是。
如今。诀别亦是。
捂着嘴,忍不住,哭出声来。
马车,终是消失在我的视野。可我,却只能呆呆地望着,根本回不过神来。
仿佛什么都是假的,我不过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狠狠地咬唇,尝出了血腥的味道。指甲,嵌入掌心里,所有的疼痛,都及不上心头的。
我的人生,从此多了一个缺口,他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
独自,回身至他住过的营帐中。
我给他的盒子,不在了。
簪子,药,一并消失。
床榻上,已经没了一丝温存。冰冷的味道蔓延,徒然增加了我心中的恨意。
“姚行年。”咬牙切齿地念着,我决不放过他
这一日,天朝来人是请了宣皇去谈南诏国土的事情。
八日后,传来消息说,姚行年刺杀大宣公主天朝未来皇妃,却因其战功显赫,革了他大将军一职,兵权回归朝廷。而太后从皇都传来的懿旨中,还有一条,便是要大宣交出荀太子。
宣皇与我提及的时候,我只觉得心头一颤,抬眸看他,他却是淡笑道:“朕已经告诉他们,荀太子已死,当日他中箭,很多人都看见了。”
微微握紧了双拳,我知道,太后要的,是苏暮寒的尸首。果真,印证了廖浒的话,即便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他。所以,当日他们才要走得那般急。
他起了身道:“朕说已经下葬,开棺的事情朕做不出来,你们太后若是执意,便让她自己来,朕也决不阻拦。”
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太后信佛,这种事情,她更加做不出来。
宣皇又道:“朕已经应了,你和亲的事。”心下一惊,他却又道, “元光帝有意立你为后,你既是大宣公主,这场婚礼,朕自不会亏待了你。”
撑大了眸子瞧着他,半晌,才颤抖着双唇问:“皇上说的么?”
他点头:“自然是。”
我突然笑:“皇上答应了您什么?”
他的脸上,依旧不多见变化的神色,开口道:“南诏国的领土,还有南皇夫妇。”
再看他,他却已经转了身。这样的条件,当真没有亏待了大宣。只是……
脱口问着:“皇上何以会将沅贞皇后也交给您?”
那时候,苏暮寒用我的命向夏侯子衿换了沅贞皇后的命。而我,又用沅贞皇后的命向宣皇换苏暮寒的命。只是,最后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命,而宣皇,却依旧开口要了沅贞皇后。夏侯子衿,竞应了么?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我,只笑道:“朕真羡慕元光帝,此生还能有一人,让他如此付出。朕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也定会,毫不迟疑。”他瞧着我,又道,“南诏的一半国土,便是你的嫁妆。”
终是,怔住。
夏侯子衿只许了一半领土给他,另一半,原本便是要给天朝的。而他,却要过宣皇那边转一囤,说是大宣给我的嫁妆。如此一来,朝中更不会有人敢乱说话了。
其实,那一日,宣皇的话,我没有听得很懂。
只是,夏侯子衿对我的付出,已经太多太多,我只是不知,他还为我做了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又过五日,两国大军班师回朝。
因为是立后,我并未跟随夏侯子衿回皇都。而是跟着宣皇去了大宣。
靶芈后,送亲的队伍才从大宣京城出发。此时,我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偶尔会害喜,却并不严重。
出京城的时候,宣皇站于我的风驾边说了一些话。
好几句,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他说:“相信吧,皇家亦是有真情的。三宫六院不是一个帝王所希望的,可是真爱,却是谁都希望的。”
我不知道他的表妹当初为何离开他,我只听闻拾夏提及过,他们小时候,人人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这些,我从来,不过问。
落下车帘的一刹那,我突然瞧见宣皇笑了,他的话语轻轻的:“原来嫁了妹妹。朕今日也这般开心。”
那一刻,我才突然感觉到这个男子身上的孤寂。
在他高高在上的背后,有着那种永远涂抹不去的孤单。
那是身在高位的孤单。我仿佛,愈发地理解他说的那番话来。我和夏侯子衿都是幸运的,因为我们遇见了彼此,爱上彼此。
所以他才要说,羡慕夏侯子衿,可以能为一个人如此付出。
猛地,掀起车帘,我唤他:“皇兄……”
他抬眸看我,我朝他微微一笑,轻声吐字:“皇兄珍重。”
车帘,再次落下,我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会是如何,只是,我笑了。
队伍抵达天朝皇都的时候,已近十二月底。
