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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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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河南郊区,约莫百来多户的小聚落里,一破落贫户内——
一名身形瘦弱的少女,正吃力地提着一桶刚舀满的馊水,往猪圈的食桶里倒,那每桶十来斤的馊水可不轻,少女工作了一上午,偌大的食桶还是装不了七分满,猪儿吃食的速度可比她补给的速度快多了!
少女额上的汗珠一颗颗淌下,粉脸儿因为劳动的缘故胀得通红,纵然身子骨瘦如柴,可定眼细看,那张出水般的容颜、清妍秀丽的五官尚称标致,一双冰晶般的眼珠子格外清冽有神,撼动人心!小女孩年纪约莫十三、四岁,她长得并不特别美,却有一股楚楚可怜的气质,如莲花解语、秋水无尘,像野地里一朵娇弱惹怜的小花儿,别有动人心处。
“莲儿——莲儿!”
听到大娘的叫唤,少女从猪舍里奔出来,手里头还拿着舀馊水的杓子,慌慌张张地跑进就搭在猪棚边的破屋子里。
“大娘,怎么了、怎么了?要喝水吗?莲儿给您倒水去——”
“莲儿……”
有着枯朽病容的大娘躺在木架子搭成的简陋小床上,咳了几声,虚弱地挥手招来杵在门口,手里头还拿着馊水杓子的少女。
“大娘……”
少女放下握在手里的杓子,乖顺地走上前,细瘦的手吃力地拉妥大娘身上滑下的厚被子,重新帮她掖紧了。
“莲儿……咳咳……”大娘一连咳了几声,直到呕出一口血痰,这才往下说去。“莲儿,大娘这病是不会好了的……咳咳,你听着,等大娘过去了,你记着……到京里投靠你舅舅去……”
“大娘,您别说了——”莲儿连连摇头,打断大娘的话。
“莲儿,你先听大娘说,”大娘枯枝般的手抓住莲儿细瘦的手臂,气力突然倍增。“眼看着我这是不行了!你要是让大娘安心,就乖乖儿听话,一定要进京找你舅舅去,再怎么说他是你亲戚,不会不管你的——”
大娘说到这儿又是一阵猛咳,莲儿眼底噙着泪,却不敢当着大娘的面流下来,她甚至扯开嘴角微笑,尽量以乐观的态度来安慰大娘。“大娘,莲儿听您的话,可您快些躺下休息好吗?”
她软语劝着,大娘怔怔地盯着莲儿的脸蛋好半晌,突然感慨地叹了口长气。“这样人材孩儿……恁地命苦,偏生在咱家……”
“大娘?”
大娘合起眼,呼出一口气,抓着莲儿的手放松了……
莲儿想,大娘是睡着了,她拉上被子,重新掖紧,踮着脚尖静静走出屋子。
外头知了鸣得正响亮,却也唤不醒大娘这一觉沉睡……
A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轻,晚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念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北京城
莲儿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进京,却是为着大娘死前的遗言。
是啊,大娘死了,只留下莲儿一个人无依无靠。
莲儿是大娘在河边捡到的小女娃儿,那年河南闹大饥荒,大娘跟着一伙逃荒的饥民北上,在河边捡到了一名哇哇哭泣、没人照管的女娃儿,问了小女娃名字,说是叫莲儿,今年五岁,和逃难的家人走丢了!等朝廷派了人来赈灾,筑了堤坝,大娘便带着莲儿回家乡,一个半百的老人家独自养大了一名小女娃。
莲儿既然是个弃儿,大娘临死前口中说的舅舅自然不是莲儿的亲舅,而是大娘的独子刘宝贵。
这刘宝贵十年前跟着一个商贾上京,说是要打天下,可去了数年没半点音息,两生前才有上京的乡人传回消息,说是刘宝贵不知如何攀附上七王爷,在京里混得有模有样,吃香喝辣的,却没想到故乡的老娘!
大娘死后,莲儿买了肥母猪和十来只下蛋的母鸡,走了月余才到京城,此次上京主要是要把大娘的骨灰坛子送给刘宝贵,要不莲儿也不想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乡,至于大娘要她投靠刘宝贵一事,她倒是压根儿没想过。
河南闹饥荒那年,刘宝贵正巧离家,莲儿同大娘生活了十年,却没见过刘宝贵一面。
进得城门来,莲儿就打听到刘宝贵的宅第,她没料到会是这般显荣的光景,着实给吓傻了,愣在朱漆大门好一阵子,犹豫了再三,才敢上前去扣门。
大门边上的小门打开,一名侍从模样的小厮吆喝:“谁啊!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小厮咕咕哝哝的,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迭声抱怨着。
“这位小哥,”莲儿怯怯缩缩地上前,手上捧着布包袱,细声细气问那小哥。“请问这儿是不是住着一位刘宝贵刘大爷?”
