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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破例没有早睡,一直守在灯下看书,只可惜满篇白底黑字晃眼,竟是一个字都认不得。
亥时末,身后才窣窣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我才合上书页,耳后便传来一声轻悠的叹息,皇太极熟悉的味道拥了上来。
我将身子慢慢的往后靠倒,好一会儿我俩谁都不曾说话,只是静静的依偎在一处,守着那点晕黄的烛光,默默的感受着彼此真实的存在。
“以后多往大屋走动”终于,我无力的打破了宁静。
皇太极拢在我肩上的十指一点点收拢,我忍着痛没吱声,过了片刻他终于放开手,却猛地紧紧将我搂在怀里。
“悠然我负你太多。”
我心里一痛,却故作平淡的说:“不用这么说,你只需认定你的目标永不气馁就好”
“悠然啊!”他哑声怅然低呼,双手微微发颤,“你是最懂我的,这世上再没人比你更懂我”
我凄然一笑,勉强扯出一线微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又何尝不是?”抓过他的右手,五指牢牢与他的手指交错纠缠在一起,“只要你懂我的心就行,只要你仍然爱我”
“爱你!”他吸气,语音有丝哽咽,“至死不渝”
是年秋八月壬辰,总兵官、一等大臣何和礼身故,自此创业五大臣全部殁世。努尔哈赤痛心疾首,恸呼:“天何不遗一人送我老矣!”
秋末的某一天,哲哲开始出现呕吐不适等症状,我心知肚明,一面打发人延医诊治,一面叫人去八旗衙门通禀皇太极。
那日医官得出诊断,哲哲果然有喜,一时消息传到衙门。没过半个时辰,皇太极先赶了回来,一进府便直奔我的屋里。
四目相对,我冲他无声的一笑,他走过来牵了我的手,柔声说:“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不,那还得看这一胎是否是个儿子。”
他亲了亲我:“那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我眼光一掠,轻笑:“不对啊,生男生女关键在你,可不关女人什么事啊。”
皇太极挑眉,我忙捂嘴偷笑。
他搂着我的腰,固执的问道:“这次又是什么古怪道理?你跟我讲个清楚”
“讲不清楚!讲不清楚”我一闪身,从他怀里挣脱开去,笑不可抑,“真的没法子讲清楚”
“讲不清楚,我便要重重罚你。”他嘿嘿怪笑两声,张开双臂奸笑着扑了过来。
傍晚时分木栅内便打发人送来贺礼,不过是一堆绫罗绸缎外加金银玉器。哲哲命人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的全部送到我的屋里,我晓得她的用意,看着这一堆无用的死物,只是淡淡的说:“都退回去吧,告诉大福晋,心意我领了,让她好生养胎,家里的事暂时就不用操心了。”
皇太极一边用着莲子羹,一边抬头不时睨我,脸上似笑非笑,我瞅着别扭,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怎么着,见不得我摆架子么?”
他摇头,过了会儿,又摇了下头。
“说!不许一个劲摇头。”
“那你先告诉我,满清何解”
“呃”这人,怎么还惦记着呀,他怎么就一辈子不忘了呢?我抬脚走人,“我去外头练刀了”
“咣!”他飞快的扔下调羹,追了上来,“我陪你”
第94章 孝庄
天命十年正月,正当合府热热闹闹的过着新年,哲哲突然收到一封来自科尔沁的家书,没过多久,她略显臃肿的身影便行色匆忙的出现在了我的屋里。
“跑什么?”我眉头微微一皱,颇感不悦的斥责。
她难道以为这孩子来得容易么?万一有个闪失,我可不保证还能有这个肚量容忍她再怀一次。
哲哲面色雪白,我从没见她有过如此惊慌之色,即便是天大的事落到她头上,她也绝不会半分失态之举。
我心中一懔,惊问:“出了什么事?”
哲哲哆嗦着:“布木布泰她”
不祥的预感伴随着冷气咝咝渗入我的五脏六腑,我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布木布泰那丫头胡闹任性,唉她居然请我阿玛出面,主动向大金汗提出配婚贝勒爷”
咣啷!
