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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腾空,我被人拦腰抱上了马背,泪眼婆娑的望着那抹黑色明亮的影子渐渐拉远,那一刻,真是心如死灰
“皇——太——极——”撕心裂肺的痛也不过如此,我宁可宁可被方才那丛乱箭射死,那样子起码可以死在他的怀里,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一脸狞笑的布占泰紧紧按在马背上动弹不得。
难道当真连最后的一点心愿也不能够满足我吗?
只是想好好的看他一眼,难道这也不行吗?
不行吗
第64章 三年
布扬古进门的时候,我正趴在案着上用毛笔蘸墨胡乱涂鸦,他脚步放得很轻,我虽目不斜视,然而余光瞥处,却早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手中的笔未停,继续在宣纸上划了一撇一捺。布扬古靠近我,挨着桌案边上瞅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困惑的问道:“这可是明国和朝鲜用的汉字?”
我一扬眉,淡笑道:“不错。”
“妹妹居然会写汉字?”
我小心翼翼的吹干墨迹,信口胡诌:“在建州的时候跟巴克什学的,大哥瞧着如何?”
布扬古一脸的尴尬:“我可不识得这写的是什么?”
我将纸轻轻推到一边,纸上三个不算太端正的大字,写的正是“皇太极”。我当然不可能告知他是何意思,于是装傻岔开话题:“大哥找我何事?”
这家伙摆明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躲我还来不及,如何会亲自登门找我?
“布占泰病了”
我点点头,早知如此。布占泰带着我从乌拉城突围出来时,满身是伤,能够侥幸被他活着逃到叶赫,已是奇迹。回来后,布扬古将他单独留在别院,我虽未再见过他,却也听闻他因为伤口污浊,感染炎症,在床榻上足足躺了两个多月,也未见好转。
“他病得很重”布扬古的语气好似忧心忡忡,可脸上却一点悲哀怜悯的感情也没有,相反,他略略勾起的嘴角让我感觉竟有那么一丝的幸灾乐祸。“他想见见你。”
研磨的手停顿住,我咬牙道:“让他去死!”回过身,带起满腔恨意,“你告诉他,等他要死的那天,我自然会去看他——我说过的,一定会看他是如何的死法。”
布扬古似笑非笑的瞅着我,也没见他神色有丝毫的变幻,只是盯着我看了许久,忽道:“这样会任性发狠的东哥才与我记忆中的小东哥有几分相象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你跟阿玛赌气,竟然一声不吭的跑到建州去找姑姑”
我微微一怔。他怎么突然想到提起这些陈年往事呢?十岁的东哥那年赌气去了费阿拉的东哥,失足跌落海子的东哥,与爱新觉罗家从此纠葛不断的东哥
我不由心烦意乱,“啪”地声将墨丢得老远。
“东哥建州的阿尔哈图土门犯事了。”他不徐不疾的语调让我心头没来由的一颤。
“谁?”
“阿尔哈图土门——努尔哈赤的大阿哥褚英。”
我错愕的抬起头,对他四目对视,他平静的勾起一抹冷笑:“那个有勇无谋的傻子!去年六月努尔哈赤才有意立他为储,授命他辅佐政事,甚至在努尔哈赤亲征乌拉时期把偌大的建州全权交托到他手里。如此尊崇的地位,褚英竟不知好好珍惜,不过只过去半年多,他竟已迫不及待想要把副交椅变成正的,趁努尔哈赤率兵出征时,要挟幼弟和大臣必须听命于他,不得违背,又妄称如若父亲弟弟败归,便拒开城门哼,真是个傻气的笨蛋。努尔哈赤岂是眼里能容得沙砾之人?”
我脚下一软,砰的跌坐到椅子上,只觉口干舌燥,全身无力:“那他,如今”
“拘了!怕是难逃舒尔哈齐的下场!”
心头轰隆隆的似有一阵闷雷打过,耳朵里嗡嗡的响成一片。
“你等着不出三年,我一定接你回来!三年就三年好不好?”
“三年就三年”
“我一定接你回来”
三年之约三年之约啊!果真是一语成谶!
我握紧双拳,任由指甲深深的掐进手心,木钝的心上仿佛又被残忍的加上一刀。
褚英回忆一点点的涌入脑海里,任性的褚英,跋扈的褚英,骄傲的褚英,伤我至深,却也同样爱我至深的褚英他不可能会成为第二个舒尔哈齐!他是长子,是他的大阿哥啊!
面对一个从小呵护长大的亲子,努尔哈赤,你如何狠心下得去毒手?难道权力和地位当真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令人利欲熏心,可以抛却一切情感,甚至包括至亲至爱?
