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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君讲的是阮籍、嵇康、向秀、刘伶他们吧?”何晏忽然开口了,同时将手中毛笔轻轻搁下,“喏,你们过来看一看,这便是嵇康写的《养生论》。”
夏侯玄应声踱步过来,眼睛往何晏那张字幅上一落,目光立刻便被拉直了:“唔,好精妙的文章——夫气静神虚者,心不存乎矜尚;体亮心达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他可谓已是深得玄道妙理之真谛了。”
何晏听罢,微微而笑:“何某的这个侄女婿啊,嘴上说说这些清虚之词还能勉强可以,但他自己是否能够做到‘言顾行,行顾言’,何某就不怎么清楚了。”
“曹某的意见是,对像阮籍、嵇康、向秀、刘伶这样的一批青年名士,咱们还是应当想方设法争取把他们拉拢过来。”曹爽沉吟少顷,肃然而道,“何君,邓君,你们先去找嵇康谈一谈。”
“昭伯所言甚是。不过,在玄看来,咱们一方面要为自己积极争取助力,另一方面也不要忘了时时刻刻为自己认真消除阻力。”夏侯玄右手拈起了何晏写的那条字幅一边细细地观阅着,一边缓缓地言道,“嵇康这句话说得很妙: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反过来讲,物情若是不顺不通,大道必然有碍了。昭伯,玄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儿,不得不向你直言相告,你还是须得将曹训、曹彦他们几个好生管教管教!”
“太初,训弟、彦弟他们在外边又捅了什么娄子吗?”曹爽一愕。
“前几日玄的堂叔(夏侯儒)从襄阳来信提到曹训、曹彦向他寄送去了三四十匹布绢,请他利用职务之便从江东那边偷偷给他俩物色几个吴越美女回来。这等的骄奢淫逸之举,昭伯你一定得过问一下!”夏侯玄正色讲道,“我等正与司马氏一党在朝中殊死较量,千万不能因己之误而留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把柄啊!”
“他妈的!这几个小杂毛真是活腻了!”曹爽一听,脸庞气得红成了煮熟的猪肝,失声便吼了起来,“我回府去后便用家法好好管教管教他们一番!”
“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驱车远行役,受命念自忘。良弓挟乌号,明甲有精光。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垂声谢后世,气节故有常。”谏议大夫蒋济轻声地吟诵着钟繇太傅的长子、吏部著作郎钟毓送来的这篇诗作,眉宇之际颇有感染激动之色。吟罢,他徐徐赞道:“好诗!好诗!此诗意气风发,慷慨激昂,深有陈思王曹植当年《白马篇》之遗风!它是谁作的?”
“是当年名重一时的‘建安七子’之一的文豪阮瑀之子阮籍所写的。”钟毓笑着介绍道,“蒋大夫您有所不知,近来这阮籍和嵇康、向秀、刘伶等一批青年才俊常常在河东、河内、颍川各地结社交游,吟诗作赋,挥洒文采,口口声声说要继承当年‘建安七子’之风骨而推陈出新呢!”
“哦,原来是阮瑀君的儿子阮籍写的呀!”蒋济慢慢放下了手中那页诗简,悠悠说道,“阮籍、嵇康、向秀、刘伶他们有这样的志向,本亦不错。眼下文学繁盛,诗赋勃兴,不也正证明我大魏国安民逸,王道昌明吗?他们的这些事儿,我们应当全力支持。钟君,本座稍后让府中管家付给你二十块金饼,托你带给阮籍、嵇康、向秀他们,聊作本座的鼓励扶持之薄资。”
“蒋大夫心系诗文,提携后进,念念相扶,钟某甚是钦服。”钟毓深深而叹,“不过说来蒋大夫或许会笑话,阮籍、嵇康他们个个也都摆脱不了文人雅士的通病——清高自负,鲜与人和,少与俗同。我那小弟钟会几次三番想加入他们社群当中去,阮籍、嵇康竟是拒之不纳!”
蒋济听了,不由得微微皱眉:“唔他们这样做就有些不太妥当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当年建安七子讲究的就是‘不择细流,兼收并蓄’!似他们这般孤芳自赏,自绝于众,焉能长久?钟毓,你若与他们相熟,还是对他们择机委婉地劝诫一下才好!”
