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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五周年修订版)-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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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穿过窗格,我淡淡一掠,却见院门口葛戴身上那件背心独有的弹墨色,在半敞的门扉间轻微晃动,门隙里我分明还看到另一抹熟悉的修长身影,心头一慌,忙低下头,假装未见,可捧着茶盏的手却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葛戴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我仰起头,目光与她对触。她没料到我已经起身,些微一愣,脸上大窘,悄悄将手往袖子里拢。
  “拿出来罢。”我幽幽叹息。
  “格格”葛戴跨步走到我面前,收拢的拳头缓缓展开,一枚剔透盈绿的翡翠戒指静静的躺在她白皙的掌心。
  我眼神一黯,心口像是被挨了一记重锤。
  好半天,我才伸手将那枚翡翠戒指拿起,缓缓套入自己左手食指,大小合适得令人叹息。
  满人喜爱佩带戒指,也盛行将戒指送人,但是会将戒指量指定做成这般大小的人,唯有他
  “格格,要不要出去见见二爷?他还在门外呢。”
  我涩然一笑,将戒指从指间取下,放在桌面上,忽然抄起旁边一块缅玉镇纸。
  “格格——”
  “啪!”镇纸击在戒指上,犹如砸在我的食指上,痛彻心肺。
  戒指被砸成三断,若非翡翠质地坚硬,这一击怕是已成齑粉。我将那三截碎片收了放回葛戴手中,冷道:“把这个还给他。”
  “格格”葛戴痛呼。
  我别过头,狠起心肠。
  如此最好!我和他,如此结局最好!






  第36章 长谈
  大清早的空气颇为凉爽宜人,我却懒得动弹,仍是歪在靠南窗的那面炕上看葛戴比样子在裁布。
  瞧她那样,倒还真有一副裁缝的架势,若是搁在现代,怕也不失为一块服装设计师的好料。看了好一会儿,见她又是描线,又是裁剪,一通忙活,竟是累得额上微微有了汗意。
  我噙着笑,忍不住说:“这会儿忙忙的赶做嫁衣,难道你这小妮子已经倦怠再陪我这老姑娘,想早早脱离苦海了?”
  葛戴先是一愣,之后霞飞满面:“格格又拿奴才玩笑。”
  “并非玩笑前两天管事嬷嬷特地来找你,事后你虽吱吱唔唔的拿话瞒我,但到底我对你还是知根知底的我就想听听你的意思如何?”
  葛戴咬着唇,闷闷的不说话。
  “葛戴”我轻轻唤她。
  她纤细的脖子僵硬的拧着,忽然丢开手中的剪子,朝我跪下:“格格!奴才情愿一辈子跟着您,只求格格千万别赶奴才走。”
  我瞅了她好半天,她背脊倔强的挺着,头只是低着,看不到她此刻脸上是何表情,我叹了口气:“也罢!我也不赞成女孩子这么早便嫁人,且由我出面和管事嬷嬷说说,再留你两年吧不过,等你年纪大些迟早也要嫁人的,只是你身份特殊,我不愿他们随便在外头配个人,委屈了你。”
  葛戴沉默半晌,生硬的说:“奴才既然服侍了格格,这一辈子便只是格格的奴才。”
  我知道她说的是孩子话,也清楚她是真的不想被人强迫了嫁人,于是伸手扶她起来,说:“我饿了,去给我拿点点心来。”
  “啊,早起嬷嬷做了奶饽饽”她咋咋呼呼的跳了起来,像是一阵风般刮了出去。
  她一走,屋子里就静了下来,我瞪着自己袖口的花纹发呆。胡思乱想了一会,忽然感觉屋内的气氛有些怪异,不觉抬起头来。
  门口无声无息的站着个人,我后脑勺上的神经突突抽了两下,疼得咝咝吸气。
  “福晋怎么来了?”我坐起身,不紧不慢,“进门也不让丫头知会一声,冷不丁的往我屋门口一站,倒怪吓人的。幸好是大白天,若是晚上点了蜡烛,怕还不得又要让人猜疑着莫是闹鬼了。”
  阿巴亥往前跨了一步,随性的往南炕边的杌子上坐了,只一言不发的瞅着我。
  半年多未见,她倒是越发出落得清丽动人,小两把头上簪了翡翠点金的扁方,脑后梳起燕尾髻,露出一大截雪白的颈子。
  她那双眼眸黑黝黝的望不到底,她面无表情,我也猜度不出她是何用意,只是觉得她似乎想要看透我,看穿我很好笑的念头,其实她什么表情也没有,我根本就是自个儿在瞎猜。
  “爷让我来看看你。”仿佛过了许久,就在我快要忘记房间里还有她这号人的存在时,她突然开口了。随着这一句话,她的眼眉,神情,动作都舒展开来,人也似乎鲜活起来,之前的她真是跟个木头人没啥分别。
  我正不知道该如何接她的话,这时恰巧葛戴端了点心果盘进门,见阿巴亥在屋,竟唬得傻了,愣在门口半天不知进退。
  “葛戴,给福晋看茶。”
  “哦是、是奴才遵命。”她竟忘了放下点心,茫然的仍是端着盘子转身去了。
  我不禁暗叫可惜,我可真是有点饿了。
  “东哥”阿巴亥犹犹豫豫的喊了我一声,如星星般闪亮的眼眸中透出浓浓的困惑,“我该叫你姑姑?姐姐?还是”
  “什么都不是。福晋与东哥非亲非故,你只管叫我的名字就好。”我不敢有任何的松懈,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跟她周旋。
  她秀气的凝起眉毛,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探究的神色:“我来,并不只是因为他叫我来我才来的。”
  “哦?”