手上一松,手炉掉落在地,滚出老远。
我踉跄着跌后一步,撑着桌沿颤颤的站住。
“怎么办?大汗已经允了,聘礼都下了,下个月布木布泰就由我侄儿吴克善护送来辽阳”
“够了!”我厉声大喝,哲哲被我吓了一跳,怯怯的退开一步,我指着她冷笑,“你狠!算你狠——你背信弃义,以为这个算计我,便能一石二鸟?你以为你就一定能生下儿子,保你荣华富贵了吗?”
“不是的!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我气得浑身发抖,看着她的脸,觉得自己当真蠢如白痴,以为能改变历史,其实无论我如何挣扎,不过还是历史潮流里的一枚小卒子。面对历史洪流,我能做的恰恰是推波助澜。我好恨我自己,恨自己蠢,恨自己傻,“你现在很得意吧?可是我要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你姑侄二人休想称心如意!你们你们实在欺人太甚!难道我的心,就活该要被你们算计,被你们践踏么?”
“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真的完全不知情”
“滚出去——戴着你虚伪的面具,从我这里滚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哲哲掩面哭泣:“我真的”
“悠然!”门口人影一闪,皇太极冲了进来,焦急的喊,“怎么了?”
我只觉得胸口郁闷,头晕目眩,一时抓住他的胳膊喘吁着说不出话来,捱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指,指向哲哲,气噎:“叫叫她出去我、我再如何不堪,也无需她来羞辱我”
“滚——”皇太极面色铁青,眼眸凌厉如刃的杀向哲哲,怒气锋芒万丈,“再敢到这里撒泼胡来,管他有谁替你撑腰,我照样杀了你!”
哲哲骇然失色,吓得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浑身哆嗦着,羞愤难当的转身,踉跄离去。
“悠然悠然”皇太极拍着我的胸口替我顺气,我闭了闭眼,欲哭无泪,刚才的愤怒仿佛耗尽了我全部心力。
“她要来了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必然争不过命运”我喃喃自语,心里倍感憋屈。
“不怕!不怕谁来都不用怕。”他柔声哄我,“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二月,科尔沁贝勒寨桑之子吴克善带着送亲队浩浩荡荡入了辽阳城。
努尔哈赤亲自主持婚礼,给足了科尔沁面子。那晚行过礼后,皇太极草草应付了宾客,借着不胜酒力,回到了我的房里。
新婚之夜,迎接布木布泰的不是期盼中的洞房花烛,而是形单影只,在窗外阿査布密的唱词声中独守了一夜空房。
三月,大金国再次迁都,定都沈阳。
迁了新居后,皇太极除非在正白旗王亭里熬夜通宵,必当留宿在我住的东屋。对于哲哲居住的大屋和布木布泰居住的西屋,他甚至连门槛都未曾踩踏进去。
而每逢一月一次的家宴,我总推托不去,皇太极极为细心体谅,每次在大屋用完餐后即刻回转,绝不拖延滞留。
一晃半年过去,妻妾之间相安无事,虽然同处一个大宅门,却颇有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
哲哲终于临近产期,一朝分娩,诞下一女,这是皇太极继大格格格佛贺之后的第二女,取名马喀塔。
哲哲没能一举得男,恐怕心里会为此怄个半死。
其实那日事后想想,布木布泰嫁给皇太极也许当真并非出于她本意,不过如今她没能如愿生下阿哥,迫于目前失宠的形势,只怕会当真和侄女联合起来一齐对付我这个外人。
十一月,蒙古察哈尔可汗林丹不满科尔沁与大金结盟,遂乘河水未结、草未枯之际,率蒙古精兵进击科尔沁部,首领奥巴向努尔哈赤告急,请求大金履行盟约,派兵支援。
于是努尔哈赤派皇太极和莽古尔泰二人,率精骑五千驰援。林丹围攻奥巴所居之格勒朱尔根城数日不下,在听闻皇太极前往支援后,竟仓惶夜遁,丢下驼马无算,科尔沁由此解围。
消息传回沈阳,举国震惊。
蒙古察哈尔的首领林丹威名赫赫,打个不恰当却还算贴切的比方,察哈尔在蒙古各部中的地位,就相当于以前女真各部中的建州部,而林丹的威名足可比拟努尔哈赤。其时,林丹虽未统一蒙古,然而在实际地位上却是蒙古各部的领军人物,蒙古各部犹如分封四处的诸侯小国,每年需向中央集权的察哈尔部纳俸献供。
这么厉害的一个传奇人物,居然就此在皇太极的追击下望风而逃、不战自溃,怎不令人振奋惊叹?!