浑身发寒,我搂紧自己的胳膊,弓起身子。
皇太极,未来的清太宗,满清历史上真正的开国帝王,他将来是否也要变得如此残酷无情?
一个无情、无性、无爱的寡冷皇帝
心里大痛,眼泪滴滴答答的坠落,在青石地砖上溅起无数悲哀。
布占泰的病情始终没见好转,他身上的伤口随着天气转热,开始流脓溃烂,他行动不变,只得整天躺在床榻上,辗转翻侧,痛苦呻吟。每每听身边的小丫头议论,我在得到深恶痛绝的快感后,也不禁会生出一丝对他的怜悯,但这种感觉转念便会被我压下,丢弃。
布占泰已是亡国败寇,扈伦乌拉已灭,穷其一生恐怕也再难复起,他原是个打仗的奇才,神勇过人,可如今却是病入膏肓,药石难救。直白的说句不中听的话,他的利用价值,在布扬古等人的眼中已等于零。
然而,这样一个价值等于零的人,却成为努尔哈赤攻打叶赫的最佳理由。
癸丑年,明万历四十一年九月初六,努尔哈赤借叶赫悔婚,藏匿布占泰为由,率兵四万人,向扈伦女真的最后一族部落叶赫发动攻击。建州没有在年初灭了乌拉后攻打叶赫,反在拖了半年之久才发动突袭,叶赫毫无防范,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璋城、吉当阿城、乌苏城、雅哈城、赫尔苏城和敦城、喀布齐赉城、鄂吉岱城等大小共十九座城寨先后陷落。建州四旗铁骑所到之处,尽数焚毁房屋,掠夺谷物,掳劫人口,仅是乌苏城,就有三百余户人丁遭掠。
叶赫部损失惨重,逢此危急时刻,蒙古喀尔喀部竟也发兵掠夺叶赫部,使得叶赫部雪上加霜,部民普遍无粮下锅,纷纷逃奔建州而去。叶赫面临土崩瓦解的严重势态,叶赫东城贝勒金台石无奈之下,只得抱着一线生机向明廷求援。
在等待援兵到来的日子里,布扬古的脾气愈发焦燥难测,有时我会发现他红着一双布满血色的眼睛,像恶狼一般阴鸷的瞪视着我,仿佛我就招来一切灾祸的罪魁祸首。
在这段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岁月里,病痛缠身的布占泰终于悒郁而终,面对他的死亡,我发现自己原来对他早已不带半分感情,无爱亦无恨
“嗄”缥缈游离的灵魂被急遽的疼痛拉了回来,我退了两步,后背重重的撞在墙上。
布扬古双目尽赤,恶狠狠的瞪着我,他的两只手卡在我细长的脖子上,令我呼吸不顺。
“你做什么?放开!”我怒叱,却未作丝毫的挣扎。
“你——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打从你一出生,族内的女萨满便给了你八字谶言,你可知道?”
他的声音恶狠狠的透着阴冷,我闭了下眼,困难的调整呼吸:“知道。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可兴天下,可亡天下!”他冷笑,“阿玛当年为了这句话,欣喜若狂,打那以后,待你自不同其他姐妹。果然你也确实与众不同,艳名冠绝天下,女真族内再无女子能出你之右可是”他磨牙,白亮的牙齿在我看来犹如恶魔,我头发一阵阵的发麻,“我现在忍不住要问你一句,你生于这世间,到底是为了兴谁家的天下,亡谁家的天下?”
他的手劲忽然加大,我仰高头颅,直觉得呼吸憋闷,两眼发黑。
“你到底是为谁而生?到底是”他颤慄的怒吼,“扈伦三部先后为你而亡,难道最后还要亡了我叶赫不成?东哥!你莫忘了你姓的是叶赫那拉,你不是姓爱新觉罗!”
我本已昏昏沉沉,任由意识渐渐散失,可是在断断续续的听完他的这番话后,忽觉怒火中烧,忍不住抬脚踹向他胸腹,跟着挥拳砸他的脑袋。
我的手劲不大,但是突然含愤给予的一击却也不容小觑,布扬古头上挨了我一拳,错愕的跳后,手终于从我脖子上拿开。
“咳”我抚着疼痛难当的脖子,怒道,“这种话也亏得你说出口!这难道还是我的错了么?你且扪心自问,我可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这么些年你将我丢在建州,置之不理,每次有难,都是因你将我像牲口般送来送去。若说我不恨你,不恨叶赫,那是天大的笑话!今天我不妨坦白告诉你一件事,叶赫会亡!它早晚要亡在你手里!”
