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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金盔银甲的曹操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刘协递来的那一爵饯行酒,执在掌中,目光却如矢如剑直射在刘协的脸庞之上,深深而道:“老臣谨谢陛下恩典。老臣也在此恭请陛下放心,当今之世,四方云扰、群丑跳梁,然而只要老臣一息尚存,陛下自可端居天位、巍然独尊!想当年拥强兵如袁绍者、挟枭武如吕布者、多诡诈如袁术者,老臣皆已为陛下一一剪除,眼下这蜗守荆楚的刘表、刘备,徒负山川之险,老臣此行亦必能于旬月之间一举为陛下荡平之!”
“很好。若是如此,丞相凯旋之日,朕亦定在此处再率群臣设宴欢迎!”刘协的脸色微微一僵,倏地又绽放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粲然笑容,于隐隐的怯缩之中又不乏几分坚韧地直视着曹操的双眼。
曹操知道他这是在皮笑肉不笑地敷衍着自己,便也装出不胜感激的模样,向刘协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一个旋身转了过来,当着台下所有将士的面,将手中那一爵饯行酒仰天一饮而尽,再蓦地凛凛然扫视着台下站着的重重军队,扬声高吟而道:
王纲返正,日月复明。
恭奉圣命,励率群英。
席卷江南,四海归一。
功成告退,笑看太平!
他的吟诵之声是那么的沉浑苍凉,是那么的慷慨豪迈,又是那么的激越昂扬,宛若虬龙之吟、凤鸾之哕,在茫茫苍穹之中远远传送出去,久久不绝地萦绕在诸位将士的耳畔,回旋在诸位将士的心头。
听着他这高亢激扬的吟诗抒怀,所有参与此番南征饯行大会的卿臣大夫们,虽然各自心头的感受复杂不一,然而对他吟哦之际发出的那一派峻壮雄放的王霸之气,无不为之深深动容。
司马懿在钦服之余,心底却暗想道:曹操的这首抒怀短诗在表面上固然不失臣节,对汉室的尊崇之情也看似溢于言表,但那一种贯穿其中的“四海归一、舍我其谁”的隐隐霸气却始终是沛然难掩,令人不可轻觑。他纵然是一意借此表明“功成告退”的心迹,可谁又会相信这一点呢?“功成告退”这句诗词,只怕在天子刘协和列位汉室忠臣的耳中是完全反转过来的——他是要“功成告进”吧!曹操一代枭雄,连在自己的诗词里做个假,撒个谎都不圆通,终究是他霸气天成、难以自敛啊!
这时,曹操站在台上一招手,旁边的侍宴宦官立刻会意跑上前来,在他手中的青铜九龙逐日雕纹方爵里斟满了酒。曹操捧爵在手,又向台下的所有将士、臣僚们遥遥敬去:“列位臣工、列位将士,为了预祝此番南征大胜,为了预祝天下重归太平,本相代当今陛下、代大汉朝廷衷心给大家敬上一杯了!”
“恭奉圣命!席卷江南!恭奉圣命!席卷江南!”台下千千万万将士们的响应之声宛若滚滚雷鸣,震耳欲聋,又似一重重的波涛浪潮此起彼伏,仿佛一直绵延到天际的尽头。
司马懿虽是跟着大家一同呼喊着口号,目光却暗暗一转,瞥向骑马站在行阵最前列首位的贾诩。只见贾诩微侧着头满面带笑地仰望着饯行台上意气风发的曹操,眼缝间都溢出了深深的满意之情,仿佛正欣赏着一出引人入胜的活剧。
也许,这一切都是他和曹操暗中策划导演的吧?司马懿在心底暗暗想着,又向站在饯行台上一角的司马朗、曹丕望去。司马朗满脸凝重之色,仿佛如承大祭、如临大敌。大哥就是在仓促之际喜怒哀乐易形于色。他此刻一定正在心中暗暗谋划着如何巧妙操纵许都内廷与相府之间的一切矛盾因素而加以灵活利用吧?有父亲大人在他身边指点,大哥一定能一帆风顺的。曹丕的眉宇间却在故作庄敬之中隐隐透出一分喜色来,似乎正在为他自己能在许都留守曹家大业而沾沾自喜吧?他应该会在许都留守期间对大哥言听计从、毫无疑滞吧
司马懿在深深的思忖之中,不知怎的脑际又倏地跳出了前天晚上张春华给他写来的那封信函。她在信中有些羞涩地告诉他,她已经怀孕三四个月了,以前因为担心他公事繁忙便一直没告诉他。现在听到他即将南下远征,她才连忙来信告知,希望他在征途当中善自珍重。这个消息让司马懿一阵惊喜又一阵振奋。我司马仲达终于也后继有人了!就是为了这个孩子,我在南征途中也一定要巧妙保护自己并顺利完成任务。
一念及此,他又不禁将目光远远地投向了自己即将随军而下的那个南方——
在那遥远的荆楚之地,自己又会碰上什么样的机缘、什么样的境遇、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事情、什么样的运程呢?我司马家潜遏曹操、偷天换日的大略又该从何入手实施呢?曹操、贾诩他们是何等厉害的权谋高手,自己和叔父大人真的能够对付得了他们吗
第2卷身在曹营,司马懿暗通孙、刘第14章抢夺夏口第089节刘备跑了!
