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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源并不理睬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养贪官,等肥了之后,就可以杀掉以平民愤;养酷吏,等朝野清明之后,就可以杀掉以平官愤。有人躲在酷吏背后什么都不干,等时机成熟时,就可以出来诛杀酷吏,收拾人心。人心所向,荣登九五也就顺理成章了。我这个即将被杀掉以成全他人的酷吏,辛苦一场,到头来只为他人做了出嫁新衣。真是可笑得紧。”
听完这番话后,刘桃枝恍然了。自从赵汶在那次胆略测试上脱颖而出,赵雍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的转变,多次提到赵汶的才能,甚至见识都胜过他。对于赵源,虽然没有公开斥责,但是态度明显冷淡了。莫非,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人缘甚好的赵汶,才是那个被赵雍选择出来杀酷吏,继大统的人选吗?
“这……应该不至于此,您是大王精心培养多年的世子,在朝中根基深厚,深得士族门阀拥护,大王不会让毫无从政经验的二郎君继位的。”
“江山稳固,西征顺利,接位的自然是我;若西征失败,接位的估计就会换人了。”
刘桃枝犹豫再三,也不敢乱出主意,只是颇为谨慎地说道:“不论如何,您还是应该早做准备才好。”
赵源点点头。他抿着没有血色的薄唇思索片刻,原本黯淡的眼睛里突然焕发出了自信的光彩,“这是自然,我自有办法解决这桩麻烦的。”
……
说话间,已经到了前院,到了赵雍的住所门口。昨晚王府里开了一个规模不大的宴会,他有点醉意,散席之后就回去休憩了,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起床。
派人进去通禀之后,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小厮出来说道:“郎主刚刚起身,正在洗漱,吩咐说,若郎君有什么紧急要事,可以现在谒见。”
“那你带我进去吧。”
“诺。”
穿过几处院门,进了内院,到了和卧房相连的起居室里,他见到了父亲。后者正披散着头发坐在镜子前,由一名年轻貌美的侍女梳理发髻。
“一大早来搅扰兄兄休憩,儿子实在罪过不小。”赵源跪地行礼。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赵雍搭理他,于是抬起头来,望向父亲的背影。
通过光滑的铜镜镜面,赵雍突然注意到了他的异状,终于转过身,仔细打量着他,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病了?昨晚宴席之时不是还好好的?”
他回答道:“儿子没有病,大概是昨晚一夜未眠,以至于此。”
“哦,出了什么事情?”赵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家家怀疑牧云私藏了一件东西,傍晚时分带人去那边搜查,没有搜出东西,就对她严刑审讯。我闻讯赶去时,家家已经离开了,只有侯尼于在那里,还有一屋子的死人。儿子问过他,他说进门的时候看到家家的人在殴打牧云,一时激愤,所以砍死了好几个。”
赵雍的眼睛微微一眯,脸色有点阴沉了:“反应这么大,想来是下手太过毒辣……给打成什么样了,有没有大碍?”
“血肉模糊,指甲给拔光,脑后砸出好几个口子,不省人事了。”赵源故意回避了牧云肚子里的孩子被陆昭君的人硬生生践踏掉,化作一滩血水的事实。不过即便如此,赵雍仍然免不了地动容了。
“然后呢?”
“儿子令医官全力救治,勉强保住了性命,到现在还未醒转。”
“岂有此理!”他一拳头捶在旁边的矮几上,勃然大怒,“她也下得了手,那是她儿媳,亲侄女,不看僧面看佛面,竟敢如此歹毒?来人啊,去把她找来,我当面问她!”
门口的侍女喏了一声,正想离去,却被赵雍叫住了,“等一等,先不用急。”她只得又转身回来,继续侍立。
赵雍显然对于妻子的做法很是恼火,他站起身来,负手踱步,踱了好几个来回,方才停下。“你家家要找什么东西,竟下如此血本?”
赵源一脸愧色地叩首道:“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将献给柔然可汗的画像偷梁换柱,擅自将自己的影像从上面去除,以至于让柔然可汗改变主意,拒绝嫁女给儿子。”
正在光火上的赵雍闻听儿子的坦白之后,愣了愣,“你说什么,你叫杜弼送去给阿那瑰的画像,上面没有你?”
“回兄兄的话,正是如此。儿子令人将侯尼于画到了主位上,所以,才……”
不曾想,赵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恼怒,而是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何如此?”