他俩正在交谈之际,蒋府管家蒋老五走了进来,禀道:“老爷,中书令孙资大人前来求见。”
钟毓一听,慌得连忙起身,道:“蒋大人,既然孙大人有事前来与您相晤,钟某就不再打扰您了,钟某就此告辞。”
蒋济也不挽留,点了点头,朝蒋老五吩咐道:“老五啊!你且代本座将钟大人送出门去,另外经过账房时支取二十块金饼给他”
蒋老五是个心口如一的直肠子,顾不得钟毓在场,当时就嚷起来:“哎呀!老爷!这二十块金饼可是咱们全府上下年底过节用来压箱底的一点积蓄啊”
“哦?蒋大人,您这是何苦如此约己丰人呢?”钟毓听得清楚,脸都涨红了,“这二十块金饼您还是自己留着急用吧!”
“别听他瞎嚷嚷——老五,你啰唆什么?本座喊你支取给钟大人,你就快去支取!”蒋济挥了挥手,如轰似赶地将蒋老五、钟毓二人送出了客厅。
中书令孙资如今已是魏朝之中炙手可热的权要人物了。他平日里出宫入殿,就是司徒崔林、廷尉高柔、吏部尚书卢毓等元老重臣见了他亦要礼敬三分。但今天他竟独自一人默默来访,倒确是有些出人意料。
进了客厅,孙资还未落座就向蒋济拱手而道:“哎呀!蒋大夫,恭喜恭喜。您的大作《万机论》如今在朝野上下真是流传甚广,文武群僚皆是抄而颂之,说不定您这部大作假以时日,必能与《吕氏春秋》《淮南子》一流的治国典籍而并名于世呢!”
“哪里!哪里!孙大人过奖了!”蒋济急忙呵呵笑着逊谢道,“蒋某的《万机论》不过是信手涂鸦而已,直白浅显得很,实在贻笑大方了!”
“唔您的那篇《用兵论》写得真是言简意丰,陛下还将它亲笔抄写出来列于案头时时观赏,以致本座耳濡目染也能将它倒背如流了!”孙资将袍角一摆,坐到那棉垫坐枰之上,继续向他侃侃道来,“现在,您就且听本座向您随口诵来:‘夫虎之为兽、水牛之为畜,可喻为用兵也。夫虎,爪牙既锋,胆力无伍。至于扑豕也猛,俯而下之,必有扼喉之获。夫水牛不便速,角又乔竦,然处郊之野,朋游屯行,部队相伍,及其寝宿,因阵反御,若见虎至而共抵角相对,牛亦希见害矣。若用兵恃强,必鉴于虎之猛;居弱,必鉴于水牛之合。如此,方可谓攻取剽疾而守必能全者也。’怎么样?本座所诵的文章之中没有一个错字吧?”
听到孙资如此用心称叹自己的著作,蒋济再自视清高,这时也不禁为之动容而言道:“区区拙作,难得孙大人记得这般清楚!您如此推崇蒋某,蒋某心中实是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关键是蒋大夫您自己于用兵一道深有真知灼见,所以才写得出这样的好文章!”孙资微微含笑,从坐枰上站起身来,上前用手轻轻按了蒋济的肩头,缓声而道,“蒋大夫您文武双全,刚柔兼备,滞留在谏议大夫这样一个清流文职上太久了。此乃我中书省举贤不速、用贤不力之过也!
“现在,我中书省决定要全力推助蒋大夫您出任皇宫大内中护军之要职这里边,其实也含有蒋大夫您的至交好友司马太尉的意思。他也是一直竭力支持蒋大夫您履职军界,为朝廷一尽京畿藩臣之责的!”
蒋济听了,只觉心头一跳,胸口不禁一阵发热:“蒋某在此多谢司马太尉和孙大人您的竭诚推举之恩了!”
“蒋大夫您何必这么客气呢?”孙资讲起话来完全是温情脉脉的,“您和咱们可不是什么外人啊。实话说吧,推助您入宫担任中护军之职,乃是改革我大魏京畿部伍军容军风的重要举措之一。司马太尉从辽东平叛归来之后,也是定要启动此项要务的。不过,此次为了顺利上任,不让宵小之徒猝然从中乘隙加以阻挠,您须得要有一番非常之谋才行。”
“非常之谋?”蒋济有些愕然地看着孙资那脸上隐有深意的微笑,“官职者,朝廷所授之公器也。蒋某从来不会对它存有什么钻营渔猎的非常之谋。”
孙资脸上的笑容一滞,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蒋大夫,您不知道,天下之事,直行则滞,曲缓则圆,该用非常之谋还是得用啊!当今陛下最是厌恶群臣在下面私结朋党。倘若本座与司马太尉、刘放大人等一齐到陛下面前去推荐您,您那时倒是未必升得了职的。”
蒋济沉吟了片刻,将自己的衣袍轻轻一掸,悠然道:“若是须用这等非常之谋,蒋某不当这个中护军也罢。”
“且慢!”孙资捻着颔下的根根须茎,缓缓道,“中护军一职关系社稷安危,岂可由蒋大夫您说不要就不要?您就是它的最佳人选,您不要再推辞了。本座此时胸有一计,可以助您排除重重阻力,最终一举夺魁!”
