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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摊摊手“实不相瞒,原医生失踪了,无人知他下落。”
许红梅不语。
那幼儿在她怀中,已经安然入睡。
她轻轻摸一摸他的小手,仍然紧紧抱着。
小郭建议:“把孩子放在沙发上睡一下如何?”
许红梅摇头,“不,他会害怕的。”
小郭笑笑,他也以为他们是母子。
在这个年纪才育儿,自然比较溺爱。
“不觉得他重?”
“还好,”许红梅说,“可以支持。”
“你自己亲手带他?”
“家中有保姆,不过,我从来不让他单独与别人相处。”
“这孩子很幸福。”
许红梅答:“我没有职业,我的工作便是服侍他。”
小郭见许女士一身名贵而含蓄的打扮,已知道她环境十分优游,不用担心生活。
他试探说:“尊夫把你们照顾得很好。”
可是许红梅笑笑,“我是一个寡妇。”
小郭一怔,不过,结婚是结婚,生子是生子,两回事,不相干。
他马上接受这个事实。
“孩子——”
“也不是我的儿子。”
小郭这才深深讶异了,不是亲生?“你是他姑妈,或者是阿姨?”
“郭先生,他叫列嘉辉,我深爱他,但是我与他,并无丝毫血缘关系”
小郭面孔有点发烫,每逢他尴尬的时候,脸的外圈会自动发热。
“郭先生,要见原医生的,是列嘉辉,不是我,请你接受我的委托,替我们寻找原医生。”她的声音低下去。
小郭呆半晌。
“原医生想来不是失踪,他不过暂不见客,想避一避人。郭先生,你是他的好友,请他破一次例,见见我们。”
小郭无奈地说:“就因为是他的朋友,所以才额外要体谅他,应尊重他的意愿。”
许红梅焦急了,双目润湿。
“孩子有病吗?我可以推荐各个专科医生给你。”
许红梅落下泪来。
“许小姐,那位原医生,不是一般医生,他是个怪医,他的医术,与实用医学不挂钩。”
“我完全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医生。”
小郭叹息,“我且做一个讨厌人物,帮你找找他。”
许红梅略为宽心,抱起孩子,站起来。
她已练成举重高手而不自觉,小郭自问没有把握抱着十多公斤重物自那么软而深的沙发站起。
“有无消息,都请与我联络。”
“一定,许小姐,不过我真是一点把握也无。”
许红梅抱着幼儿离去。
小郭记得那孩子有一头乌浓可爱的头发。
听到这里,卜求真低嚷:“果然不是母子!”
小郭点点头。
“你当时为什么不问孩子同她是什么关系?”
小郭瞪求真一眼,“人人像你,冒失鬼不日可统治宇宙,她是我客人,她不说,我怎么好问?”
“啐!”
小郭有点累,脱下帽子的他,一头平顶白发闪闪生光。
求真忽然问:“头发中的黑色素全到哪里去了?”
小郭说:“头皮细胞老化,不再生产。”
“可怜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喂,你听不听故事?”
求真故意打个呵欠,“没有什么好听的。”
“什么?”
“你当年没有替她找到原医生。”
被她猜中了,小郭心有不忿。
“如果当年被你找到了原医生,今日就不必对他俩避而不见了。”
小郭默默低下头,“是,我交情不够,原医生对我不予理睬。”
“小郭先生,你不必耿耿于怀,像原医生那样的人,决定了一件事,无可挽回。”
小郭叹口气,“大家把他神化了,这个人,好几次闭关,不见人,你当他在研究什么大事,其实他啥子也没干,只不过是谈恋爱。”
“人各有志,那诚然是他的人生大事。”
“见死不救!”
“可是许红梅与列嘉辉还不是好好活着,列嘉辉已是成年人,可见他幼时无论患什么症候,今日已经治愈。”
小郭怔怔道:“说的是。”
“当年谁也找他不着,那位姓白的夫人同他那么熟,也束手无策,所以才推荐许红梅到你处,你不必内疚。”
“我好想告诉他们,原医生最近出关了。”
“是,至少他见过琦琦。”
“琦琦同他另有渊源。”
啊,是另外一个故事。
“可是,三十多年过去,当年再大的困难,今日已成过去,即使找到原医生,也已无用。”
“慢着,小郭先生,许红梅与列嘉辉到底为什么要见原医生?”
