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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每个人都那么称呼她,尽管卜求真不认老,可是在他人心目中,求真知道,她已是不祈不扣的老太太。
郭晴说下去:“她所形容的老太太,百分之百是你。”
求真清清喉咙,“是,是我。”
“你与列嘉辉先生的失踪有无关系?”
“没有。”
“你可知道列嘉辉先生的下落?”
“我可以设法找他。”
“列夫人余宝琪此刻正委托我找他。”
“我或许可帮你。”
郭晴点头,“谢谢你。”
“余女士一定很伤心惊惶吧?”
郭晴一怔,随即缓缓说:“我总共见过她三次,不,她并不十分难过,她同我说,她必须在短时间内寻到列嘉辉,因为许多财产上的问题要待他亲手分配调排。”
求真又一次意外,“只为他的签名?”
“是,她是他合法的妻子,我看过他们的结婚证书,他失踪之前留下的款子,只够她三五个月使用,所以她一定要尽快找到他。”
“她没有谋生能力?她没有储蓄?”
“那是另外一件事。”
“可是,急急找一个失踪的人,只为他的钱?”
小郭晴笑了,“不为他的钱,找他做什么?百分之九十五寻人案,均与钱财有纠葛。”
求真颓然。
忽然她抬起头,“我们年轻的时候,世情不是这样的……”
小郭晴温和地说:“不,卜女士,据我叔公讲,他年轻的时候,社会更为虚伪浮夸,事实上人情世故一向如此,只不过回忆是温馨的,回忆美化了往事。”
求真仍然坚持,“在上一个世纪,爱就是爱……”她叹息了。
“请给我线索寻找列嘉辉。”
“我想见余宝琪女士。”
“只是,这次您又以什么身份出现呢?”郭晴颇费踌躇。
求真有点脸红,“我想,她早已知道我并非嘉辉台从前的住客。”
“当然,嘉辉台之叫嘉辉台,乃因它是列嘉辉的产业,从不出租。”
求真疏忽了。
“不过她见你是一位老太太,没有杀伤力,故此敷衍你几句。”郭晴语气中略有责怪之意。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太。
或许,求真想,她应打扮得时髦些。
就在这时候,小郭晴又说:“余宝琪指出有一位时髦的老太太,我一听便知道是你。”
求真服贴了。
郭晴说:“我替你约她。”
他走到一边,用无线电话讲了起来。
过片刻,他说:“余女士问,你愿意到嘉辉台固然最好,如不,她可以出来。”
求真马上说:“嘉辉台。”
她终于有机会看清楚嘉辉台。
楼顶高、房子宽,分明是上一个世纪的建筑,装修维修得很好,可惜古董味道太重,有点幽默感的话,可以说风气流行复古,但是余宝琪那么年轻,与屋子的气氛格格不入。
余宝琪约莫知道求真想些什么,她说:“嘉辉喜欢这个装修,他怀念他父母。”
“你呢?”
“我,”余宝琪忽然笑了,“我无所谓,老板说什么,就什么。”
求真不语,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称呼,老板,不过想深一层,叫法非常贴切,列嘉辉的确是支持她衣食住行及零用金的老板。
求真细细打量余宝琪的表情,她有些微烦躁,少许恼怒,若干失望,但伤感成分微之又微。
她说:“卜女士,列嘉辉必须现形,否则的话,我只得知会律师,宣布他失踪,一年之后,单方面与他离婚。”
求真惊问,“不是五年吗?”
小郭晴笑了,“那是上一个世纪的法律,早已修改,一个人若存心失踪一年,配偶还何需等他!”
这倒是真的,强迫等上五年,有违常理。
求真清清喉咙,“也许,他有苦衷?”
这回连余宝琪都笑了,“卜女士你真是个好人,替他找那么多借口开脱。不,世上并无衷情,我也不想猜度他失踪的理由。”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不回家?”
余宝琪一双妙目冷冷看住卜求真,略见不耐烦:“他不回家,乃因不想回家。”
好,说得好。
“卜女士,你能找得到他,就请他出来一次,谈判财产问题,否则的话,一年之后,我将是他合法继承人,我会陆续变卖古董杂物,结束嘉辉台。”
求真忽然明白了,“你并不想他回来!”
