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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背。”
153
153、敕勒歌 。。。
多余的话,赵雍也懒得说了。毕竟他没有一个诸葛孔明式的贤相可以用来托孤,人死一闭眼,以后的事情怎能管得了。某些臣子们若是要反叛,就算他将“托孤”搞得催人泪下也是没用的。何况,赵源早已长大,有自己的主见和能力了,他不是刘阿斗。至于他留下的江山,虽不说是千秋万代,但是总也不至于像蜀汉一样,两代而亡吧。
酒过三巡,人人都略有几分醉意了,赵雍的精神头还不错,趁着这难得的兴致,令人取来胡笳,扔给赵源,笑道:“你还记得当年我教你的《敕勒歌》吗?”
赵源接住胡笳,点头道:“记得。”
“你且将那曲子吹来与我听。”接着,他转脸向坐在旁边的斛律金说道:“阿六敦,唱唱你们敕勒人的歌吧,就是当年咱们在武川相遇时,你唱的那一首。”
斛律金起身领命,脸上虽有醉意,但虎目之中,隐隐泛起了泪光。
赵源的心情压抑非常,鼻子里又开始酸楚了。不过他却没有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如当年刚入邺城时,和独孤信合作,吹胡笳,唱这支歌曲一般。只不过十年前和十年后,世事变迁,人事沧桑,不忍思睹。
他拿起胡笳,试了试,很快吹出低沉呜咽的曲调来。这曲调渐渐提高,随着乐章的展开,越发壮美宏大了。让人闭上眼睛用心倾听,仿佛可以回到广阔无垠的原野,看那草原千里闪着金光,看那天野苍茫壮阔如澜,看那皑皑白雪千里冰封。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赵雍示意门口侍卫打开帐门。月色流泻进来,在地面上镀满银霜。而帐外已然肃立了无数将士,寂静无声,似乎在一起倾听着这来自阴山脚下,草原大漠的乐曲声,沉浸其中,尽感伤怀。
斛律金看了看帐外那阴沉沉的夜幕,以及夜幕之中连绵起伏的群山,唱道:“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起初是用敕勒语言歌唱的,很多人听不懂,但渐渐有能够听懂的人跟着唱和。到后来,他换成了大多数人都能听懂的鲜卑语。粗犷豪迈的音色,犹如苍狼在无边的原野上仰天长嗥。
帐内诸将基本都是跟着赵雍一道起兵的六镇群雄,大多来自怀朔镇和武川镇【今内蒙古呼和浩特附近】,在阴山之下游牧,在乱世之中从军,自从离开故土之后,就多年再没有回去过了。如今这熟悉的胡笳,熟悉的歌曲,令他们在倍感亲切之余,也忍不住感慨万千,怆然泪下。不知不觉间,纷纷唱和起来。
帐外的将士们不管是敕勒人、鲜卑人,还是羯人、高车人、匈奴人,都跟着斛律金纵情高歌,无不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赵雍再也抑制不住眼中流转已久的泪水,任它肆意流淌。他起身携住斛律金的手,站在帐门前,引吭高歌。上万名东魏军士跟着一起唱和,歌声直达天际,响彻四野。
听不懂鲜卑语的汉人军士们不明白,这些来自各个民族的胡人,怎么会共同为一首古怪的,并不动听的歌曲似癫似狂。但他们终究也被其中气氛所感染,虽不能跟着唱和,却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歌声早已压过了胡笳之声,赵源放下手中乐器,也跟着唱起这首多年未唱的《敕勒歌》来。
在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就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用手击打着拍子,一句一句地教他唱。他学得很认真,没几遍就可以不走调不错词地唱出来了。父亲很高兴,夸他聪明,将来肯定有出息。那时候,父亲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就算是踮起脚尖,也及不上父亲的胸口高。
现如今,父亲那曾经如青丝一般的乌发,已经两鬓染霜;和父亲一起起兵的六镇故人们,也是满脸沧桑,知天命之年了。风里来雨里去了半辈子,一统天下的梦想仍然不能实现,换成他,等他到了垂垂老矣的时候,能实现吗?