小郭呆住。
求真尖声问:“你竟不知道,你竟没有问?”
小郭说:“我只知道那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于是我尽了全力,上天入地那样去搜索原某人。”
原氏当然不会让任何人找到。
小郭不算不尽力,他甚至找到原君私人电脑的通讯密码,得以与电脑通话。
可是电脑如此忠告他:“如果阁下真是原医生的朋友,请予原医生时间,请耐心等原医生出关,我会把你的名字登记,待原医生尽快复你。”
“可是我真有急事。”
“阁下的急事,并非原医生的急事。”
“我也是受人所托。”
“原医生最爱管闲事,但这次时间不对,欠缺缘分,不宜强求。”
“一具电脑,懂得什么叫做缘分。”
电脑冷笑一声,不与他申辩,自动熄灭,不予受理。
小郭托人在原君时常出没的地点找他,但原医生似真的失踪了,如一粒沙掉进戈壁,如一滴水落入大海,再也没有出现。
这件事成为小郭心头上的一根刺。
一个私家侦探,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寻人,而小郭居然寻人失败。
他甚至找到了那位姓白的女士诉苦。
她对他好言相慰。
“小郭,看开点,这同你的能力无关,这个老原可能根本不在太阳系以内。”
“那是另外一件事,我没把他联络上,却是事实。”
彼时小郭找他足足已有三年。
“然后,连许红梅也失踪了。”
白女士微笑:“许红梅不难找。”
小郭不出声。
白女士问:“你已知道许红梅的底细?”
“这我早已查清楚,她是证券业巨子许仲开的独生女,因为恋爱问题,同父亲闹翻,由继承人变成陌路人。”
白女士颔首,“据说,许仲开至今不明宝贝女儿怎么会心甘情愿放弃一个王国。”
小郭笑,“因为她爱上另一个王国。”
白女士说:“是,列氏的财势,不下于许仲开。”
“而且是许仲开的敌人。”
白女士作这样的评论:“感情这件事,不可理喻。”
“可以用可怕二字形容。”
白女士忽然说:“小郭,你是男人,告诉你,你会不会爱上比你小四十岁的异性?”
小郭摇头,“我一向喜欢比较成熟的伴侣。”
“比你小四十岁的人也可能很懂事。”
“恋爱已经够痛苦,惊世骇俗的恋爱不是我这种平凡普通人可以享用。”
白女士笑了。
小郭连忙补上一句,“也不是每个人会遇上。”
叙述到这里,天已经渐渐亮了。
在咖啡室闲聊的年轻情侣,也已逐渐散去。
小郭打了一个呵欠。
求真有一千一百个问题要问。
可是小郭说:“我累了。”
求真知道他并非故意卖关子,“小郭先生,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自己还走得动。”
求真还是把他送回舱房。
到了舱门,小郭忽然转过头来,“求真,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叫我小郭有点滑稽,从此以后,你唤我老郭吧。”
求真用手作喇叭状罩住一只耳朵,“你说什么,小郭先生?”
小郭进舱去了。
求真这才叹一口气。
什么叫力不从心?这就是了。
就在此时,有一只手伸进求真的臂弯。
“琦琦。”求真把那只手握得紧紧。
“看,”琦琦指向海岸风景,“此乃万载玄冰。”
“最近也有融化的迹象了,科学家不知多担心。”
“求真,你好会杀风景。”
求真汗颜,“是,我太过实事求是了。”
她俩躲到人工温室,在奇花异卉旁边的藤椅上舒舒服服坐着聊天。
求真问:“琦琦,你可知道许红梅年轻时的恋爱故事?”
琦琦欠欠身,四处看一看,“背后议论人家的私生活,不大好吧。”
“咄,”求真不以为然,“你有更好的题目吗?”
琦琦笑,“不如讲讲格陵阑是否真会于下一世纪因融冰而消失在地球版图上。”
“那还不如讨论植物学家有无可能在三十年之内重建雨林。”
她俩相视大笑。
琦琦呷一口香茗,“求真我出身草根阶层,最大愿望不过垦求温求饱,对于富家千金的恋爱故事,并无兴趣。”
“据说当年此事相当轰动。”
“我也是听小郭说的。”
“那时,你我还没出世?”
