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侍女和小厮都蹑手蹑脚地退下了,室内只剩下两个人,在遥遥地,隔着一层珠帘,各怀心思地对视着。不过这过于凝重的气氛,使两人的处境更像是在对峙。对方在等什么,自己想要干什么,尽管心里明白,然而,却没有谁愿意轻举妄动。
终于,跪在珠帘外的赵汶,开口说话了,语气一如以往,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儿子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家家,刚刚有信传来,大哥在颍川大获全胜,水淹长社,生擒王思政。颍川收复,伪魏的退路已断,再也无法在我国境内驻一兵一卒。凡是侯景叛乱之时趁机占据的城池,悉数放弃。现如今,我国已彻底收复全境。”
陆昭君仍然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大床上,一脸冷漠。
她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身材略略发福,因为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缘故,看起来倒是不显苍老,白皙的肌肤上仍旧颇有光泽。细长的眼睛,微微下垂的嘴角,令她显得冷漠而刻板。
直到赵汶的话音停顿了良久,她这才轻轻地冷笑一声,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赵汶的一双黑眸中有幽光闪现,就像清冷的月光照在屋檐下的冰凌上,闪烁出阴沉而危险的光芒。
他仍旧低着头,继续禀告道:“大哥得了王思政,礼遇甚厚。和王思政一道投降的士卒,被散配到远方,至于颍川,则改名为‘郑州’。”
这一次,陆昭君终于说话了,“他一向喜欢给别人取名,现在又喜欢上了改名。‘郑州’,是为了天下人都记住王思政吗?讨好汉儿,他倒是在行,还热衷的很。”
赵汶并不表达意见,只是简单回答:“这个,儿子就不知晓了。”
她垂了眼帘,慢慢地打量着刚刚染好的指甲。指甲养得长长的,精心修饰之后,边缘光滑而美观。然后用凤仙花掺上明矾细细捣成浆汁,细细涂抹在指甲上,再套上护甲套。等过了一晚,去除护甲套,指甲就呈现出美丽的嫣红。衬着雪白的皮肤,娇艳欲滴,好像蒙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两人再一次相对无言了。过了良久,陆昭君终于抬起头,盯着儿子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两年来,他击溃侯景,南挫大梁,拓两淮之地,平灭元氏内乱;现在又收复颍川,生擒王思政。当世名将,个个栽在他手下,连黑獭都不敢东顾。应该说,现在的阿惠,早已不是那个纨绔子弟,而是威震华夏的雄杰之主了吧。你觉得,你能做得比他更好?”
他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盛极必衰,他的运道,大概快要到头了。”
陆昭君的眼神里隐隐有着轻蔑之色,“你父如龙,你兄如虎,尚且知道天位不可窃据,终身面北为臣。你是什么人,也想行尧舜之事吗?”
赵汶的目光曾经有过那么一瞬的凌厉,却很快转化为平静。他只是继续低头跪着,默然无语。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舍弃他,转而用你。现在就告诉你吧,否则你不成功,就只有死路一条,也好让你先明白明白——阿惠生性骄矜,不懂得约束自己,更不懂得如何平衡权位和女人。锋芒毕露,四面树敌,是取死之道。况且他目空一切,大意得很,就譬如孙策,迟早要招来祸事的。与其等到那时仓促应对,不如现在提早预备,换掉了他,你父王留下的基业才能安稳。”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听起来颇为合理,实际上却隐含着卑鄙的杀机。这一点,赵汶非常清楚,不过,他并不揭穿,只是伏地叩头,久久没有起身。
陆昭君起身下了地,缓步走到珠帘前,伫立了一会儿,终于抬手掀开帘子,居高临下地问道:“事成之后,你的那位贺兰夫人,你打算往哪里摆?”