半夜里,赵源回到自己的营帐,一夜未曾合眼。
他最担忧的不是眼前这些鲜卑亲贵,而是远在河南的一个人。那人是地地道道的虎狼之人,脑后有反骨,必然不肯久居人下。赵雍虽知此人不是良善忠义之臣,却惜之勇略而重用。甚至官封司徒,令其镇守东魏在黄河以南的所有疆土,专制整个河南的军政大权。此人就是眼下的河南道大行台,手握十余万雄兵的侯景。
侯景是羯人,右脚比左脚短,拉弓骑马并非是他的强项,但他足智多谋,善于排兵布阵,攻城掠地。高敖曹、彭乐等人都是名噪一时的勇将,侯景常常轻视他们,说:“这些人在战场上像蠢猪一样横冲直撞,就是不知道时势的变化!”
正因为侯景有这样的头脑,所以格外狂傲,目中无人。他曾对赵雍说:“我愿意率三万人马,驰骋天下,应当渡过长江把萧衍那个老头绑来,让他当太平寺的寺主。”
眼下赵雍在这边遭遇大败,一旦薨逝,那么从来没有正式统帅三军,征战沙场过的赵源,必然会成为他眼中待宰的羔羊,他首要猎取的目标。
烛影摇曳,夜半阴寒。赵源虽因为精神亢奋而一直没有睡觉,却抵抗不了身体里早已潜伏下来的风寒。到了夜半时分,开始发烧了。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难以支撑。他生怕万一烧得厉害了又引发哮疾,只得派人去找了军医,煎了汤药服下。
东方出现鱼肚白之后,高烧褪去了不少,他的脑子渐渐清明了——应该趁着父亲还在世,密召侯景来晋阳,骗他到个合适的地方,然后手起刀落,直接杀掉,就可以永绝后患了。
这个计策很冒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让那只狡猾的狐狸发现破绽,索性撕破脸皮,起兵反叛。但是,如果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没用呢?当年他写信给赵雍,要赵雍不可放过前来晋阳谒见的宇文泰,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之。赵雍收到信之后没当回事,放任宇文泰回关中,结果酿成大祸,遗恨终生。
因此,赵源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用这个计策了。他起身挑灯,铺开信纸,模仿着赵雍平日里说话的语气,甚至模仿了字迹,亲自动手伪造了一封密信。然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派人骑快马送往河南的行台治所,希望能够诱骗侯景回来。
赵源本打算在第二天拔营启行,尽快回到晋阳。然而赵雍的病体越发沉重了,已经卧床不起。他只得暂时拖缓行程,来到赵雍的病榻前伺候。
赵雍从昏睡中醒来,精神越发不济,头脑却是清醒的。他看了看儿子的神色,用微弱的声音问道:“我虽一病不起,可看你愁眉不展的,莫非还有什么担忧的事情?”
赵源本来正在走神,突然被父亲的问话惊醒,愕然之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
“我看你是在害怕侯景会不会谋反吧?”
被看穿了心思,无可奈何之下,赵源只得点头承认了。
赵雍攒了攒力气,慢慢交代道:“我让侯景治理河南已有十四年,他一直专横跋扈,有夺取天下的野心,只有我才能驾驭他。现在天下没有安定,等我死了,你不要马上发丧。库狄干和斛律金性格耿直忠厚,一个是你姑丈,一个是你岳父,始终不会辜负你;可朱浑道元、刘丰生远道前来投奔,也一定没有背离我的心;潘相乐本来是道人出身,善良厚道,你们兄弟几个会得到他的帮助;韩轨有点耿直愚鲁,你们应宽容待他;彭乐虽勇猛善战,却难免居心叵测,应该提防一点。”
他边听边点头,沉声道:“嗯,儿子都记住了。”
赵雍闭上眼睛思忖一阵,又复睁开,眼睛里有光芒闪现:“诸将之中,能与侯景对抗的人,只有慕容绍宗。我这十余年来故意不提拔他,就是要把他留下来让你使用。”
他突然领悟了父亲这样安排的深意。慕容绍宗是当朝最有能力的将帅,却十多年不得重用,一直窝囊度日,必然会渴望有纵横沙场,施展才略的机会。将来他重新起用此人,必然能得到感激涕零,死心塌地的报效。
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免不了感激父亲的一片苦心,悄然攥了拳头,强忍悲痛。
赵雍似乎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时间剩余无几了,因此并不停歇,继续叮嘱道:“段孝先(段韶)忠义仁厚,智勇兼备。外戚之中只有此人最可靠,你以后有军机要事需多与他商议。”
“可是……”赵源突然想到父亲让赵汶接替他那三个异常重要职位,究竟是什么用意。派去邺城辅佐赵汶的段韶,就真的会一门心思效忠他?
