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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源两年前一度失明,后来虽然恢复了大半视力,却终究比受伤前差了点。每天看公文阅奏章都要别人在旁边读给他听,因此牧云的不悦神态他起初没有注意,直到她故意干咳了两声,他这才发觉,赶忙收敛了笑容,不敢继续嘲笑了。
旁边几个弟弟见他的表情颇为奇怪,再看看牧云脸上明显的愠色,终于意识到他们未免过火了,于是纷纷停止笑声,继续摆他们的姿势去了。
当着大家的面,赵源不方便向她道歉,只是冲赵浚没好气地嗔怪道:“行了行了,别一张嘴就胡说八道,那是你二哥,怎能穿家奴的衣裳?亏你想得出!”
赵浚和这位兄长的关系一贯很要好,故而根本不在意他的责备,表面上虽然点头称是,不过嘴角仍然弯弯的,显然在偷笑。
赵源从旁边的赵浟手里一把取过横笛,朝赵浚的脑袋上敲了两下,“你也长点记性,别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去,脱了衣裳给你二哥换上,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他答应了一声,笑嘻嘻地脱下衣衫,递到赵汶手里,又在侍女的侍奉下更换了自己原本的衣裳,这才对赵源行了个礼,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别愣着了,没人笑话你,赶紧穿上过来吧。”赵源用和善的目光瞧了瞧赵汶,解释道:“不是故意为难你,咱们兄弟几个画像,总不能单缺了你。”
赵汶略略犹豫之后,没有推托,答应了。侍女上前来伺候他脱下原本的衣裳,更换上赵浚刚刚脱下来的那一套。果然,身材魁梧的赵汶这一身装束,实在别扭得很。他低着头,慢慢地上了床,在赵源的对面坐了下来。
“这样不行,总不能画个后背。来来来,稍微挪一挪……对,这样正好。脸再往那边转一转,行,就这样,可以了。”
牧云看着像牵线木偶一样被赵源摆弄的丈夫,在同情之余,心中突然有点悚然。
也许一个人最刻骨铭心的,就是自尊被冷酷剥夺的那一瞬间。有些东西,被拿走以后,就永远也拿不回来了。赵汶对于别人施加于他身上的羞辱,似乎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他看上去可以完全麻木以对,没有半点生气的表现。但这不意味着他就真的不在乎。他的下一次爆发,将会是什么时候,又将会是怎样的结果呢?她不敢继续猜测了。
她忧心忡忡地朝这兄弟俩瞥了一眼,带着赵演和赵湛回去了。
明媚的春光透过窗纸洒落在软榻上,孝瓘的身上盖了薄薄的被子,正蜷缩着身体,睡得香甜。这两年过去,他脸上那种幼童特有的肥胖渐渐消减了,面孔越发地秀气精致了。不过这也令他更显得娇憨甜美,像个花儿一样的女孩了。
赵湛一进入内室,就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孝瓘的榻前,颇为欢喜地打量了一阵,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侄儿的小手,对牧云轻声说道:“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比我高,好想和他比一比。”
牧云笑道:“好啊,等他睡醒了,你就和他比个子。”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摇摇头,“我又不想他醒了。”
“哦,为什么?你不想和他一起玩耍吗?”
“我怕他醒来之后又要打我。”赵湛低下头,一脸腼腆,声音轻轻的,生怕惊醒了侄儿。
“不会的,我教育过他了,叫他不要总是横行霸道,到处惹事。他来的路上还跟我念叨过你,跟我保证过,这次回来好好跟你玩,绝对不打你了。”
赵湛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点羞涩的笑容,继续打量着睡梦中的孝瓘。
这时候,旁边的赵演悄悄了拉了拉牧云的袖子。牧云诧异地望向他,只见他将目光朝门口瞟去,立即会意,于是跟他一起出门去了。
赵湛注意到室内只剩下了他和孝瓘两人,犹豫半晌,又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侄儿那微微卷曲的头发,还有长长的睫毛。后者显然路途劳累,实在睡得沉了,虽然有所觉察,却也不过是皱了皱眉头,将脸侧向里边,继续呼呼大睡。
他起初一惊,不过看到孝瓘没有什么后续反应,等了一会儿,开始得寸进尺了。他脱下鞋子爬到榻上,低下头来,深深地嗅了嗅侄儿的脸颊,然后蜻蜓点水似地亲了一口。
即便如此,孝瓘不但没有任何睁开眼睛的意思,反而颇为惬意地哼了一声,似乎感觉还不错。
赵湛忐忑不安地注视了一阵子,想要有进一步骚扰,又生怕弄醒了他。等着等着,他免不了倦意袭来,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格外适意,让人昏昏欲睡。不知不觉间,他掀开孝瓘身上的被子钻了进去,紧挨在他身边,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很快睡着了。
……
赵演走到门外,向牧云邀请道:“今天天气不错,嫂子不妨和小弟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去哪里?”
