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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窃国-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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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柏堂内,满地血腥。
赵源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周围的空气中,仍然凝结了浓浓的腥气,气氛诡异,极度宁静。
“去取点脂粉来。”声音很轻,明显中气不足。
他伸出刚刚洗净血污,伤口边缘泡得发白,皮肤狰狞翻起的手,慢慢摸着自己那张看起来没有半点生气,好像刚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死人的脸。即使自己的手已经很冷了,可仍旧能感觉到,脸上凉冰冰的,没有温度。
在一旁呆若木鸡的侍女,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喏了一声,步履匆匆地去了。
另外一名侍女,跪在他旁边,用剪刀将他身上早已破碎了的衣衫剪开,一点点地扯落。很多地方和伤口的血痂粘连在一起,她根本不敢用力撕扯,只能一面用水浸润着,一面小心翼翼地剥开。好半天,方才清理完毕,绷带也更换完毕了。接着,用布帛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缠绕起来,裹得厚厚的,过了一会儿不见血迹渗透出来,这才给他穿上一件件衣衫。最后,在大袖衫外面,加了件秋天穿的裲裆衣。
整理完毕,从外表看起来,基本没有什么明显破绽了。
脂粉取来,他揭开盖子,取了些许,在脸上细细涂抹着,将蜡黄的脸色,以及眼底的灰黑,慢慢遮盖掉。
“你过来。”赵源的目光盯着镜子里,跪在不远处的,垂头不语的一个女人。
女人闻声之后,微微颤了一下,抬头望向他。光滑的铜镜镜面里,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帮我梳头。”
她的表情很奇怪,脸色更显灰败。可她不敢犹豫,慢慢地膝行上前。取了镜盒里的犀角梳子,替他散开发髻,细细梳理着。很快,凌乱不堪的发丝被理顺了,恢复了平日里的光滑柔顺。他的发丝乌黑而浓密,将其中干涸的血痂篦去之后,重新梳理起来,光泽依旧。
眼眶里慢慢湿润了,忍不住,有一滴晶莹的泪水滴落下来,来不得遮挡,就已坠入了他的头发里,隐没无踪了。她连忙用袖子遮挡住脸,将脸上的泪痕抹去。
赵源并没有注意她的细微动作,放下盒子,端详着镜子中,自己那张似乎变得陌生了的脸。良久,问道:“你看,是不是遮盖得差不多,瞧不出什么破绽了吧?”
元玉仪为他插好发簪,正在给他戴平日里待客或者出行时戴的漆纱笼冠,听到他这样询问,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随后,眼泪又不听话地涌出眼眶。
好半天,她才哽咽着回答:“是,是看不出什么了……”
赵源沉默了片刻,手扶着几案,缓缓起身。即使这样轻易的动作,对他来说,也是颇为艰难的。站起来之后,他粗重地喘息了一阵,这才渐渐平稳下来。随后,对着镜子,将颌下冠带细细系好,整理端正。“那就好,看到我没事,该放心的,就放心了;该死心的,也死心了。”
元玉仪看着他,猜想着,此时,哪怕一阵风进来,恐怕也要将他吹倒了。因此,她哭得更厉害了。索性跪在地上,俯身抱住他的双腿,泪如泉涌。
“你在我的碗里,放东西了没有?”他的嘴角微微噙着一点苦笑。每说一句话,都有点吃力,可他仍旧注视着远处的虚空,声音微弱地说着,只有彼此之间,才能听清,“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的。所以,我不杀你,你不要怕。”
“大王……奴婢,奴婢对不起您……”
“主使你的人里,有没有元斌?”