疑问还没有问出口时,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明明之前还是阳光明媚,然而不消一会儿功夫,竟然漫天阴沉,恍如夜色降临了。
赵源很疑惑,起身去帐外察看,却见天空中并没有乌云,悬挂在正中的日头变成了一弯月牙。而遮挡住太阳的黑影徐徐移动,没多久,就将太阳的光芒彻底蔽去。整个圆圆的日头,变成了一个黑球,只有周围才有瑰美绚烂的光环,奇异非常。
几乎所有人都奔出来,瞠目结舌地仰着头,看着天狗食日。这种天象在人们的意识里,不是有天大的祸事即将降临,就是要发生改朝换代,江山易主的大事。因此,人人惊惧不安。
此时的光线,比没有月亮的夜晚还要黑暗,赵源摸黑回到了大帐,来到父亲榻前,将外面发生的异象告诉了他。
黑暗中,赵雍沉寂良久,这才苦笑着,缓缓说道:“日蚀为我,死亦何恨?”
他跪了下来,摸索着拉住父亲的手,却哽咽无言。
赵雍的声音愈发微弱,需要仔细辨别才能听清:“……只可惜邙山之时不听陈元康之言,如今,遗患给你,真是,死难瞑目……”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长长呼出一口气,就没动静了。
赵源仍旧握住父亲的手,即使感觉到连腕间的脉搏都彻底消失了,也怔怔然地继续跪着,一言不发。
154
154、大恸 。。。
天色黑暗到极致,伸手不见五指,周围的景物全部陷入这无边的黑暗之中,即使赵源已经极力地睁大眼睛,也仍旧看不见任何物事。四周格外寂静,静得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却听不到呼吸声。心中的剧痛,已经到了几近窒息的地步。
他这一路走来,经历了风霜雨雪,沐浴过春风秋露,可现在,他似乎走到了人生最为艰辛最为不测的黑夜,看不到脚下的路,更看不到准确的方向。仿佛随处都有张大口准备吞噬他的陷阱,只要一步踏错,便摔个粉身碎骨。荣耀和毁灭,仅有一步之差。
这极致的黑暗,渐渐消失了。随着遮挡太阳的阴影缓缓移走,光明一点点地恢复,周围的光线也跟着回来了。
日蚀彻底结束时,内帐的帐帘被掀开一条缝,一个人影在外面晃了晃。赵源背对着他,并没有发觉,只是一味地沉寂着,僵硬地跪在地上,紧紧地握着父亲那只渐渐失去体温,冰冷起来的手。
“大将军?”陈元康觉察到帐内的异状,压低声音,试探着问道。
赵源并不回答,也没有转身,依旧呆呆地凝望着。好像木雕泥塑,一动也不会动。
陈元康悄悄到了帐外,传来了军医。军医跟着他进入内帐,到了榻前检查了一番,然后跪在地上,叩首道:“大王已经薨逝,还请世子节哀。”
陈元康闻言之后,不由自主地跪倒了,本来想说点什么的,不过一股剧烈的酸楚哽在喉咙间,堵得他难以发出声音,只得伏在地上,呜咽起来。
军医跪在地上,叩了几个响头,本想开始哭丧,突然想到职责所在,这样很不妥当,于是转向赵源,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您看……”
赵源面无表情地跪着,过了一会儿,终于用很艰难的语调,慢慢说道:“此事,暂时不要给外人知道。除了,你我三人,谁也不能说。”
“是,微臣明白。”军医回答之后,又迟疑地看了看赵源,良久也不见他有什么后续安排。于是跪行几步上前,伸手拉过被子,将赵雍彻底地掩盖住了。
他见赵源依旧拉着齐王的手,丝毫也没有放下的意思,于是小心地提醒道:“世子,您还是……”
陈元康强忍着哽咽,抬起头来,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他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直到这时,陈元康才伸出手,握住赵源的手,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的手拉了回来。然后,将赵雍的手放回被子里,掩盖严实了。
赵源终于有了反应,他俯身长拜,然后伏地大恸,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能看到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双肩也耸动着,显然是在强忍哭声。
陈元康见他如此模样,心中越发难受,跪行几步到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勉强劝说道:“您,您还是哭出来吧,这样忍着,实在,实在不好受……”
赵源并不回答,也没有发出哭声,只是用十指紧紧地抠住榻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指甲末端开始泛白,又一点点地碎裂开来,渗出鲜艳的血痕,好像丝毫不知道痛一样,仍旧继续狠狠抠着。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狠下心来,努力掰开赵源的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