那小厮上上下下睨了莲儿两眼,撇撇嘴道:“就是啊!小姑娘,你找咱爷做什么?!”
“我是从河南来的,刘大爷是我舅舅,我来是有样东西要交给刘大爷——”
“东西?什么东西啊?难不成就你手上那捆破包袱?!”小厮盯着那包袱嗤了声道。
“是啊,”莲儿没瞧出小厮鄙夷的嘴脸,只憨直地猛点头。“我大老远打河南来,就是要把这东西交给刘大爷……”
“真是这破东西?!”
那小厮皱起眉头,这种事叫他怎么去通报!
“你替我传一声吧,小哥!”莲儿殷殷微笑,站在门边上躬着身子,一双清潋剔亮的眸子纯真得教人不忍拂拒……
那小厮叫小三子,他起先不大肯去通报,可见了莲儿清纯的眸子,便搔搔头,丢下一句话:“你站这儿等等吧!我替你通报去,可老爷见不见你,那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小哥、谢谢小哥!”莲儿一边道谢,还不住地低头弯腰。
她跟着大娘,自小吃苦,吃没吃好的、穿没穿好的,家里养着肥猪、母鸡,晚间还得绣花鞋,白日再拿到市场上卖,给人低头哈腰,是早已做惯的事。
莲儿是苦过来的,早已认了命,她犹记得她亲爹仿佛是个私塾先生,教她认过几个字,学过何谓廉耻,可闹荒后那几年,一个人腰杆要不柔软,想生存下去都困难!
这是生活练就的本能,活下去才是至关紧要的事,非是莲儿比一般人没自尊!
小三子硬着头皮进去通报,没个是处,路上竟撞着管事的!
“愣头愣脑的,不看点儿道,两颗眼珠子不认路!”刘总管揉着撞疼的额角,张口便斥骂小三子。
“刘总管饶罪、饶罪……”小三子没口声道歉,不住哈腰陪礼。“是外头来了一个小女孩要见老爷,说是咱老爷的亲戚……”
“亲戚?”刘总管皱起眉头,斜眼觑了小三子一眼。“什么来头的亲戚?”
小三子卑躬屈膝,进一步回道:“回总管的话,约莫十三、四岁大的小姑娘。称咱老爷叫舅舅。”
“舅舅?”刘总管挑起一道眉头。“是来探亲还是作客来的?”
小三子搔搔头,答不上话来。
刘总管挑起眉眼。“还是来投靠、求施舍的?!”他嗤哼一声。“说过多少次了!要是穷亲戚那就不必来报,打发出去就是了!这样要饭的‘亲戚’一个也不能教他们得逞!要不来了一个就来成双、成双又招来成对,双双对对又呼朋引友——这样下去可没完没了,咱爷的金山银山全拿来施舍这一班叫花子了!”语气严厉兼且尖酸刻薄。
“是是,小的明白了……”小三子连连鞠躬哈腰,等刘总管嗯了一声,才敢倒着退出去。
莲儿还等在门外,见了小三子出来,便迎上前去。“小哥……”
“去去去,没事教我让刘管事训了一顿,啐,一清早的好晦气!”
莲儿才说了两字,就教小三子打断,赶出门外。
“小哥、小哥——”她还来不及说什么,那两扇wωw奇Qisuu書网小门就当着她的面“啪”地一声阖上。
莲儿被关在门外,又不敢再敲门,就这么呆站在外头杵了许久。
不得其门而入,莲儿只得双手抱着那沉重的布包袱,默默离开刘府门外。
她连刘宝贵的面也没见着,要怎么把大娘的骨灰坛子交给他?
莲儿心底忧愁,一路上双眉深锁,慢慢蜗行在车来人往的通衢大街上,也不知被路上的行人撞了几回,她却依热无知无觉的,一心只想该如何把骨灰坛亲手交给刘宝贵,让大娘的骨灰安得归所!
正想得出神,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杂NB126的马蹄声,跟着就听见有人大声吆喝着让路,大街上的人潮开始一阵推挤,莲儿手里头抱着布包袱,在人潮中被推来挤去,十分狼狈……
只听得马蹄声渐行渐近,吆喝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四周的人潮趋避得更是慌乱,莲儿挤在人群中渐渐地站不稳脚跟,跟着左侧来人一撞,她不能防备下突然就摔倒,怀里的布包也摔出来,“哐啷”一声,包在里头的骨灰坛子霎时打得粉碎!
