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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窃国-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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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汶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木雕人偶,颇为珍惜地摸了摸,然后递到他面前,给他看。
“你瞧,像不像?”
他接过人偶,触手所及,光滑圆润,不知道是打磨得太好,还是在长久的摩挲之下,棱角和粗糙的地方都磨平了呢?
人偶身上的衣衫皱褶非常逼真,身披薄纱,衣衫紧贴,好像刚刚从水中出来一样。翻转过来,人物的面庞酷肖牧云,令他意外的是,人偶的神态不是端庄微笑的,而是微微低头,眼帘低垂,似乎目光望向自己的裙袂。看着人偶的眼睛,他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好像这双眼睛里盛满了迷蒙烟雨,还有美丽的哀愁,让人看得仿佛心都要碎了。
拿着这个人偶,他端详了很久,眼中不知不觉地朦胧了,好像被春风惹出来的一样。
“看,这回是真的像了吧?”赵汶笑道,“你都看哭了,是太不舍得云姊姊了吧?”
“我……”
赵源将人偶握于手中,很珍惜,很不舍,可他知道这是赵汶的心血,他不能夺人所爱。
赵汶大大方方地说,“哥哥这么喜欢,就送给哥哥了。”
他愣了,不理解弟弟为什么轻易割爱。
不等他发问,赵汶就主动解释道:“我留着它也没用,况且你知道了,肯定也不喜欢我整天摸着云姊姊模样的人偶,不像还好,这个实在太像了。”
“那就多谢了。”
他仍旧低头看着掌中的人偶,目不转睛。视线越来越模糊,一滴晶莹的泪水也不知不觉地掉落下来,滴淌在人偶的脸上,好像它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流泪了一样。
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赵源陷入了一种不能自拔的情愁之中,既没有去怀疑赵汶现在的态度为什么这样异常地好,好像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仇恨过节一样;更没有注意到,赵汶抱着酒壶,从他身边离开,侧身坐在了窗栏上。
赵汶眼望着窗外的大好风光,此时外面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如烟如雾,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春雨之中变得如诗如画了。良辰美景,美不胜收。
他将壶嘴朝向自己,一口口喝着,神情闲闲的,眼睛里似有几分迷醉。
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赵源说,“我一直很害怕失败,可我真的败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风还是那么清,酒还是那样香醇,太阳照样升起。权力和荣耀只是过眼云烟,我们曾经好好活过,就足够了。”
说话间,酒壶里的最后一点酒也喝光了,他的视线渐渐转向楼下,定住了。有一抹异样的光芒,在幽深的眸中闪过。
“侯尼于,当年……”
赵源抹了抹眼泪,刚想说什么时,突然注意到弟弟背对着窗外坐在栏杆上,手一扬,酒壶已经向窗外抛落。
而望着他的眼睛里,也有奇怪的微笑,好像在嘲讽,也像在道别。
他慌忙起身,抛下人偶,伸手去拉,“你!”
赵汶的身子晃了晃,向后仰去,窗栏上只留下一片衣角。等赵源扑到近前时,为时已晚。
裂锦声之后,赵源手里攥着那片残缺的衣角,脑子里嗡地一声,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听到了重物坠地的声音,还听到了一声长长的,极度惊恐的叫声。
那声音叫的什么内容,他忘记了,他只记得,那是孝瓘的声音。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以为自己受惊过度,产生了幻觉和幻听——孝瓘还有三四天才能到,不可能这么快,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还偏巧是在楼下。
两腿发软,双手颤抖,赵源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下的楼,怎样走到雨幕中,怎样抱起了那具在血泊中微微抽搐的躯体。
“侯尼于……侯尼于……”
孝瓘站在他们对面,好像想走到近前,却又迈不开脚步。满眼的不敢置信,只是死死地盯着赵源。
赵源的神志似乎出了点问题,并没有理睬近在咫尺的儿子,只是抱着怀里的弟弟,动作很小心,生怕给弟弟这具残破的躯体带来更大的痛苦和伤害。
“叫你不要坐在窗口玩,很危险,摔下去会没命的。你不听,你到底还是不听……”
他喃喃地念叨着,好像自己还是当年那个慈爱的长兄,生怕不懂事的弟弟又闯祸,受伤或者出事一样。
赵汶张了张口,大量带着气泡的鲜血涌出,像是有话要对他说。
他凑到近前,好不容易,才听清弟弟的最后一句话。
“仇报了,我不恨你了……”
而后,静悄悄的,再没有了声息。
他有点不相信,沾满了弟弟鲜血的手在弟弟脸上和脖子上摸了又摸,他还是不能相信,那个曾经用一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唤着他“哥哥”,拉着他的手,把他当做这世上最大依靠的弟弟,死了,就在他眼前。
这个曾经让他用双臂全力呵护,发誓一辈子不丢下的人,死了。这个曾经背叛他,狠狠扼住他喉咙,想要杀掉他,恨极了他的人,现在对他说,不恨他了。
为什么不恨了,因为仇报了?是怎样报的?