余宝琪无奈,过一刻才说:“我们年龄相差一大截,志趣大不相同,他有许多怪癖,像每天坚持单独与他母亲相处半日,许多事他从不与我商量,许多隐私我无能力触及,我深觉寂寞……这次是我生活上一个转机,没想到他会先抛弃我。”余宝琪忽然妩媚地笑了,一如绝处逢生。
求真看着那张俏脸发呆。
啊,二十一世纪的感情世界与她当年的情景是大大不同了。
“所以,”她站起来结束谈话,“请你帮帮忙。”
求真结结巴巴地问:“你不想念他?”
余宝琪拍拍求真的肩膀,“我怎么样牵记他都没有用,他要失踪,最好的办法是成全他。”
讲得真正潇洒,求真但愿她年轻的时候可以做到一半。
余宝琪说:“我性格散漫疏懒,始终没有做出自己的事业来,换句话说,我在经济上得倚靠他人,所以我早婚,但我忠实地履行了职责,我一直是个听话的小妻子。”她又笑。
求真知道告辞的时间又到了。
她默默跟小郭晴离去。
第9章
回程中她一言不发,郭晴有点纳罕,这位健谈的老太太一向童心未混,怎么今日忽然缄默?
求真终于开口了,“在我们那个时候——”
小郭晴忍不住替她接上去,“山盟海誓,情比金坚,唉,一代不如一代。”
求真困惑到甚至没有怪小郭晴诸多揶揄。
“我们总想尽办法把婚姻维持下去。”
“成功吗?”
“没有。”
“所以,”郭晴说,“不如速速分手,省得麻烦。”
求真想了一会儿,“那个时候,我们能力做不到。”
郭晴惋惜,“平白浪费大好时光。”
求真这时把郭晴的无线电话取过来,找到列嘉辉的通讯号码,拨通,清晰听到他活泼轻松的声音:“哪一位?”
求真叹口气,“列嘉辉,我是卜求真,记得吗?”
“当然记得。”
求真不敢相信这样好的消息。
“记得?说一说我是谁。”
果然,他哈哈笑起来,“陌生人,不可能有我电话号码,见了面一定记得,我在凯尔蒂会所泳池旁,你方便来一趟吗?”
郭晴在一旁马上回答:“立刻来!”他即时将车子调头。
求真放下电话,又沉默了。
隔了很久,她忽然轻轻说:“少女时期,我有一个朋友。”
郭晴小心聆听,知道这是一个故事的开头。
“她的伴侣,嫌她配不起他,借故抛弃了她。”
郭晴不语。
“她却没有放弃生活,很努力进修,勤奋工作,结果名利双收,社会地位大大提升,胜过旧时伴侣多倍。”
郭晴此时说:“那多好。”
“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她刚搬进新居,我们去吃饭,那个家布置高雅,地段高贵,由她独力购置,朋友十分欣佩艳羡,高兴之余,喝多了几杯。”
郭晴看她一眼,有什么下文呢?
“她略有醉意,我扶她进书房,她忽然泪流满面,轻轻同我说:‘他没有叫我回去’。”
郭晴“噫”的一声。
“她没有忘记,小郭,为什么古人记忆那样好,今人却事事转瞬即忘?”
小郭晴只得说:“我们进化了,练出来了。”
求真苦笑。
“或许,你那位朋友,恋恋不忘的只是那段回忆,那个人,假使在大白天同她打招呼,她会惊叫起来。”
求真侧着头想想,“可能,她怎么还会看上那个人。”
“她不舍得的,是她自己永远流失了的宝贵年轻岁月。”
求真说:“但或许她是真的爱他。”
“或许。”
“可是,在今日,连这种或许都没有可能。”
小郭晴十分无奈,“今日的年轻人无法负荷这种奢侈。”
“你们的时间精力用到何处去了?”求真斥责。
对于这个问题,小郭晴胸有成竹,“首先,要把书读好。然后,找一份有前途的工作。搞好人际关系,努力向上,拼命地干,拼命地玩,时间过得快呵!像我,快三十岁,已经要为将来打算,甚至计划退休。我算过了,我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做,我没有时间恋爱,我只抽得出时间来结一次婚。”
求真为之气结,“这样说来,你将是一个忠诚的好丈夫。”
“自然,”小郭晴接受赞礼,“搞男女关系,太浪费时间。”
“你会不会爱她?”