  “我有些事想不通,想来请教你。”
  我眉稍一挑:“请教我?”忍不住虚假的掩唇轻笑,“我有什么能耐能替福晋解惑?福晋怕是找错人了吧?”
  她飞快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再抬起时,脸上已换了一种轻松的笑容:“东哥,你很防备我。”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疑问和婉转。
  这回,我也笑了,直接回答道:“大家彼此彼此,心照不宣。”
  阿巴亥的笑容愈加粲烂,这时恰逢葛戴重新捧了茶盏进来,阿巴亥瞥眼瞧见,却突然把笑容收了,端端正正的从她手里接过茶来。
  她喝茶时的气度雍容,分明就是一副贵妇人的架子,完完全全再也找不出一丝一毫小女孩的气息,我些微有些吃惊,又有些替她心痛惋惜。她再如何受宠,如何能耐,也不过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若搁在现代,恐怕也就才上初中,正该是和一大帮同学嘻嘻哈哈玩闹的纯美花季。我转眼又瞄了瞄一旁恭身垂立的葛戴,不禁一阵恍惚,这丫头也同样如是啊。
  “你先下去吧。”搁下茶,阿巴亥冷冷的对葛戴说。
  葛戴抬起头来,固执的将脸转向我,我冲她略一颔首,她才一步三回头的退了下去。
  “东哥!”阿巴亥放松下来,脸上再次露出困惑般的神情。
  我不吱声,很有耐心的等她开口继续问我,她支起头,迟疑了会,最后很小声的问:“你为什么不肯嫁给爷?”
  我冷冷一笑,原来是当说客来的。
  “不喜欢。”
  她怔住,两眼发直。
  “我不愿意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婚姻是建立在两情相悦之上的,没有感情的婚姻对我来说,只是一场悲剧。”
  “两情相悦?”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忽然醒悟,在她的观念里,这种思想前卫得几近叛逆。可以预见到她接下来肯定会以为我在发疯说疯话,可谁知,一转眼,她竟呆呆的望着我笑了起来。
  笑容先是淡淡的,软软的,但慢慢的她脸上的颜色变了,她双肩微颤,嘴角垮下,眼睛里渐渐笑出了泪水,最后,那眼泪就顺着脸颊滚了下来,越落越多。
  “阿巴亥”
  “值得吗?东哥,难道你一点也不曾后悔吗?为了这种可笑的理由,你瞧瞧你现在都弄成这么样子了?”她激动的从杌子上站了起来,手指着我,边说边哭,“什么女真第一美女?你已经蹉跎掉了女人最宝贵的光阴,现在的布喜娅玛拉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叶赫老女!”