我满心欢喜,替皇太极倍感骄傲自豪。虽然早就知道他会成为一代君王,可是却不清楚这位清太宗的生平作为竟能如此厉害。
这日皇太极凯旋回城,按例先赴宫城拜见汗阿玛,这当口哲哲亦在家中精心张罗,准备大肆庆祝一番。
我让厨房另外开灶,点了一些皇太极爱吃的菜色,又让歌玲泽去门口候着,皇太极一回来就告诉我,我好让厨房及时上菜。
一切布置妥当,巳时末,歌玲泽喘吁吁的跑了回来:“主子!爷回来了”
我闻言大喜,正要出门迎接,她又叫道:“可是西屋的福晋拦在门口,把爷硬拖走了!”
我心里一沉,拂袖直接冲出了门,才刚走到西屋廊下,就听皇太极用蒙语沉声斥道:“撒手!”
“爷!你为何这般狠心绝情?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了?”语音楚楚娇柔,惹人怜惜。
我脚步一顿,急忙闪到墙角,一颗心怦怦乱跳。
皇太极不吱声,布木布泰嗔道:“难道我的心意爷当真不领情么?”
“你的心意?”皇太极缓缓低下头去,因是侧身背向于我,我瞧不见他脸上是何表情。
布木布泰着急的扯着他的衣袖,如花般娇艳的脸上赧颜羞涩。她咬了咬唇,星目流转,猛地拧腰跺脚:“我我就是崇拜你,爱慕你。从第一眼见到你,我便喜欢上了你,所以才不管不顾的求玛法和阿玛让我嫁了给你。”
“喜欢”皇太极哧地一笑,声音低迷,“你懂得什么叫喜欢么?”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无奈的笑道,“你还只是个孩子。”
“爷!我不是孩子!我、我已经是你的妻子我可以替你生孩子,生很多很多孩子”
“我没有孩子,一个都没有。”皇太极冷笑,“那些个是血脉延续,却都不是我的孩子。”
他用力挣开布木布泰的束缚,布木布泰失望的伸着双手,满脸委屈。
皇太极撇下她,冷傲的离开。
“贝勒爷——”布木布泰扯开嗓门大叫,“我就是喜欢你——只是喜欢你呜呜”
皇太极身形没有丝毫停顿,直接穿过回廊,渐渐远去。
布木布泰抱头蹲在地上伤心的哭了。
我背靠在墙头,心里暖暖的,酸酸的
这个才不过十二岁的小女孩,居然会直言说喜欢皇太极?!
这等性情,多像当年喜欢上褚英的阿丹珠啊!
是啊,转眼这么多年,我的皇太极已经成为了一个那么优秀的男人,怎会不令人动心?他的成熟,他的稳重,他的睿智,他的魅力岂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能抵挡得住的?
然而面对布木布泰伤心流涕的模样,我却只能无奈的说声:“抱歉!”
在爱情的国度里,它永远是自私的。你喜欢的男人恰巧是我的一生最爱,所以无论将来你能否成为那个孝庄太后,我都不可能把他拱手让给你。
这是我豁出性命也要守护住的男人!是支撑我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信念!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第七章
第95章 宁远
天命十一年、天启六年正月十四,努尔哈赤趁冬日河面冰结,亲率诸位贝勒统领八旗,向明朝再次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十六日,大军抵至东昌堡,次日开始横渡辽河。
当时驻守右屯卫、锦州、松山、大小凌河、杏山、连山、塔山这些城池的明军,遵循辽东经略高第的保守指令,事先焚房烧谷,全数撤入山海关内。以致金兵所至,如入无人之境,轻易占据。
唯有山海关督师袁崇焕紧急招集本部人马全部撤入宁远城内,宁远城外坚壁清野,所剩屋舍与积蓄付之一炬,全都焚毁,致使金军二十三日抵达时一无所得。
“袁崇焕真是文官出身么?”皇太极兴味正浓的看着纸上的墨字。
“嗯。”我忧心忡忡的随口应道,“听说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还做过知县”
他哈哈大笑:“诗倒是做得极好,你听听——五载离家别路悠,送君寒浸宝刀头。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问去留!策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故园亲侣如相问,愧我边尘尚未收”
“咝”一个没留神,削苹果的尖刀割到了手指,我痛得缩手,血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