“全凭家家吩咐。”他没有半点犹豫,干脆利落地回答。
“我那外甥女虽然只给你生了个女儿,可好歹是你的亲生骨血。你们年纪还轻,以后继续生就是,迟早能生出男孩来的。到时候,你要做个好一点的样子给那些勋臣们看,让他们知道,谁更值得他们效忠。”
“家家的意思是……”
“牧云也是我的外甥女,本来我没想怎么样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就算了。可惜她不守妇道,败坏家风,早就该好好惩治了。不过呢,到时候她恐怕不死也要成疯子了,我倒也懒得同她计较。然而你的夫人,或者说,未来的中宫皇后,应该是端庄贤淑,母仪天下的女人。全天下人都知她的丑事,这样的女人,是万万不可以继续当正室的。”
他沉声道:“家家放心,我会改立令华的。”(注:令华,段氏闺名)
她有点意外,不过还是对这个从来没有喜欢过重视过的二儿子,第一次地流露出了赞赏的目光。她微微颔首,道:“嗯,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大丈夫。”
“儿子担不起家家如此期望,只是竭尽所能,努力守好赵氏基业,保一家平安富贵罢了。”
陆昭君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一脸愁云惨淡状,喟叹道:“唉,其实我也不想看你们打打杀杀的,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小时候虽然不听话,老是自作主张,好在聪明漂亮,又会持家,我还挺喜欢他的……”说着,眼睛里竟然有泪光闪动,她抽出丝帕,慢慢地擦拭着。
赵汶不知不觉间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母亲眼里的湿润。似乎,从小到大,他从未见母亲哭过一次,好像她是一个从来都不会有眼泪的人。此时,他很意外,很错愕。
“家家若是不想,还来得及。”半晌,他最后地提醒了一次。
陆昭君抽泣了一阵子,放下帕子,眼圈微红地瞥了他一眼,“到时候利落一点,别拖泥带水就是。”说罢,不等他回答,就转身回卧房去了。
珠帘晃动了了很久,才彻底静止了。他眯缝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卧房门口的帘子,然后缓缓站起,嘴唇微微地抿了起来。
赵汶刚刚从母亲的院子出来,走向自己的居所时,背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心中一凛,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刀。
“郎主。”对方低声唤道。
他的手迅速移开了刀柄,转过头来。对方是他的心腹家奴冯文洛,他信得过。
“什么事?”
冯文洛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迅速而隐蔽地交到他的手中。
赵汶看看四周无人,于是找了个僻静处,揭开火漆,抽出信件,迅速地浏览一遍。很快,他的嘴角微微弯起,脸上隐隐出现一丝笑意。
“马上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动身回邺城。”
冯文洛大喜过望,连连应诺。不过,他突然注意到,主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微微皱眉,眼神也复杂起来。
“郎主,您这是怎么了?”他疑惑道。
赵汶向来没有和别人商议对策的习惯,这一次自然也没有例外。因此,他没有回答冯文洛的疑问,只是摇了摇头,心事重重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
邺城,双堂。
清晨,赵演前来辞行,辞别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这座开国公府里的女主人。
一个月没见,他突然觉得牧云的变化似乎不小。虽然穿着宽松的衫子,长长的襦裙一直系到胸前,但他仍然瞧出她比以前胖了些许,而且还是虚胖。气色似乎不太好,大概是不施脂粉的缘故,他第一次地在她白皙光洁的脸颊上发现些许颜色浅浅的色斑。他不知道这是新近长出来的,还是以前就有,自己没有注意到罢了。
赵演刚要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就见她对自己矮身行礼。夏天的衣衫本来就是袒胸露背的,她这样一个动作,令他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胸前,顿时被牢牢地吸引住了。她的胸脯本就不小,现在更是丰盈饱满,被锦绣衣带不松不紧地束缚着,几乎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
在这一瞬间,他的手微微一动,不过很快克制住了,藏在袖下,紧紧握拳,以来分散心头那突如其来的焦躁感。
“六郎今天就要启程吗?”牧云直起身,不等他回礼,就主动发问了。
“是的,大哥在信里催我尽快动身,因为母妃现在最惦记我,我要尽快去晋阳,伺候汤药。”
“是你大哥,不是太原公?太原公是不是要暂时回来辅政监国,直到大将军班师回朝为止?”
赵演有点诧异地望着她那双似有忐忑的眼睛,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二哥已经从晋阳动身来京,按照路程计算,明天或者后天就大概能到了。”
牧云闻言之后,沉吟片刻,目光渐渐坚定起来。而后,请求道:“六郎待会儿走的时候,能顺便帮我带个人走吗?”