  “啪”地声,她将桌上的茶盏一股脑的扫到地上,然后趴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葛戴听到动静,早紧张的跑到门口东张西望,我悄悄向她打个眼色,仍是让她走开。
  阿巴亥哭了一阵,忽然用袖子把脸上的眼泪抹了个干净。然后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睛红红的,脸上敷的胭脂水粉也被哭花,但她仍像是只骄傲的雀鸟般高昂着头颅:“我嫉妒你!我打小就嫉妒你!从我三岁懂事起,阿玛就告诉我,我有个额其克被建州的淑勒贝勒抓去了,他是为了你而被抓的。可是阿玛却一点也没有因此而讨厌你,他甚至还不只一次的用充满感性的言语来赞美你,说你是如何惊人的美丽,教人一见之下连性命都可以为你轻易舍弃我打心底里不服气,这种愚蠢的话也只有我的阿玛才会编得出来。可就是这个从来没真正关心过我,只会对我说这些蠢话的阿玛,却在我七岁那年被我的族人杀死了,叔祖父兴尼牙要夺位,不仅杀了我阿玛,还杀了我的哥哥我额涅被他们抢了去,我因为才七岁,渺小又不起眼,因而得以侥幸逃过一劫,可终日惶惶不安,度日如年,直到额其克布占泰返回乌拉他和我阿玛一样,不,甚至比我阿玛更痴狂,他虽然已经有很多妻子了,可是他每日里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你:布喜娅玛拉!”
  面对她近乎是发泄的指责,我唯有默然。
  每个人都有隐藏在背后不为人所知的一面,阿巴亥之所以有如今这般要强的性格,多半跟她的境遇有关。
  “额其克回来后没多久,便说要把我许人,他说建州的淑勒贝勒是个有作为的大英雄。我不管英雄不英雄,我无论嫁给谁,都好过在乌拉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活着。我受够那种低人一等的生活了,我要靠我自己去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哪怕是用我的年轻,我的美貌,我的身体而且,我知道在费阿拉城里有个女真第一美女,我想见识一下你到底是如何的美丽!”
  见她说得咬牙切齿的,我淡淡一笑:“这不就见到了么?很失望吧,我并不如你预想的那么风光,美貌带给我的并不是我想要的幸福”
  “为什么你要拒绝可以轻易到手的幸福,而宁愿”
  “那是你的幸福,不是我的。”我打断她,“那是你给自己定义的幸福却也不见得就是真正的幸福。女人,并不是非得仰息着男人而活,这是我意识里根深蒂固的信念,无法妥协,因为我并不属于这里。”
  “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里?”她脸色惨白,喃喃的念着,“是了,你不稀罕待在费阿拉,你也不稀罕做费阿拉的女主人。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回家。”我轻轻的叹息,不管她到底能不能真正听明白我的意思,我也只是任由自己发泄压抑许久的惆怅,“我想要自由”
  窗外的蓝天如此的明媚,空气清新的令人迷醉,可这么广袤的空际,却容纳不了我一颗脆弱的心。
  小小的屋子里一片沉寂,静得无声无息,窗外偶尔有小鸟飞过,羽翅扑闪的响声让我倍感无限向往。
  “东哥”
  “嗯?”
  “你知不知道,爷昨儿个在殿上当众宣布,等他归老之后,将所有的妻妾都归二阿哥所有。”
  “啪”地声,飞翔的鸟儿不知何故,竟一头撞在窗棂上,摔落地去。
  我倏地转身,愣愣的望定她。
  阿巴亥的脸色苍白间透出一层淡淡的,透明的嫣红,眼眸闪亮。
  眩晕感随之袭来。
  女真人婚配盛行“转房”之俗,即所谓的父死则妻其母,兄死则妻其嫂,叔伯死则径亦如之。所以,努尔哈赤指明今后百年身故,由代善接收妻妾本无可厚非,这原也是我一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事,可是为何阿巴亥会有如此柔和的眼神?
  这种眼神让我心惊肉跳!
  “你你”我喃喃的吐出两个音,竟觉如鲠在喉,艰涩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少顷,她脸上神色收起,又恢复成雍容华贵的福晋模样,冲我含蓄一笑:“我回去了。爷交待的事,我也做完了”她顿了顿,又加了句,“你放心,他问起时,该说的我便说,不该说的绝不会多嘴。”
  我嗤地一笑:“福晋也请放宽心,东哥亦是如此。”
  她含笑点点头,转身走了。
  等她走后,葛戴灵巧的蹭进屋来。我看看她,又抬头看看窗外的天,忽叹:“恐怕要变天了”
  “不会啊。”她困惑的说,“今天天气很好啊,不可能会下雨的。”
  “只怕现在无妨,却难免今后”
  “格格在说什么呀?奴才都听不懂了。”
  “听不懂才是有福之人你傻愣着干嘛,我要的点心呢?”
  她空着两只手,呆了呆,才叫:“呀!我给忘厨房了”






  第37章 迁都
  癸卯年,明万历三十一年正月初一。
  昨日除夕夜的晚宴,我照例推辞不去,可是没想到天方蒙蒙亮,竟被人吵醒。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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