“其一,家家对儿子不满多年,当年的上元节谋刺事件,儿子怀疑……所以这只是儿子迫不得已,不得不自保的法子。”赵源故意用吞吞吐吐的语气解释着,同时一脸的沮丧愧疚,“儿子不孝,实在对不起家家。她若是要责罚,儿子也无话可说。”
赵雍的眼神幽深了一阵子,脸色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他不置可否,继续询问:“其二呢?”
他深呼一口气,继续回答:“儿子以为,如今西魏未平,父王想要改朝换代,大概还需要些时日。在此之前,以臣子身份废黜元氏的公主,尤其是当今天子的胞妹,影响肯定不小,只怕会引起朝野非议,甚至会令更多的宗室叛逃西魏,届时我国如何能保持天命正统?所以,冯翊公主不能给柔然公主让位,至少是现在。”
“于是,你左右权衡之下,还是觉得让你母妃让位更合理?”赵雍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儿子,问道。
140
140、身不由己 。。。
赵源点点头,不再多加解释了,只是默默地跪着,等待父亲的责骂。
赵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侍女和屋子里另外几名侍女都退到屋外去,然后陷入到踌躇和思忖之中。
说实话,多年以来,他都将后院的大小事务一概交给陆昭君处理,他从来不过问。甚至连他的一个小妾莫名其妙地从这个王府里失踪了的事情,他都装作不知道,根本没有认真追究的意思。毕竟一个大男人,没必要掺合后院里的女人争斗,一个小妾罢了,总比不得一位跟随他多年,曾经用家产助他起家的糟糠妻重要。就算她五六年前抢走刚刚满月的孝瓘,将牧云肚子里的胎儿踢掉,他也不闻不问,给她面子。但是心中的不悦,也从此埋下了种子。
上元灯节的那次行刺事件,赵雍可以很笃定地认为,这是妻子对大儿子的栽赃陷害。他明明可以追查清楚的,然而考虑到赵源的嫡长子身份和世子地位,考虑到陆昭君背后的鲜卑勋贵们,他即使对她很有意见,却终究隐而不发了。
有这么一种人,你让一步,她不但不能体会你的宽容,反而会得寸进尺。说难听点,就是给脸不要。一个女人毒辣到这种地步,实在令人在提防警惕之余,又心生厌恶。
赵雍虽然多年来对赵源不怎么好,经常拳打脚踢,破口大骂的。但是从心底里来说,他还是喜欢这个儿子的。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一死,陆昭君会联合其他鲜卑亲贵,用上不了台面的方法除掉赵源。毕竟那些鲜卑亲贵,他还要靠他们打天下,更害怕他们叛逃去西魏或者南梁。这根刺就卡在他的喉咙里,令他终日不能安宁。
这一次,赵源主动利用呈送画像的机会,借柔然可汗之手,将陆昭君从正妃的位置上拉下来,的确是不得以的自保之举。这让他在欣慰之余,又感到可悲。想到他们父子俩表面上风光无限,却终究受制于一干自恃功高的武夫,焦头烂额,如履薄冰。这种僵局,应该如何打破?
他思来想去,也没有个满意的对策,禁不住地,长吁短叹起来。
赵源抬眼窥了窥父亲的神色,然后低下头,一连叩了好几个响头,直到把额头碰得明显红肿了。“儿子愚蠢,做下如此令兄兄为难之事,实在是羞愧万分,无地自容。请兄兄责罚儿子吧!”
赵雍起身,将儿子从地上扶起。看着儿子手背上的一处处伤疤,那都是他曾经殴打过的痕迹,心中难免有点恻然了。
“你没做错,不必如此。”他语气温和地说道,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一张胡床。“坐吧,不用害怕。”
赵源再次拜谢之后,方才斜着身子在胡床上坐下了。
“她这一次也着实过分了些,既然阿那瑰要把女儿嫁给我,没办法,只有叫她让位了。想来她也无话可说。我给她点暗示,叫她主动来请求让位算了。”他给出了解决此事的办法。然后,问道:“她怎么知道画像被掉包的事情,你自己行事不慎,还是她在你那边有奸细?”
赵源回答道:“儿子曾经把画像原稿给了牧云,现在东窗事发,想来多半是她那本的奸细。”
赵雍的眼神幽深了一阵,反问道:“怎么,你怀疑是你弟弟发现了这个秘密,并且泄露给你母亲知道的?”