203
203、托付 。。。
“带什么人啊?”赵演有点疑惑地朝她身后看了看,只见侍女都远远地站着,似乎是她刻意支开,以免听到两人对话的。
“孝瓘。你且带他去晋阳玩一段时间,等你回来时,再带回来也不迟。他都两年没有回晋阳了,一直吵着闹着要回去和九郎,还有孝瑜玩。正好你回去,就顺便了。”
赵演并没有在她的神色间发现什么异常,又见她的解释合情合理,也就不作它想,答应了:“好,这个没问题。就是,不知道二哥是否同意,嫂子又是否放心?毕竟他年纪太小,过不了几天就要想念你了。”
牧云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声音也压低了,“不要让太原公知道此事,若你半路上遇到了他,一定要把瓘儿藏好,更不可使人告知他。”
“哦?”他越发不解了,没有再发问,只是用充满疑惑的双眼望着她。
“六郎心中应该有数,太原公一贯不喜瓘儿,这一次,肯定要对他不利的。所以,还请六郎替我保护好瓘儿,千万别让他落入太原公手里。”说到这里时,她再次矮身下拜,“有劳常山郡公了。”
赵演连忙躬身将她扶起,她抬起头来,两人视线相对,近在咫尺。
他注意到,她的脸色颇显憔悴,那双湛蓝如海的眸子里,隐隐浮现一层水色,晨光映照其中,盈盈而动。一瞬间,他心中禁不住一热,呼吸也跟着滞了片刻,竟然有抬手为她擦泪,然后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
尽管他知道这样的举动是极不妥的,但是双手却鬼使神差地抬起,用手指抹掉了她眼眶间刚刚涌出的晶莹。她的略略一惊,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但却没有更明显的拒绝。他的手竟然追了过去,可是,在即将捧起她脸颊的瞬间,终于硬生生地收住,然后分向两边,拂过她鬓边垂下的几缕发丝。
她的头发很柔软,很光滑,又微微弯曲,在阳光映照下隐隐透着栗色。微微拂过掌心和指腹的触感,令他心中突然一烫,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融化了,化作涓涓细流,柔情万千,缱绻悱恻。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她了。不过在他孩童的记忆里,她是个比他高大许多,笑起来时候脸颊上现出一对俏皮酒窝的漂亮姊姊。那时候她很喜欢抱着他玩,他也乐意于依偎在她的怀里,偶尔趁她不注意,摸一把那刚刚有些凸起的胸脯。甚至,还幻想着能够和她共结连理,一起走进那宾客云集的青庐之中。
如今他长大了,个头已经超过她了,他对她的感觉,渐渐从一种奇异的恋母情结转化为正常男子对他心仪女子所暗存的爱慕。即使,她早已是别人的妻子;即使,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但他心中的执念,表面上隐藏了,却仍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继续萌发。
此时,他对她的怜惜,几乎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他的目光,也渐渐炙热起来。手掌里,好像燃烧着熊熊火焰。他不敢再触碰她,更不敢拥抱她,因为他生怕他现在的热度,会将她瞬间融化。长久以来,她在他的眼中,就像冰雕玉砌而成的,只可远观,不可近亵。
牧云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异状,略略诧异之后,眼睛里浮现了些许惆怅,些许感慨。终于,她垂下眼帘,叹道:“六郎长大了,我也快老了。”
“不,嫂子这样的美人,是不会老的。”
赵演仍然目不转视地凝视着她,只觉得她此时微微低头的姿态,就像凉风拂过荷塘时,那弱不胜风的水莲,楚楚动人。无一处,不是极美的。
“我初见王太妃的时候,她也是个很美的女人,比我家家还美。”
牧云的话,显然是对他的提醒。任何女人,都逃不过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他喜欢的,也许仅仅是花儿盛开的时候,而不是枯萎凋零之后。
赵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收手回来,踌躇片刻,终于说道:“我终究不如大哥……”说着,他那双乌黑的眼眸中,有异光闪现,“嫂子可否对我说句实话?”
“你想知道什么?”她不露痕迹地后退了半步,语调平和地问道。
他终于鼓足勇气,将埋藏在心头很多年的一个疑问,问了出来,“孝瓘,他的兄兄,其实是大哥吧。”
牧云虽然仍半低着头,可他清楚地注意到,话音一落,她的睫毛微微一颤。
他知道她不会很干脆地回答,所以自我解释道:“他长得,越来越像大哥了。”
牧云微微点头,半晌,答道:“是的,你没猜错。他是大将军……子惠的孩子……”
赵演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