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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当中一座五层楼高的巨型战船之上,桅杆上飘荡着的“左将军刘”四字战旗在阵阵江风的扯拽之下猎猎作响,犹如一头不甘蛰伏的玄豹一般腾空翻跃。这座战船的船楼分为四层,各有用处。或为瞭望之台,或为议事之所,或为饮食之居,或为箭矢之库,功能齐备,毫无遗缺。而这艘庞然大物最厉害的作战利器便是那十三架高大拍竿、十六顶强弩箭楼,它们分布在船身四侧的要位之上,高耸入云,居高临下,攻击起来声势夺人。
楼船顶层的指挥平台之上,站着诸葛亮、鲁肃二人,还坐着另外一位青年将军。那青年将军身形甚是挺拔秀颀,面若满月,眉如双剑,眸似寒潭,唇若涂朱,一身银鳞铠甲,更显得英气勃勃,清逸绝尘。他此刻正微微俯身抚着香几上一张锦瑟,指尖摁动之处,乐音缕缕倾泻而出。忽而若清溪潺潺,忽而若鹊鸣叽叽,忽而若柳丝缠风,忽而若松涛叠叠,宛转之间耐人寻味,直抒之际突兀奇崛,委实妙不可言!
“周都督之瑟音流丽畅达,悦耳至极,令人听得如沐春风。”诸葛亮仿佛颇有会心之得,轻轻摇动手中鹅毛扇,笑道,“千军万马当前,而周都督竟能澄心定虑,静若止渊,手下锦瑟抚得一丝不乱、一韵不差——这一分坦然自若、从容不迫的心境,超越亮等远甚。”
原来这位青年银铠将军正是江东大都督周瑜。他听罢诸葛亮此言,当下深深一笑,停瑟而起,负手望向回龙湾的湾口之处,徐徐言道:“孔明过誉了。昔日西门豹佩韦以缓己,董安佩弦以自急①,正与瑜今日之抚瑟以自镇其意相仿,皆是假外物以警内心耳。勉力而改己身之习,终不如孔明素来静以修身,淡以养欲而来得纯熟。”
诸葛亮并不搭言,只是将手中鹅毛扇轻轻向外一拂,隔了片刻才慢慢道:“周都督效仿往圣先贤,尚能做到‘假外物而警内心’,而如今曹孟德自恃位高权重、势倾朝野,一不外假于物,二不内警于心,恐怕此番前来,终会堕入周都督的妙策之中矣!”
“哦!孔明何以见得他已有败亡之兆?”周瑜好奇地问。
诸葛亮将鹅毛扇徐徐拂动,向周瑜侃侃而道:“亮近来派人潜察密伺,发现曹操已经没有原来争霸中原时那般强大了。当年冀州袁绍治下所存在的问题,曹操军中现在也应该是有的,只是程度没有那么严重罢了。如今曹操手下早已是派系林立,漩涡重重。随着曹操的地位从车骑将军、司空直到丞相步步高升,他身边的将领之权力与荣耀也随之一同上升。但是职务有高低,权力有大小,那些曹系僚属、将校们个个岂肯甘落人后?于是,为了邀宠争功,各部将领早已开始了明争暗斗。
“而且,也不仅仅是武将们卷入了内斗之中,只怕那些谋士文臣们亦毫不例外,难以幸免。武将们争功,只能是凭着实打实的战绩来一较长短,而谋士文臣们之争,则迥然不同。俗谚云:‘自古名士出豪门,从来儒臣在世家。’每一个智士文臣的背后,都或有形或无形地连接着一个门阀家族的诸多利益关系。为了能够替自己背后的家族争得更大的利益,他们互相之间也会勾心斗角,你追我逐。只不过,他们比武将们更为懂得韬晦之术、揣摩之技、隐蔽之道,所以争斗之间并不像武将们那般明显,却要阴险得多、激烈得多、残酷得多。他们都在暗中窥伺对方,都在潜心观察曹操的喜怒爱恶,都在暗中期待别人有所失误,都在等待机会给自己的对手‘踹上一脚’,都在努力使自己表现得比别人更能博得曹操的好感。
“正因如此,私欲泛滥,暗争不休,才会使曹军并非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强大。有时候,为了争夺功绩,他们甚至不惜损人利己,以私废公。这,就给了咱们刘孙联军乘隙而击的种种机会。”
周瑜听得频频颔首,轻轻叹道:“孔明年纪虽轻,然而对世态人心的洞察竟是如此细致入微、明敏练达,瑜甚是佩服。”
正在这时,楼梯处“噔噔噔”冲上来一名亲兵,径向周瑜屈膝跪地禀道:“启禀周都督,前方斥候来报,曹军水师先头部队已经抵达蒲圻渡口!”