蒋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言声。
孙资探过身来,几乎是贴在蒋济的耳边低低言道:“这条计策就是,请蒋大夫迅速拟好一封密奏呈进宫来,在里边严词指责本座和刘放大人恃势弄权。您对我俩骂得越是厉害,您夺魁中选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怎么使得?蒋某这不是昧着良心诬陷刘大人和孙大人您吗?”
“您且依照本座所言尽管做去,莫要犹豫。您莫要惊讶,其实,陛下看到您这封密奏之后,才会更加切实相信您在朝中是不偏不党的骨鲠之臣。您想,连天下权枢中书省都敢直言冒犯的臣子,难道不正是忧公忘私的国士吗?这样一来,在陛下心目中,您必是担任中护军的合适人选。只有您能为朝廷制衡一切权贵,像卫尉夏侯玄、武卫将军曹爽、虎贲中郎将郭芝等位于九重京阙之内的宿臣贵戚若有不法之举,才能仰仗您以史鱼之直、汲黯之风挺身而出约束之!”
“唔感谢孙大人之好意了。”蒋济双眸一阵波光闪动,口里喃喃地说道,“这个且让蒋某下来细细思量一番。”
第5卷三国归晋第39章魏帝的反击第238节朝中新局
一串串秋雨打在屋顶的篷角上,“嗒嗒嗒”的声响绵绵不绝,就像有人在半空中敲起了小鼓似的。
从卧室的窗户望出去,院坝的地面上早已积起了一片片的水洼,雨点砸在里面,“咕嘟咕嘟”地便冒起了一泡泡透明的水磨菇,几乎遍地皆是。
司马师站在窗边幽幽地注视着这一切,眼角掠过了一抹深深的忧虑。近来,他觉得心头十分郁闷,却又似被这绵绵秋雨浇得一如那堂前阶下的青苔般发霉得厉害,简直是无处宣泄也无处化解!念及此处,他不禁追念起自己陪着父帅当年在关中地域与万千蜀寇征战杀伐的铿锵岁月来。还是那样的生涯来得热血澎湃、激情四溢啊!
“夫君您又在担心父亲大人的辽东战事了?”羊徽瑜拿来一件锦袍给他轻轻披上,“夫君不必过虑,父亲大人兵动若神,天下无敌,一定能长驱直入,一举荡平公孙逆贼的。”
“徽瑜,你不知道,几天前幽州刺史毌丘俭送来了前线紧急战况讯报,声称这段时间里辽东全境一直是大雨滂沱,气候恶劣,北伐大军进兵、运粮、攻城、休寝等俱为十分艰难,建议朝廷下诏暂时班师停战,择机再伐。”司马师显出难得的沉静来,仍是凝望着窗外密密层层的雨帘,深深说道,“朝廷内有不少大臣也都纷纷赞同毌丘俭此议,但父亲大人却硬是从前方发来了奏表,希望朝廷再挺一个月,届时他必能拿下襄平,底定辽东!父亲大人身处逆境,面对如此恶劣的天时、地势,居然能百折不挠,一往无前,实在是了不起啊!
“可是,徽瑜你不知道,父亲大人毕竟也是年近六旬的人了,体质终是与青年壮汉不同,在霖雨滂沱的辽东熬得住吗?听梁机来报,他们在辽东几乎是天天泡在泥泞雨水里办公议事,那种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有的士兵因为整日里在齐腰深的水洼里走来走去,连自己的腰腿都生出了蛆虫来,其状简直是惨不忍睹!你说,为夫怎能不担心父亲大人的身体安康呢”
羊徽瑜听着,眼眶里也是泪光转动,柔声道:“是呵!俗谚讲,能耐天磨才是真英雄。父亲大人以忍自持而与天人交战,这一份顽强坚毅迥非寻常豪杰所能匹敌啊!”
司马师的面色忽又渐渐变了,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但是但是,徽瑜啊!瞧着父亲大人在前方为我司马家如此奋力打拼,我司马师却只能在京都之中袖手遥望,爱莫能助!一想到这些,为夫心里就沉痛得很!这曹叡也忒狡猾,用一个散骑常侍的近侍之职就把为夫拴在了皇宫里任他监控,弄得为夫整日里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这简直不是常人能过的日子嘛!”
“夫君当今时势之下,再沉痛再艰难,您也要咬定牙根忍住啊!”羊徽瑜眸中泪光隐现,仍是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