“这里不比邺城随便,咱们也轻易出不得王府。这样吧,就去林子里溜达溜达吧。”
牧云想一想,还是答应了。
春风和煦,杨柳飞花,在一片杨树林中,叔嫂两人踩着去岁的落叶,悠闲地散步。
由于两年前那场险恶风波时他出手相助,假借赵湛手里的纸鸢间接戳破了那个阴谋,才使得赵源化险为夷。事后,牧云履行承诺,将他带去了邺城。这两年间,赵演在继续学业的同时,也开始渐渐接触政事。他在这方面颇为慧悟,一点即通,办事细心妥帖,所以赵源也渐渐将他留在身边当成个小跟班,兄弟的关系颇为融洽。
赵演的个子长得飞快,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差不多要赶上牧云的身高了。他一面悠悠地迈着步子,一面笑悠悠地问道:“嫂子可知,大哥这次为什么要杨子华来给他画像?”
牧云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有什么稀奇的,他这人要是不臭美,不折腾,那就不是他了。”
在她的认识里,赵源就是一旦有点闲功夫就要瞎折腾的人,永远也不会甘于寂寞,甘于平淡。对他的这般举动,她在嗤笑之余也不甚觉得意外。
“呵呵,嫂子有所不知,这一次他是奉了父王之令,才如此这般的。”赵演停下脚步,眨巴眨巴眼睛,脸上浮现颇为神秘的微笑:“兄长此番卖身为国,实在高风亮节,值得我等敬仰。”
“嗯?”她这下愕然了,“卖身?”
“您久居内院,自然有所不知。如今北方的柔然日益强大,兵强马壮,雄踞塞外,对我中原虎视眈眈,正是东西两魏争相笼络的目标。西魏宇文黑獭为了争取柔然结盟,借兵犯我边境,先是宗室女嫁给柔然可汗的弟弟,后来又让那傀儡皇帝娶了可汗之女。如今柔然与西魏借婚事结盟,对我国大有不利。父王闻知,赶忙召集众臣商议对策。最后决定派出使臣去柔然求亲,将可汗的次女嫁给我大哥。双方联姻之后,柔然才不至于协助西魏侵扰我国。”
说到这里,赵演又补充了一句,戏谑道:“你说说,我哥以天人之姿、瑰杰之表,去伺候一身腥膻味的塞外蛮女,这不正是‘卖身’吗?”
牧云愣怔半晌,终于问道:“所以你父王叫你大哥赶紧画像,好让使臣送去柔然,让可汗相中他?”
他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那么画他自己就好了,何必把你们几个也绘制进去?”
“想来是有他自己的道理。若什么想法都被人看透,大哥又如何能驾驭群臣,从容治国?”
牧云感到事态严峻了。她皱眉思忖片刻,迟疑道:“柔然国主既然将长女嫁与西魏皇帝为后,可见规格之高。他必然不肯将次女送来我国为妾……这样想来,他到时候恐怕会要求女儿当皇后或者世子妃。”
赵演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也许真如嫂子所料。阿那環野心勃勃,多半不肯令女儿屈就。当今皇后是我阿姊,我母妃肯定会极力反对。如此算来,即将被取代的,很可能就是世子妃了。”
123
123、杀机 。。。
这对于冯翊公主来说,绝对是个坏消息,也不晓得她是否知情。不过牧云已经顾不得考虑她本人的感受了,因为这对牧云自己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以前赵源之所以用很笃定的语气说取代元氏,改朝换代之后,就废黜掉冯翊公主,改立她为正室,是因为元氏衰微,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他把握十足。可是一旦他现在娶柔然公主,那么即使他将来篡位自立,却要顾及柔然的面子,不能废黜她。除非,他可以为一己私情而置军国大事于不顾。然而他是这样的人吗?他要真是的话,现在他就应该是拒绝,而不是顺从了。
好吧,如果她现在去找他,他多半会解释说,这是权宜之计,不能为了儿女私情公然忤逆父亲。等到将来他能够做主了,就……就会如何?为了给她正名而和柔然开战吗?而她本身,早已是他弟弟的女人了。等他做了皇帝,能明目张胆地立她为后吗?这个脸面就算他自己不在乎,那么满朝大臣的劝谏,他又真的会置若罔闻?