闻得此报,周瑜双眸顿时粲然一亮,开口便道:“很好。没想到曹军水师这么急着便自己前来送死了——”说着,他忽又转过头来,看向诸葛亮,仿佛是十分客气地问了一句,“诸葛参军,您有什么妙计襄助周某吗?”
诸葛亮双手一拱,脸上的笑意仍然是淡若秋水:“周都督早已是成竹在胸,智珠在握,亮焉敢献丑?”
“诸葛参军何必这般自谦?”周瑜朗声而笑,笑声一停,便向那亲兵径直下令道,“着黄盖、甘宁两位将军各率本部舰队先行奇袭!”
“禀告蔡都督:前方十里处发现有舰队袭来!”曹军斥候向蔡瑁疾声禀道。
“舰队?他们打出的旗号是哪一方面的?”蔡瑁听了,心头不禁猛的一下抽紧了!
“他们船上挂起的是‘主公刘’的旗号。”
原来是刘备手下的水卒啊!蔡瑁心中暗暗一松,陷入了沉思之中。刘备的部下确有一万水师,但是他们的战斗力到底如何,他还有些摸不清楚。难道从汉水方向前去牵制和围剿夏口城的张辽、徐晃等北路大军居然没有封禁住他的水师?在这个两面受敌的节骨眼上,刘备居然还有余力分出这支水师到长江上面来拦截自己这浩浩荡荡的荆州水师,他确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对于这位名震四海的刘皇叔,蔡瑁是有些感情复杂。这位刘皇叔的命运蹉跎是不必说的了,非但征战了大半辈子鲜有胜绩,甚至凄惨得一块地盘都没有。即便是在新野城那个弹丸之地待了六七年,他亦时时被同宗皇亲刘表猜忌着、提防着。以前刘备到襄阳牧府向刘表请示有关事宜时,自己也曾见过他几次。这位刘皇叔挂着左将军、宜城亭侯、豫州牧等一串官衔,秩品虽说是大得出奇,但见了自己这个只有比千石(汉代官制等级中一种)官阶的牧府司马还不是跟下人一样点头哈腰地恭敬得紧?想一想他的境遇,实在是凄惨。这也正是自己和蒯越一直不看好刘备的地方——除了关羽、张飞、赵云那几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谁愿跟着他这个命运多舛的刘皇叔一道颠沛流离?他福薄、运衰、势弱,是托不起我们荆州蔡氏、蒯氏这样的名门世族的鼎盛未来的。现在,他居然不自量力,还敢派遣水军来阻击我们。没办法,这可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一道“大菜”,我蔡瑁得把它们一锅端了,拿到曹丞相那里给我蔡家换一个锦绣前程。
站在蔡瑁左手边的曹军水师督军于禁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迟疑着问道:“蔡都督有什么顾虑的地方吗?”
蔡瑁瞧了一眼于禁,想到他是曹操身边的亲信爱将,急忙客客气气地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讲道:“唔是这样的,于将军,既是刘备手下水军来袭,蔡某自信还是有几分把握敢与他一战的。只是我军近来疫疾流行,战力削弱,此刻尚还不宜将全军投入此战之中。依蔡某之见,不如拨出前锋舰队共三百八十艘战船和九千四百水卒,先行迎头痛击刘备余孽!于将军意下以为如何?”
于禁听了,没有即刻作答,而是在自己心底暗暗盘算着蔡瑁的这番话。他名义上是个“水师督军”,实际上和每一艘荆州战船上派驻的曹军“水师护军”们一样,都是被曹丞相派到这支水师里执行监察督责之职的“眼线”。他自己也很清楚,那些所谓的“水师护军”军官和随身亲兵们都是曹军的青徐陆卒下水驻船,虽然他们也号称在“朱雀池”、“玄武池”、颍水等地方接受过水战操练,但实际上在风高浪急的大江面上,他们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不少士卒至今只要船一开立马就吐得稀里哗啦。甚至有些荆州方面的本地水军将校们反映,这些实际行使监军职能的曹军军官们纷纷利用手中职权要求他们放缓航行速度,以此减弱他们的晕船反应。再加上荆州水师内部也有多人患上了一种急性疫疾,真要全军投入一战,最多也只能发挥十之六七的战斗力。倒是蔡瑁这时的计策讲得切实稳妥一些,以九千余名水师劲卒、三百多艘中型战船作为大军前锋先行迎战,一则可探虚实,二则可进可退。
想到这里,于禁重重地一点头:“行!就照蔡都督的命令去办!”