又是一年的岁末。
这一日,天降大雪。
皇都城门口,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排出半里。
凤驾徐徐前进,伸手,颤抖地拉住车帘,欲掀起,却又仿佛失了所有的勇气。可我知道,他就在我的前面,看着我,等着我。
眼眶里泛起一层温热,我依然记得那一日,我决然地向宣皇求救,而后,看着他失望的眼神离去。
他的脾气,一定生气了好久,好久。
可,他依然向宣皇说,要立我为后。
凤驾,终于缓缓停下。
车帘,终是被人掀起。我瞧见,他就那么直直地站在我的面前,望着我,嘴角牵笑。
侍女扶我下了车,他上前来,边上之人忙退下去。他的大手朝我伸来,哽咽着,将手放入他的大掌之中。
他突然,狠狠地握紧。
漫天的大雪,他却抬手,撤了御帐,抖开裘貉,将我的身子裹进去。猛地抬眸望着男子的俊颜,泪水模糊了视线。原来,那么久的事情,他都记得。
转身的一刹那,边上所有的人皆俯首下跪,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排山倒海的声音,从皇都的城门口,扬扬地飘出很远很远。
金銮殿上,封后大典。
我终于瞧见许久不见的太后,她高高地看着我,嘴角露出满意的笑。
朝拜过后,宫婢扶着我先回了天胤宫。
坐在宫里,一会儿,便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抬眸瞧去,见是思音。她见了我,眼眶微红,上前跪下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我笑道:“哭什么,本宫都回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忙爬起来,上前道:“奴婢如今是凤熙宫宫婢了,还是专门伺候娘娘的。”
我笑,看来夏侯子衿,什么都准备好了。
思音又道:“原景泰宫的宫人们,都调过去了。”
我一怔,是么?连祥和祥瑞都调过去了?
嘴角牵笑,真好啊,他们,到底是我在这座宫殿里熟悉的人。如今我虽然不再是檀妃,可我却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慢慢相处。
思音又说着:“娘娘,姚淑妃因为她爹的事情,如今又不过只是个淑仪了。”
微微动容,姚行年出事,她姚纯姒必然也脱不开关系。不知为何,我突然又想起那一年,夏侯子衿在御花园的那一句“纯儿”。呵,多久的事情了啊,如今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开口问: “姚行年如今呢?”我不会忘记苏暮寒的仇,他姚行年只要不死,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给苏暮寒陪葬的
思音道:“皇上在皇都赐了座宅子给他养老。”
握紧双拳,他真是悠哉,还能养老。
边上之人又道:“娘娘,绯小媛,疯了。”
她的话,说得我一惊,脱口问:“怎么疯的?”
她道:“如今泫然阁内也没有任何宫人伺候肴,她天天嚷着要见皇子,便想从墙头上爬出来,不慎跌下去,撞了脑袋。”
良久良久不说话,半晌,才问:“惜贵嫔呢?”她们姐妹情深,能让千绿活下去的,除了顾卿恒,还有一个,便是千绯。
思音有些讶然,怔了下才道:“惜贵嫔也没能去泫然阁见人,她如今一直跟着太后在轩阁诵经。内务府都撤了她侍寝的牌子了。”
千绯失势,千绿也已经,没什么好去争了。我不会忘记她说过的话,她此生,只爱顾卿恒。
叹息一声,我不知,如果当初我答应替千绿入宫,我们,又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外头的寒风吹过来,将略开的窗户撞起丝丝声响。思音忙转身过去将窗户关了,回来的时候,似突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不知道,凌泺居的安婉仪居然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了”
宫婢一惊一乍地说着,其实,此事我早就知道了。如今连她也知道,想来便是,此事已经公开。
继而,又想起那太医来,看来,我还是要见见安婉仪的。
苏暮寒的事情,我想了整天,该如何问他。继而,又颓然地笑,也许,我不该在他面前提及,那件事,我不会再要他为难。苏暮寒的仇,我一人去报。
这一日,夏侯子衿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我听见李公公的声音自外头传来:“皇上,皇上您慢点儿。”
抬眸,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已映入眼帘。
身边的宫婢已经识趣地退下去,李公公欲往前,也是收住了脚步。门,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