强烈的痛悔和巨大的失望令牧云的头脑中一片混乱。一阵阵微风吹拂而来,杨花柳絮漫天飞舞,落得她的衣襟上,头发上,到处都是,恍如不会融化的雪花。
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要执着于名分,不肯屈就为妾呢?早知如此,不如横下心来索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着阿汶好好过日子,又怎么会弄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她真是傻得不行,跟他苟且偷欢,永远见不得天日;跟他生了个孩子,孩子却只能拿叔叔当父亲。
少年时的他,可以为了保护她而豁出性命不顾;而长大之后的他,为了地位和荣耀,将一个个女人娶进门,却不能履行当年对她的一个承诺。私定终身时,她天真地以为他真的和可以和她天长地久。可到了现在,她开始怀疑,他的那些甜言蜜语究竟有几分真,也许只是为了一时哄得她高兴。等将来她老了,感情冷淡下去了,他连那些假话都懒得说了吧?
脚下越来越不稳了,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云端。而她的魂魄好像也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躯壳一样,整个人如同稻草人一般,虚无而又实际地存在着。
“嫂子,您怎么了?”赵演清楚地看到,阳光透过片片树叶,斑驳地落在牧云的脸上,她已经面如死灰了。
牧云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音,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前走了两步,终于停下,背靠着一株大树,疲倦不已地,慢慢滑下,直到坐在枯枝败叶上。昂贵丝绸制成的裙子被尖锐的树枝刮破了,她却丝毫没有觉察。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走到她面前,扶她起来,而是绕道到她身侧,低头看着她高高的随云髻后面插着的发钗。钗头是一只黄玉雕刻出来的蝴蝶,在阳光下焕发出温润含蓄的光泽。它微微振翅,好像即将结束休憩,准备再次飞去寻芳。
“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突然变成这样,要不要紧?”他的语气里充满着关切。
牧云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只是随手拾起地上的一片枯叶,一点点地捻碎。
“若是小弟有什么言语不当之处,令嫂子心情恶劣的话,实在是小弟的罪过了。”
“不关你的事。”她无精打采地回答了一句,似乎不想再被他打扰。
赵演并没有离开让她独自待一会儿,而是继续站在她身后,定定地望着她洁白细腻的肌肤,乌黑如云的秀发。和煦的风儿撩拨起她裙襟上的条条缎带,让它们舒展着身体轻舞飞扬,好似倾诉不尽的万种风情。
悄无声息地,他的一只手从另一只手的袖子里移出时,拇指和食指间多了一支发钗。
钗头上是羊脂玉雕成的几朵白梅。含苞待放的花蕾,正如他当年在那座小院里见到她时那样,她的周身都散发着这样婉约而清丽的气息;绽放得格外浓烈的花朵,正如现在的她,令他很想撷取下来,放在袖子里悉心珍藏。
趁着她走神的机会,赵演将她原本的发钗轻轻取下,然后将自己手中的这支白梅钗缓缓地插入她的发髻。果然,还是这支更适合她。
他将换下的蝴蝶发钗凑到近前,嗅了嗅,颇为陶醉地眯缝起眼睛,然后将它悄然没入袖子里。却浑然没有发觉,他做着这些举动的时候,明媚的阳光早已将他的影子投到地上,尽收入她的眼底。
忽然,牧云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当年你大哥和宋氏出了那个事情之后,第一个告诉我的人,正是你二哥。他呀,真是好心呢。”说话间,不觉失笑。
赵演悄悄地摩挲着袖子里的发钗,直到将自己的体温,传给原本滑润冰凉的玉石上,让没有生命力的石头,仿佛也有了温情和生气。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表示他在听。当然,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上头,根本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她继续笑着,用柔美的声音说道:“然后他就趁着我生你大哥的气时,对我多加抚慰,我就鬼迷心窍一般,答应了他。所以说,人好人坏,真是比较出来的。当我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谁也挤不进去。可一旦有了缝隙,总会有人趁虚而入的。你二哥,其实是个聪明人。”
赵演这才回过神来,略一品味,突然明白她的用意了。心中一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