“你杀了他?”
孝瓘慢慢后退,摇着头,凄楚地笑着,眼睛里有绝望,有痛苦,还有深到了极致的,失望。
他不知道该管谁叫兄兄,虽然他和这个曾经叫了很多年“兄兄”的人并没有多少父子感情,甚至还不如他和被他称之为大伯的人感情深厚。
可是,眼前他看到的是什么?
“大伯”杀了“父亲”,他当时正仰着头,朝楼上的窗口边眺望,亲眼目睹了刚才的一幕。
“大伯”会不会对他说,事实不是他所看到的那样,其实他“父亲”自己不小心失足,从那么高的楼上坠下来的?
赵源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愣了半晌,终于将赵汶放在冷冰冰,湿漉漉的地上,摇摇晃晃地起身,向他一步步走来。
他一步步后退,不知道退出了多远,直到再也没有退路,背后已经是一片烟波浩渺的池水。
“瓘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源的声音异常嘶哑,好像受了伤的野兽。
孝瓘并不回答,仍旧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显然确信他是凶手。
他这个凶手,引诱了他的母亲,两人一起制造出了他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这个凶手,让自己的弟弟戴着绿头巾,当着天底下人人耻笑的活王八,还要自己的儿子叫他父亲。
更神奇的是,他说弟弟谋反,大逆不道,将他弄成了残废,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整整六年。
然后,还不放心,终于忍不住,杀了他。
是啊,在孝瓘的心里,眼里,他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不,不是人,而是一个双手沾满亲人鲜血的恶魔。
他还有什么资格,指望儿子认他,叫他一声“兄兄”,原谅他?
“你杀了他?”
孝瓘仍然在重复着问,“你杀了他吗?”
“不,不是,不是我杀的……”
赵源的声音在颤抖,身上在哆嗦,好像很冷似的。他很心虚,很害怕,前所未有地害怕。
的确,赵汶死了,麻烦没有了,他再也不必担心赵汶会妨碍到他儿子的皇位,他儿子的安危。
他也确实想到过要赵汶死。虽然一直犹豫着,踌躇着,还没有决定怎样下手,但他知道,只要他今天没有来这里,没有见赵汶,赵汶也不会看透他的意图,主动成全他。
但是,在成全的同时,也报了仇。他当着他儿子的面,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将他们多年来的恩怨,彻底了断。
胸口里好像压了巨石,喘不过气。满腹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想要解释也不知道怎样解释,他只是懵了一样地呆立着,视线不知道怎么的,转向了儿子的腰间。
那里有一串玉佩,是一大一小两只翡翠小鞋。他记得,那是当年牧云生下孝瓘之后,他派人送去给她的礼物。一共有三只玉鞋,他和妻儿三人各有一只。他的上面刻着“源”,牧云的和孝瓘的上面分别刻着“云”和“瓘”。
这玉鞋寄托了他的希望,想要有一天,三只玉鞋凑到一起,他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名正言顺的。
赵源的手伸向腰间,握住了自己的那只玉鞋。然后,用近乎乞求一样的目光,望向儿子。
孝瓘同样伸手到腰间,取下那一对玉鞋,在手里捏了捏。随后,一扬手,朝后抛去。
“不——”
他冲到岸边,想要抓住它,却一个踉跄,跌倒了,面朝下趴伏在地上。
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咯了出来。岸边的泥泞被染红,雨水滴淌上去,渐渐冲淡了。
又是大量鲜血咳出,一口接一口,怎么也止不住。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一双手从后面伸出,搀扶着他。
他再也无法站起,只是蜷缩在孝瓘怀里,喘息着,发出细小而痛苦的呜咽声,两眼望天。
孝瓘抱着他,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往他掌心里放了一样东西,还带着体温,暖暖的。
“我没扔。”
赵源吃力地转头,看了看,真的是那双玉鞋,完好无缺地躺在他的掌心里。
他将它放在脸上,轻轻摩挲着。
血沾污了玉鞋,他渐渐没了意识,昏迷了。
……
深夜,夜凉如水,月华如练。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榻前,只有不远处站在两名宫女,不见了她的影子。
“皇后睡了吗?”