第3卷赤壁暗战,司马懿阴了曹操一把第17章司马徽蛊整水师第118节回龙湾偷袭
比起荆州水师那有如三间房舍般大小的中型舰船来,江东方面先锋大将甘宁所率的艨艟舰队就像一条条灵猾异常的黑鲨,破开重重波浪,冒着敌人密密集集的箭雨,以风驰电掣一般的速度疾冲前来。
来自益州巴郡临江县的甘宁原本乃是江洋大盗出身,平生热衷的就是打打杀杀,常常率人在江面上抢劫过往商船,将抢来的绸缎做成船帆,非常招摇,号称“锦帆贼”。但甘宁也颇有水战技击之长,曾经投在刘表部将、江夏太守黄祖的帐下,但郁郁不得重用,便又改投在江东孙权麾下。结果孙权察觉他确有过人之能,马上放手任用,一旬之间由千夫长、偏军校尉而提升到先锋大将之职。而甘宁因为幸逢明主,便也感恩戴德,一意要立战功以酬孙权——而这次在“回龙湾”处与曹军水师即将展开的狙击之战,就被他看作是报答孙权提擢之恩的最佳机会。
一舟当先的甘宁一头穿进了敌军的船阵之中,他瞧着离自己的艨艟最近的一艘敌舰之上高悬着一面写有“夏侯”字样的旗帜,便料定这是一位军秩至少在千夫长以上的曹军将官所乘之船。于是,他举起右手向脑后一招,舰上的水卒们见状立刻木桨翻飞,快如闪电地划着艨艟斗舰朝敌船边上贴了过来。
眼见得已靠近敌船船舷还有一尺之遥,甘宁把手中大刀叼在口中,微蹲在船头处暗一提气,整个身躯犹如灵猿一般飞扑而上,“哧溜”一下就蹿了过去。
他身在半空,大刀已操在手中,舞成白晃晃一团刀花,双脚刚落在甲板上便狂劈猛砍开来。惊觉过来的曹兵们在颠簸的甲板上大呼小叫着摇摇晃晃地围拢过来,准备将他乱枪刺倒——不料甘宁的身体敏捷得如同猴子一般,一扭一拐之间就避开了对方数柄长矛的劈刺,他随手“刷刷”几刀便砍翻了几个扑近上来的曹兵。而他的身后,那些从跟着他做水贼当强盗时便开始在江面上踩着刀刃混生活的江东水兵们,已经纷纷跳上船来,疾速地加入了战团。
这艘荆州战船上的水军护军校尉,正是那个在长坂坡被张飞一嗓子震得一头栽下马的夏侯儒。他此时正被江涛颠簸得“哇哇”直呕,蹲在甲板上吐了一地,五脏六腑都似翻转了一般难受至极——如今又看到甘宁他们一个个拼杀之际仍是那般的生龙活虎,简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仓皇之间,他趴到船舷边上拼命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只曹军战船挥手呼救起来:“子丹!子丹!快来救我!”曹真在邻船上听得分明。他不似夏侯儒那般晕船,对船上的颠簸也适应得比较快,这时一见到夏侯儒这边的窘状和困境,急忙命令荆州水兵火速划船靠拢过来援救。然而,夏侯儒船上那几个江东水卒在甘宁的指挥下早已抡起钢斧“叭叭叭”将船底一连劈破了三四个大洞,滚滚江水从那些洞中“哗哗哗”猛灌而入!
而后,甘宁一声呼哨,众江东水卒应声随着他一齐如飞鱼般倒翻出去,跳回了自己的那条艨艟斗舰之中——他们又飞快地划起船桨,杀向了下一个目标,只留下夏侯儒在远处那凄厉的呼救声和曹真震耳的叫战声被一阵阵江风吹散吹远
江东老将黄盖这边,却是将一百艘艨艟斗舰列成一个巨大的方阵,前面几排的斗舰船头都是尖如利刃,上面包裹着坚厚异常的铁皮。在黄盖的挥旗调度之下,它们就像一头头悍猛绝伦的犀牛一般往前横冲直撞过去!“咔嚓嚓”“砰嗒嗒”震人耳膜的巨响此起彼伏,一艘艘曹军战船被坚锐难敌的江东斗舰船尖撞出了一个个斗大的窟窿,然后一幕幕江水倒灌、船体下沉的悲剧重复着不断地上演。
蔡瑁在旗舰上直瞧得两眼通红,双拳紧握得就快要捏出血来——他怎么也没料到,刘备部下的水卒竟有如此强悍,如此灵敏的战斗力!自己的那些中型战船竟被他们逼得团团乱转,也被他们打得狼奔豕突。他对它们几乎完全失去了调度之力与协调之能。他跺着双脚朝传令兵们叱道:“即刻传令下去,全军收缩战线,迅速集合聚拢,各船之间首尾相连,不留空隙,同时结成龟形舟阵,放箭抛石御敌于外围。必要之时,各队可以三敌一,以船撞船,拼个鱼死网破!”他这时已经想清楚了,面对如此灵活迅捷的敌舰,只有进行残酷的“恶性消耗战”,才能真正折损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