她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说道:“他,高阳王没有吩咐,吩咐奴婢谋害您。只说,要奴婢服侍好您,在您面前,多为他说点好话……”
他叹了口气,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袂上拉开。“算了,你先回他那里去吧。以后的事情,再说吧。”
说罢,他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慢而费力地,向门口走去。
玉仪哭着爬了几步,拉住他的袖子,仰头哀求道:“您不要出去了,您的身体,再这样……会出事的……”
245
245、忠奸 。。。
赵源沉默片刻,突然烦躁起来,“死不了。”说罢,甩开她的拉扯,在侍女的搀扶下去了。
出了院子后,他停住脚步,想了想,并没有直接朝大门方向去,而是转身去了附近一座院落。
此时夕阳落山,夜幕已渐渐降临,庭院和廊檐下的一盏盏灯笼都点亮了。上了台阶,进入一间卧房之后,清苦的药香混合了血腥气,扑面而来。灯下人影晃了晃,很快,屏风从里面打开了,三个正在忙碌的人见到他来,纷纷停下了手底的工作,转身跪地叩头,“大王。”
跪在他跟前的分别是崔季舒,还有堂内的医官,以及他的助手。三人手上都有新鲜血迹,显然还没有来得及清洗。
“陈大人现在状况如何了?”赵源侧脸看了看俯卧在榻上没有什么动静,似乎正昏迷着的陈元康。
“回大王的话,断了两根肋骨,擦伤了肺叶,幸好不是太深,最危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暂时没有什么大碍。”
崔季舒一面回答,一面忍不住用袖子擦汗,形容颇为狼狈。
这半个下午他经历了太多惊心动魄的事件,自己也险些被刺客砍中,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来说,这实在是莫大的刺激和极度的惊吓。因此,即使一直忙碌着,他也依旧惊魂未定,脸色难看得很,额头上更是沁出细密的汗珠,抹掉一层,很快又渗出一层来。
“哦,但愿不要有事。”赵源坐在榻沿上,掀开被子,细细检查着。绷带裹得很厚,可仍旧避免不了有些许血色在纱布上渗透出来。
看着赵源紧蹙着眉头,再明显不过的担忧神情,崔季舒在旁边小声说道:“血已经止住了,现在这样情况也是正常的,不至于危及性命。”
“那他得什么时候能醒来?”
“这个……现在也难说,也许是今晚,也许是明晨。如果到明天这时候还醒不来,麻烦就大了。到时候就算保住性命,人也只能一辈子躺着,神智也不清楚了,只剩下一口气罢了。”
他伸手将被子拉上,摸了摸陈元康的额头,然后叹了口气,开始发呆。
崔季舒窥着他的脸色,有点诧异,“大王,您这是准备出去?您受伤不清,不可轻易移动,否则……”
赵源红着眼睛看了看他,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下午时跟你来的下人还在吗?”
“还在,小人生怕走漏了消息,耽误大王大事,故而不敢放任何人出去。”
赵源点点头,“嗯”了一声,“那正好,叫下人送衣包过来,你这就换了朝服,随我入宫。”
闻言之后,他立即愣住了,半晌,讷讷道:“这,这怎么行,您难道还要照原来计划,出席昭阳殿的宴会?”
赵源冷笑一声,眼睛望向窗外,“当然,我不去的话,那些人肯定要谣传我死了,那痴人肯定得意忘形,又免不了暴露反迹……我现在还不想杀他,时机未到。等我养好身体,再行大事不迟。”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突然顿住了,脸上出现了痛苦神色,随后捂着腰部,咳嗽起来。
三人连忙起身扶住他,为他按压穴位止咳。好一会儿,总算不咳了,可崔季舒却感觉手下粘糊糊,湿漉漉的,翻转手掌一看,掌心里已有鲜红血色。
他知道,这肯定是伤口被牵扯到,绽裂了。赶忙伸手到赵源的肩带上,想要帮他脱下外衣,检查伤势,再行缝合。
“不用,没事,我感觉还行……还能撑得住。这衣裳颜色深,外人看不出什么的。”赵源捂住伤处,闭着眼睛,屏了片刻,终于舒了口气,轻声制止道。
崔季舒知道他现在很固执,再怎么劝也不会有用,只能传了家奴送来衣服,到隔壁更换去了。
朝服繁琐,着实摆弄了好一会儿才整束停当。然而等他返回卧房时,却意外地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哽咽声。慌忙来到跟前,只见赵源的身上留了一排用来止血的银针,可他却趴伏在陈元康的枕旁,微微耸动着肩头,好像在暗暗饮泣。
他知道赵源不是因为身上的伤痛而哭,应该是太过担忧陈元康的性命安危所致。他走到跟前,想要将赵源扶起,可是刚刚伸了手,却停滞在了半空。