“啊!”
莲儿看见打碎的骨灰坛,心都凉了!
她睁大了眼,两只手拼命扫刮洒了满地的骨灰,四周围的人群却不断推挤她,莲儿扑倒在地上,小手压在散了一地的陶片上,霎时血流了满手!
可教她痛彻心扉的却不是正在失血的双手,而是被推挤的路人踩得四散的骨灰……
“不要、不要……你们别踩我大娘啊……”莲儿哭着叫着,可一片混乱中谁也顾不得谁,她两只手血淋淋的,还不断地拨着地上的灰粉。
道上的人渐渐挤到一旁,留下莲儿在街道中央慌乱地拨灰粉……
“喝——”
马队在道中戛然而止,莲儿只觉得一道劲风压至,她扑倒在地上,沾了一头一脸的泥尘。
“大胆刁民!爷们过道,你竟然不知回避!”
马队里领头的大声斥骂,莲儿抬起脸,就看见数匹高大雄伟的骏马逼到自个儿身前,马儿口鼻里喷着气,鼓噪地威胁着要踏扁她前进。
“我,咳咳——”
飞扬的尘沙螫眯了莲儿的口鼻眼睛,她看不清楚那帮坐在骏马上的是些什么人……
“废话!”仍然是同样的声音斥喝。“还不快让开!”口气严厉、轻蔑。
莲儿却摇头再摇头。“我、我不能走开,大娘的骨灰坛子倒了……”
“住口!”那斥喝莲儿的人脸色大变,眼珠子边瞟向后头,边气急败坏地骂:“先是挡着爷的路,现下又触爷的楣头——死你一百次都不能赎罪!来人啊——”
“慢着!”低沉的男声不疾不徐地插入。
那领头的即刻掉转马头,在两名锦衣男子前下马,恭恭谨谨地垂头拱手道:“十三爷。”
“叫她让开就是,别为难她!”刚才那发声的男子道。
另一名男子一言不发,俊俏冷傲的面容上未透露一丝情绪,冷冷地直视跪在地上两手鲜血淋漓的灰人儿,眼前这一幕似全然不干他的事。
“喳!”
领头的退回马队前,纵身上马。“爷说了,只要你让一边去,不为难你!”
莲儿却有不能让开去的理由,她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爷,只知道让路容易,可自个儿却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她眼睛盯着地上摔破的骨灰坛子,路边的人原本都低头弯着身子,这会儿全抬起头来,开始对她指指点点!莲儿心头又慌又急,眼中噙满了泪水……
“叫你走,你还杵着做什么?”领头的皱起眉头,开始不耐烦。
“我……我不能走……”莲儿两手还不住地把灰粉往布巾内拨,灰粉沾了血凝结在手上,扎痛着莲儿的双手……
“放肆!”
一道长索突然自马队中鞭出,一股劲风直直扫向莲儿——
“住手!”
方才那说话的锦衣男子忽然纵身下马,单手一长,瞬间抓住鞭向莲儿的长索。
“十三爷!”使长鞭的女子娇斥,自马队中驰马而出。“这样的刁民,为什么不让我教训她!?”
这女子两眉斜飞入鬓,眼波捎春,黑发如云,虽是美人,却神情冷傲,目光不慈。
“公主,”众人口中的十三爷德煌扯开嘴角,放了长索,转身上马。“这样就叫刁民,那一会儿我陪公主去见识大牢里关的那帮南蛮子,公主就知道此刁民和彼刁民有何不同了!”
那公主眯起眼,转头对住德烈道:“十一爷,原来贵国是这么宠恣刁民的!要比起南蛮子,这不敬的女子一样可恶!要在咱国内,废话不多说,底下人早拖进牢里伺候去!”随即收了长索,冷冷地撇过头去。
德煌撇嘴哼了一声,对那蒙古公主的话不置可否。
“十三弟,回队上来!”那冷峻的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两眼紧盯着地上的莲儿,目光阴鸷冷峻,语调却轻描淡写,同时挥手示意那领队的驱走挡路的莲儿。
“走吧!走吧!”领队的干脆下马伸手去推莲儿。“再挡路就抓你吃牢饭去——让开啊!”
话没说完他一脚踹出——
“啊——”
他踢得莲儿瘦弱的身子在地上打滚。
“达尔开!”德煌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