琦琦,“你比我小,你大概还没有出世。”
“大约是什么年份?”
琦琦抬头想一想,“约是一九六零年。”
求真大大诧异,“故事怎么越说越回去了?”
“是,彼时小郭还在他师傅处做学徒。”
“那时,许红梅小姐什么年纪?”
“也许十五岁,也许十六岁。”
“那么早就谈恋爱?”
“是,爱上了她父亲的仇人,比她大四十岁的列正。”
“列正,他也姓列?”
“是,他姓列。”
求真站起来,大声说“这么讲来,那列嘉辉明明就是列正的孩了!”
“我们查过,许红梅从来未曾生育。”
求真不服气,“也许她躲起来养下这个孩子呢。”
“我们调查得十分彻底,他们的确不是母子,你可以忘记这一点。”
“把他们的故事告诉我。”
“故事很简单,列正有家室有孩子,子女且比许红梅年长,双方遇到极人阻挠,结果红梅脱离家庭出走,而列正亦与发妻离异,他俩终于正式结婚,那年许红梅二十一岁。”
“你看,没有离不成的婚!”
琦琦笑,“真是,一个人没离婚,是因为他不想离婚。”
“故事结局十分美好呀。”
“是,我们在侦探社见到许红梅的时候,列正刚去世没多久。”
求真算一算,“那位列先生得享长寿,活了八十岁。”
“许红梅一直同他在一起,这样经得起时间考验,双方家人都开始软化,尤其是前任列太太,真是位通情达理的夫人,力劝子女与列正和解。”
“结果他们有没有原谅父亲。”
“有。”
“是因为遗产分得均匀吧。”求真笑。
“你又来了。”琦琦揶揄。
这是卜求真的毛病,她从不美化事实。
当下她算一算,“故事自一九六零年开始,迄今已有八十年历史,唏,我还以为我老了呢。”
就在这个时候,在一蓬蓬紫罗兰后边,传出一个优雅的声,“你们算错了,故事开始的时候,我才十二岁,我记得很清,那是一九五八年的五月六日。”
求真与琦琦吓得面红耳赤,冲口而出“谁?”
有人轻轻拨开香氛扑鼻的紫罗兰,“我,许红梅。”
求真与琦琦一听,更窘至无地容身,巴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许红梅轻笑。
求真看到一双慧黠的眼睛。
呵,许女士的灵魂没有老。
“两位,请坐,我早已经留意到你们了。”
求真松口气。
许红梅缓缓走出来,坐在她们对面。
她说“主要是琦琦小姐的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琦琦双耳烧至通红透明,一句话说不出来。
“小郭先生亦老当益壮,只是,这位小姐是谁呢?”
“我叫卜求真。”
“卜求真,”许红梅沉吟,“是《宇宙日报》的专栏作者卜求真吗?”
求真笑了,“正是在下。”她知道自已有点名气,但是没想到连不问世事的老太太也听过她是谁,不禁神采奕奕,如打了一支强心针。
“我看过你的高沦,十分敬佩。”
“哪里哪里。”
“字里行间,对世情观察入微,毫无幻想,令读者戚戚焉。”
求真一愣,“是吗,我有那么悲观吗?”
“是通彻。”
“谢谢你,只怕没你说得那么好。”
那边厢琦琦渐渐镇定下来,脸上红潮亦褪却大半。
“你们对我的故事,好像很有兴趣。”
卜求真老实不客气说:“是。”
许女士笑了,眯着双眼,脸上布满皱纹,看上去十分可爱可亲。
“许女士,愿意把你的故事,告诉一个记者知道吗?”
“我的故事,同一些传奇性人物比较起来,只怕乏善足陈呢。”
“太客气了。”
“而且,船正往回驶,三天后就抵岸,从早说到夜,也不够讲几十年的事。”
“上岸后我到府上来,继续聆听。”
许红梅笑了。
琦琦也笑,心中想,求真你这只鬼灵精,胆大、皮厚,真有一手。
正在此际,船上服务员向他们走来,“啊,许女士,你在这里,列先生到处找你,十分焦急,请随我来。”
许红梅缓缓站起来,走出两步,然后再转过头来,求真知她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