赵源被一群刺客追杀的时候,陈元康不顾危险一下子扑在赵源身上,为他挡开了几乎致命的一击,否则,说不定此时赵源就躺在那里了。可自己呢,在逃亡路上,竟然头脑一昏,扔下赵源独自逃跑,躲在了隐蔽处,害的赵源被那些刺客追上,围堵在屋子里又砍了好几刀,险些丧命。若不是斛律光带着一群护军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解救,那就完了,自己肯定成了千古罪人。
想到这些,他又羞又愧,不知不觉间跪倒,伏地流泪。
赵源将面孔贴在被褥间,发出了朦朦胧胧的声音。
“……当年先王在时,我经常被殴打痛骂,长猷撞见了,大哭进谏,求先王不要再打我。先王羞赧,以后再在后院打我时,都得特意叮嘱下人,千万不可给他知晓。
长猷性情耿直,奏对时难免有些逆耳忠言,不如季伦(崔暹)得我心意。春天时天子给我加殊礼,我集谋臣商议之时,人人赞同,劝我恭领朝命,唯独他出言反对,认为时机未到,我不应接受。季伦暗地里对我说,元康居官不清廉,颇受财货,对我不够忠心。我听了之后心存芥蒂,开始慢慢疏远他,打算给他调去任中书令……谁知道还没等施行,就出了这样的事。
现在想来,不免内疚不已,只怪自己糊涂,错怪忠良。若长猷就此不起,着实可惜。”
崔季舒益发羞愧。崔暹和陈元康都是赵源面前的红人,一直明争暗斗,他那侄儿虽然清正严明,可另一方面却是个喜欢党争谋私的小人,论人品忠厚,远远不如不清廉的陈元康。
当年崔暹成了逼反高慎的祸首,被赵雍抓起来要杀掉,陈元康受赵源之托去劝说高欢放了崔暹;两年前侯景叛乱,众勋贵气势汹汹要杀弹劾过侯景的崔暹,又是陈元康出来救了他。两次救命之恩,崔暹不但不感激,反而恩将仇报,这在崔季舒看来,也实在卑鄙了点。
很明显,赵源现在对崔暹很有意见,虽没有说出口,不过以后崔暹失宠,是可以预见的。
崔暹因为他经常在赵源身边逢迎,经常暗自鄙夷,甚至装出义正词严的模样对外人说,“叔父合杀!”嘴巴上这样说着,可一转身,他又跑去装模作样地谒见琅琊公主,想借此博取赵源欢心。人品之低劣,可见一斑。
按理说,崔暹失宠,他应该高兴才是。不过,眼前这般凄凉情景,他半点也开心不起来,反而哭得越发悲切了。
过了一会儿,赵源终于扶着旁边的栏杆,慢慢直起身来。转头看了看又悔又愧的崔季舒,苦笑道:“行了,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没有你及时救治,说不定,我现在已死了。你起来吧,再晚一些,宫里就要乱了。”
说话间,他将脸上的泪水抹去,又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
崔季舒也怕自己哭肿了眼皮让外人瞧出破绽,也就勉强收泪,跟着起来了。
……
崔暹站在偏殿门口,伸长脖子朝正门的方向眺望了不记得多少次,也始终没有见赵源出现。现在已经入夜,本来已确定今晚申时四刻开始筵席,为天子确立东宫贺喜。可是时间到了,赵源没有来;过去了半个时辰,都接近酉时了,赵源仍旧没有出现。按理说,他就算再如何跋扈不臣,也不至于把天子和百官晾在这里,到现在都不肯露面。
反常必有妖,可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他一无所知。
他的目光在群臣之中慢慢巡视着,似乎缺了一些人。首先,元氏的那些宗室大臣,这里一个都没有出现;其次,晌午散朝时,跟着赵源出宫的陈元康、杨愔、崔季舒三人都不在。下午的这段时间里,根本不会出现夜里饮酒作乐以至于全部醉倒的情况,难道他们和赵源出了什么事故?按理说,不至于,赵源是这个国家的实际统治者,身边守备森严,怎么可能出事,何况那三人也不至于约好了一样,齐齐失踪了。
这时候,他派去打探消息的随从悄悄溜了进来,将他拉到廊柱后,小声禀告道:“小人无法出宫,今晚皇宫内外全部戒备,护军几乎全部都出动了,围了个水泄不通。凡是进宫赴宴的全部准进,却是一个也不准出去。”
崔暹越发疑惑了,“难道一点消息也没有透出来?”在即将改朝换代的敏感时刻,赵源的安全变得格外重要,哪怕他打个喷嚏,这个大地都要颤上几颤,更何况出什么大事了。要说身体不好的话,那确实是有点小问题,可不至于影响国家事务,今天上午朝贺时,他还好好的呢。
随从回答:“现在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个说法,说下午时候看到街面上有京畿军和护军频繁调动,一个个都急匆匆的。太原公带着大批人马去了东柏堂,后来唐邕也带人出来了,去了东城,行踪成迷。有人说是东柏堂里有人造反,大将军遇刺,生死不明。至于陈大人崔大人他们,可能也一并遇祸了……”
“胡说!”崔暹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好像陷入了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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