“啪!”一耳光狠狠的扇在我脸上,将我的头打得偏向一侧,嘴里有股腥甜的味道。我呵呵冷笑,很好!很好!这才像是真正的布扬古,之前的那种惺惺作态的兄长慈爱模样,全部都是套上了虚假的面具而已。
“东哥你也是叶赫的一分子。”他的声音剧颤。
我别开头不去看他,舔了舔嘴角咬破的伤口,哈地一笑:“是啊,我是姓叶赫那拉,可是亲人待我还不如敌人很感激贝勒爷的这一巴掌,让我清醒了许多”我推开他,冷笑着从他身边走开。
随他如何处置吧!
与布扬古彻底闹翻,代表了我今后的日子不会再过得如此轻松。这种情形虽然并非是我所愿,但要我承担那莫须有的罪名,却也实难忍受。
大明国最终出面干涉了这场战乱,明抚顺游击李永芳派出游击官马时楠、周大岐等带领枪炮手一千人,分别驻守叶赫的东西两城。同时又借予叶赫豆、谷等各一千石,供给大锅六百口,暂缓了叶赫的饥荒问题,叶赫内部人心渐稳。
努尔哈赤见明军驻守叶赫部,形势对自己不利,不得已放弃攻取叶赫,退兵之时却不忘修书于李永芳,与之解释曰:“与明无嫌也。”
第65章 允婚
漠南蒙古喀尔喀部,主要驻牧于西喇木伦河和老哈河一带,东临叶赫部,西接蒙古察哈尔部,北靠蒙古科尔沁部,南连明朝的广宁。
喀尔喀部原为达延汗第五子阿尔楚博罗特之后,因其子虎喇哈有子五人,故称喀尔喀五部,分别为巴约特、巴林、扎鲁特、乌齐叶特、弘吉剌特,其中扎鲁特部驻牧于开原西北新安关外,在喀尔喀五部中最为强大,拥有骑兵五千余众。
第一次听说介赛这个名字,还是在十六年前,那时候金台石把本该许给代善为妻的女儿悔婚改嫁给了介赛。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印象竟会是如此之差,实在难以想象当初竟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把代善的未婚妻子给抢了去。
这倒并不是他长得有多讨人嫌,而是他那种逞强好胜,自恃过高的性格实在叫人难以对他留下更好的印象——特别是在得知布扬古有意将我许给介赛,替代已经亡故的金台石之女,以继续慕邻邦友好,边界太平之后。
甲寅,明万历四十二年。四月十五日,建州二阿哥代善在沃赫渡口迎娶蒙古扎鲁特部钟嫩贝勒之女;同月二十日,五阿哥莽古尔泰在沃赫渡口迎娶了扎鲁特内齐汗贝勒之妹。
满蒙联姻越加密切,努尔哈赤的野心在逐步伸向蒙古境内。
其后有消息传来,建州八阿哥皇太极六月初十在扈尔奇城,迎娶了科尔沁莽古思贝勒之女博尔济吉特哲哲。
陡然间听到这个消息,我只觉得大脑眩晕,竟是在院子里望着天上满天的宸星痴痴的立了一宿。第二日便发起了高烧,持续病了大半月才渐渐好转。自那以后,我开始觉得身体大不如前,不仅月事紊乱,肤色黯淡,日夕起坐时更是常喉咙发痒,剧咳难止。
布扬古对我竟是不闻不问,我也懒得自己找大夫,这病症拖了大半年,不见其好,也不见进一步恶化,慢慢的这咳嗽咳着咳着就成了一种习惯,我也没再有闲情去多加理会。
甲寅年冬十一月,建州遣兵征渥集部雅揽、西临二路,得千人。
己卯,明万历四十三年。正月,努尔哈赤迎娶蒙古孔果尔亲王之女博尔济吉特氏。
三月,建州遣使入京第七次朝贡
我虽然身在叶赫,却总是有意无意的打探着有关建州的一切消息,说来也是可笑,有时对于这份执著的痴念竟连自己都忍不住鄙视一把,然而我管得住自己,却管不住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没过多久,忽又听闻努尔哈赤在建州釐定兵制,在原先的黄、红、白、蓝四旗之外,又增添四镶旗,置理政听讼大臣五人,以扎尔固齐十人副之。从如今八旗旗主的分置上,已可大抵猜出如今建州最高层势力的最新变化——正黄、镶黄两旗,尽归努尔哈赤亲领;正红、镶红两旗旗主由二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