“儿子不敢以恶意揣测家家和弟弟,毕竟没有证据,总不能冤枉好人。”赵源故意忽略了赵汶已经承认自己是那个奸细的事实。
赵雍拍了拍手,满眼赞许之色,“好,好,很好。这才是个为人兄长的样子,你比以前成熟多了,懂得分寸、进退有道,没有意气用事,总算可以让我暂时放心了。”
赵源垂下眼帘,脸上的愧疚之色越发明显了: “儿子早已过了弱冠之年,还经常惹出是非,令兄兄操心,实在是最大的不孝。”
“孝顺不孝顺,暂且放在一边,我也没指望着靠你养老。只要你能守好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足够了。”他感慨道。随后,又问到了一个很关键很敏感的地方:“你家家一门心思要铲除你,我在,你安全;我若不在,你如何自处?”
赵源早有准备,回答道:“儿子准备与各位亲贵修好关系,以后收敛性情,不再乖张放纵。儿子相信,作为您一直以来培养扶植的继承人,名正言顺的世子,只要不把他们逼急了,他们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也是,经过你那次打击之后,现在他们安分不少了。你对他们宽容些,他们有官做,有房子住,有美女睡,他们也不至于非要和你过不去的。”赵雍一脸愁容,叹道:“我这次西征,一定会下足血本,竭尽所能的。能灭掉黑獭,我死也瞑目了。”
看着父亲如此情绪,赵源自然也很不好受, “只恨儿子在征战军事上毫无擅长,不能为兄兄分忧解难。让兄兄一次次栉风沐雨,辛苦征战,儿子却在后方享福。真是……”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颤抖起来,隐隐带了一点哽咽,难以为继了。
赵雍下了床,走到儿子面前,站定。
赵源赶紧站起来,又很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生怕父亲看到他的窘态。
沉默半晌,赵雍伸出双臂,将儿子拥入怀中,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好了,别难受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不怪你。要是我这辈子都无法灭掉西魏,那也没关系,我会留下有用的人供你驱使的。你还年轻,有都是机会。我国实力雄厚,等到黑獭也死了,再灭西魏就容易多了。”
父亲的怀抱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陌生,令他有点不能适应。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免不了地感动了。好像自己那颗已经凉透了的心,被父亲的慈爱所温暖,又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温度。这种感动,令他眼眶湿润,想哭,却不敢,生怕再父亲面前显得懦弱。因此,他极力克制着,点点头。
赵雍松开手,在窗下负手踱步,缓缓地,踱了很久,这才停下来,说道:“你的后院太薄弱了,虽说有元氏的女人,但这也只能帮你取得一派势力的支持,何况咱们迟早要取代元氏,自立王朝的。所以,你现在亟需鲜卑诸臣的帮助。这一次娶不成柔然公主,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因为你接下来可以放心纳妾了。”
“兄兄的意思是,要儿子选择一位鲜卑亲贵的女儿为妾?”
“嗯。”赵雍瞥了他一眼,“你不愿意?”
赵源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踌躇之际,他皱眉不语了。
现在牧云昏迷不醒,就算渐渐恢复过来,若是知道他又要纳别的女人了,肯定会对他伤心失望的。更何况,即便将来他当了大王,取代了元氏,只要有一个娘家背景强大的小妾,那么想让牧云光明正大地回到他身边,做他的正室,可就难了。
“纳一小妾,即可安抚鲜卑诸贵。起码,他们总不至于对自己的女婿下手。牧云再好,终究娘家败落,于你没有任何帮助。我当初将她嫁给侯尼于,就是不希望你继续为她所羁绊。你再如此优柔寡断,只怕终究还是害了她。”
说到这里,赵雍的眼神严厉起来,灼灼地盯着儿子,一字一顿道:“你记住,不论到任何时候,最紧要的,就是保命。”
141
141、长夜 。。。
赵源思前想后,终究是留有余地地回答:“兄兄的苦心,儿子完全明白。只是不知道这些人肯不肯把女儿嫁给儿子。”
“你以为那些六镇鲜卑真是铁板一块,密不可分的?你逼他们太紧,他们当然会联合起来对付你;你对他们宽容,他们没有了危机,自然会内斗。掌握了这个规律,你就可以逐渐将他们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说着到这里,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