牧云从城外进香回来,感了风寒,他叫人给她煎了一副汤药喝下。其实,他很想在最后的时候,她能守在他身边。可是,他又不想看到她为自己伤心流泪,悲恸万分。
“回陛下的话,娘娘睡着了。”
赵源点点头,终于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又指了指旁边的衣服,宫女会意,赶忙过来给他披上。
“您要去哪里?”
“朕去看皇后,你们谁都不要跟着。”
他阻止任何人的跟随,也不让任何人搀扶,披上薄薄的春衫,手扶着墙壁,踩着地上的银霜,一步一步,慢慢地,朝门外走去。
牧云因为担心他的病情,不敢离开,因此在服药之后,和衣睡在了外间。
这短短的路程,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终于,他摸到了她的榻前。借着银色的月光,看了看她。
因为药物的作用,她睡得很沉。不过眉头微微蹙着,好像睡梦中仍在忧愁。
赵源再也站不住,手扶着榻沿,一点点滑落下去,最后,跪在地上。
他伏在她枕前,轻吻她的发边。
看着心爱的她,他不忍远离,极渴望留下,陪着她,让风儿继续吹着,霜雪染白彼此的鬓发,永不分离。
“云儿,不要愁,咱们儿子已经原谅我了,白天的时候,他管我叫‘兄兄’了。”
在她的耳畔轻轻说着。尽管气若游丝,连动一下都困难,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的心才能听到。可他仍旧继续说着,继续吻着,用尽他一生的情,一生的爱。
“我不在的时候,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做傻事,把咱们的孩子照顾好……”
快要僵硬的手指轻轻滑过她柔软的唇。他微微地笑着,皎洁如云间澄澈的月光,纯净如山巅不化的冰雪,深蓝如海的眼眸里,潋滟着无尽爱意。
“我食言了,没能陪你到七老八十,对不起……这辈子欠你的,我不会忘记,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下辈子,一定偿还,下辈子,我再也不会抛下你,走在你前头……”
眼前仿佛出现了明媚阳光,淙淙溪流。她骑着雪白的马,穿着红艳艳的衫,渐渐接近了他。她笑得比花儿还漂亮,向他伸出手。握住了,便是一生一世。
只可惜流年似水,韶华苦短,他留不住自己的命,守不了自己的诺言。可是,人生又怎能尽如人意,没有半点遗憾?只要真正爱过,就不后悔。
“云儿,我走了。”
牧云睡得迷迷糊糊,好像听到赵源在说话,可她实在太困了,只是含含糊糊地问:“你说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伏在她的枕边,不动了。
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温柔而怜惜。
她并不知道,只以为这是个梦,并没有睁眼,翻了个身,又睡了。
……
很多年后。
牧云的头发已经花白,他已经在漳河边长眠了许多年,并且一直这样沉睡下去。
她曾经爱过,也曾经被爱过。有那么两个男人,先后来到她身边,又先后离她而去。他们死的时候都还年轻,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又活了这么多年。
每当月圆的夜晚,她都会坐在昭阳殿的寝宫里,坐在当年他离去的地方,手握他最后塞入她枕下的那只玉鞋,凝望着地上的明月辉华,呆呆地坐上整晚。
国家统一了,空前强大。他未竟的事业,终于在他儿子的手里实现了。
孝瓘也脱去征衣,洗去烟尘,回来侍奉她。几个可爱的孙儿,围绕在她膝下,尽情撒娇。多么完满的结局,可惜他再也看不到。
她一直在想,离去的那一晚,他为何不叫醒她。只是悄无声息地伏在她枕边,眼帘垂下时,寂然无声,宛如秋叶一般静美。
想来,是怕见到她为他伤心吧。他一定希望她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幸福而安宁地活着。
她微笑着,轻轻地说着,好像那个夜晚,他伏在她枕边时说的一样。
“阿源最是臭美,生怕变老,变难看了,所以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悄悄离开,悄悄溜走了。这么多年了,我都老得不能看了,他还是那么好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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