“谁,我终身拍档?我们当然要十分合拍。”
车子已驶到凯尔蒂俱乐部。
小郭晴说:“好地方。”
“羡慕?”
“不,”郭晴说,“我有我的活动范围,我很少羡慕他人。”
求真看他一眼,他这调调,同他叔公何其相似。
经过通报,服务员说:“列先生在会客室等你们。”
年轻的列嘉辉迎出来,看到求真,笑起来,“呵,是卜女士。”他对她居然尚存记忆。
两个年轻人,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个活泼,一个沉着,一个英俊,另一个容貌平凡,但是求真却欣赏郭晴。
郭晴伸出手来,“我代表余宝琪女士。”
“呵,宝琪。”列嘉辉似刚想起她,有点歉意,“对了,你是她的律师?”
“我是私家侦探。”
郭晴打量列嘉辉,无比讶异,上次偷拍生活照时,他已是名中年人,今日的他明显地年轻十年不止,怎么一回事?
“宝琪好吗?”
“好,很好,她想知道你如何分配财产。”
列嘉辉如释重负,“我会拟份文件放在律师处,一切她所知道的不动产,全归她,户口的现金,全转到她名下,她会生活得很好。”
郭晴看着他,“我的委托人想知道,你还会不会回去。”
这个问题,余宝琪并不关心,肯定是郭晴自作主张问出来。
“不,”列嘉辉摇头,“我不回去了,相信她也会松口气。”他抬起头,“我很感激前些年她给我的温馨家庭生活。”
郭晴忍不住又问:“你为何离开她?”
列嘉辉像是听到世上最奇突的问题一样,不置信地看着郭晴。
郭晴的答案很快来了。
有人推开会客室门,嗔曰:“嘉辉,你一声不响躲到这里来干什么?”
是一个金发蓝眼肌肤胜雪的可人儿,姿态骄矜,佯装看不见列嘉辉有客人。
求真微笑,转过去看着郭晴,“还有什么问题?”
“有,列先生,是哪家律师?”郭晴没好气。
“一直是刘关张。”
求真拉着他离去。
郭晴一下子就心平气和了,求真暗暗佩服他的涵养。
“任务完成。”他满意他说。
“你在替余宝琪不值?”
郭晴抬起眼来,“我的委托人?不,她很懂得生活,我不会替她担心,年轻貌美,性格成熟,又不愁生活,这样的女子,今日极受欢迎。”
求真不出声。
“卜女士,或者你可以告诉我,列嘉辉怎么会年轻那么多?”
“呵,他摆脱了一段不愉快的婚姻,重获自由,心情愉快,自然年轻十年。”
“是吗?”郭晴当然不信。
“要是他处理得好,一直玩世不恭,还可以继续年轻一段很长的日子。”
郭晴转过头来,“你会不会在自己身上做点手脚以便年轻几年?”
“你们若再叫我老太太,说不定明天就去找原医生。”
郭晴猛地转过头来,“谁,你说谁?”
求真知道说漏了嘴,“找医生。”年纪大了,精神不够集中,从前才不会这样。
“不,我听见你说原医生,你认识那位原医生。”郭晴兴奋起来,“那位大名鼎鼎的原医生?”
求真道:“你听错了。”
郭晴说:“我叔公曾经见过他,叔公不允介绍我认识。叔公说,他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我猜他所指是世外高人——”
“请在前边拐弯,我家到了。”
“叔公说原医生一生无数奇遇,过程可写一百本书,叔公说——”
“就在这里停,谢谢,改天见。”
求真朝他摆摆手。
郭晴还在问:“你认识他?卜女士,改天我再来拜访您。”口气忽然恭敬许多。
求真莞尔,这才明白何以许多人爱把社会名流的大名挂在口中闲闲提起,以增身价。
她回到屋里去,一头钻进书房,冷静片刻,便开始写她的故事。
他俩终于得偿所愿,回到较年轻较美好的岁月里去,但是,他俩并没有选择在一起共同生活,他们分手了,各奔前程。
她伏案写了一个小时,放下笔,站起来,透口气,松松四肢。
虽然一向写得不算快,但在全盛时期,求真也试过四小时写一万字短篇,一气呵成。
现在不行啰,一年摸索得出一个长篇已经很好。
求真斟了杯咖啡,走出厨房,便听见门铃声。
她去开门,门外站着巧笑倩兮的许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