一幅宽大的荆州全境形胜要塞绢帛地图铺展在乌漆案几之上,上面樊城、襄阳、当阳、江陵、长沙、巴陵、沔阳、夏口等郡县城池的图标,一个个被朱砂笔墨描得就像凝固了的血块一般殷红发亮。
头戴金盔、身披银甲的曹操在乌漆案几前面肃然而立,他身形微俯,双目紧紧地盯着那幅地图,左手叉在腰际,右手执一柄细长铜尺在江陵城那个图标位置上轻轻点了一点,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你是说刘备已经往江陵城的方向逃去了?”
听到曹操的问话,恭候在襄阳牧府议事厅门槛边的那名曹军斥候只得又将刚才的回答乖乖地重复了一遍:“是的,禀告丞相大人,刘备是带着十几万荆州士民一路向南直奔江陵城而去的!”
“带着十几万荆州士民一道逃往江陵城的?”曹操闻言,不禁微微愕然,“那他应该跑得不是很快吧?——他们现在跑到哪里了?”他一边这么问着,一边将目光倏然投向了那幅荆州全境形胜要塞地图,在襄阳和江陵之间的麦城、编县、当阳等各个城池标记上来回游移着。
“据下走三个时辰前从前方接到的消息推测: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过了编县,距离当阳县还有四五十里的路程。”那名曹军斥候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曹操犀利的目光一掠而来,立刻钉在了当阳县那个城池标记之上。他喃喃自语道:“这么说,刘备在这十余日里一路狂奔,也只逃出了三四百里的路程——本相麾下的虎豹骑用不了三十六个时辰就能追到他了”
他沉吟到这里的时候,左手一举,无声地向外一拂,那名曹军斥候立刻会意地退了下去。
曹操缓缓转过身来,走回到乌漆案几后边的榻席上坐下,毫不迟滞地便召开了他进驻襄阳牧府之后的第一次对敌作战军事部署大会。
在他的右手边,一排长席之上,按照以客为尊的惯例,坐着已经献城投降的韩嵩、蒯越、王粲、蔡瑁、文聘等荆州名士将臣;在他的左手边那排长席之上,则坐着他从许都带来的僚属、将领右军师荀攸、左军师贾诩、西曹掾毛玠、副主簿杨修、征南从事中郎司马懿、征南将军曹仁、典军都督夏侯渊、横野将军徐晃、荡寇将军张辽、平狄将军张郃、虎骑营统领曹纯、豹骑营统领曹真等。
原来,今年七月十八日曹操亲率三十万大军从许都出发,南下征讨荆州。他们刚过宛城便收到了荆州牧刘表溘然病逝的消息。然后,刘表麾下的牧府司马蔡瑁与牧府长史蒯越、牧府记室王粲等人暗中联手,逼迫继承刘表之位的刘琮立刻释放先前因极力主张亲曹、投曹而被拘押入狱的韩嵩,并软硬兼施地说服刘琮派韩嵩为持节特使绕过刘备屯守的樊城,偷偷赶到新野县向曹操呈表以示举州献城投降之意。
于是,曹操便兵不血刃地长驱而入,一举拿下了荆州首府襄阳,唯一的遗憾就是跑掉了平生的劲敌——刘备。
虽然襄阳城已是唾手而得,曹操的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他坐在榻上,双眉微皱,似乎有些颇为不解地自语道:“这个刘玄德(刘备字玄德)当真是诡秘难测——他带着自己的部卒逃往江陵城也就罢了,为何还会带上这么多的荆州士民一道逃命?这不是自负其累吗?他怎么会干这样的傻事呐?”
熟悉曹操脾性的人都知道,曹操方才在自言自语之际,其实说不定胸中已有定见,只是需要别人的建议和意见来印证、补充罢了。所以,坐在曹操左手边长席上一同随征而来的相府掾吏与许都将臣们一个个都沉默不语——曹操若不点名来问,他们谁也不好先行开口答话。
只见曹操的目光徐徐抬起,慢慢看向了他右手边长席上坐着的荆州降臣们。韩嵩见他朝自己看了过来,便轻咳一声,躬身出列,开口禀道:“启禀丞相大人,依韩某之见,刘备裹挟十余万荆州士民仓皇南逃江陵城,实乃他居心叵测的笼络人心之术,不可小觑!”
“哦?居心叵测的笼络人心之术?”曹操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讥笑之情,“韩君说得倒是,刘玄德无险可据、无资可用,除了依靠笼络人心以求自保,他也确系一无所长。”
韩嵩暗暗定了定神,双手一拱,正欲开口接话,却见那个面容枯瘦如柴的荆州牧府长史蒯越捻着颔下的一撮山羊胡抢先插话进来:“丞相大人果然是明见万里!这个刘玄德平日里最是喜欢假仁假义地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心了。这十余万跟着他一同南逃的士民,实际上都是寄居荆州的外来侨户。他们都不是土生土长的荆州本地人氏。蒯某听下人禀报,刘玄德用了不少虚言诞词抹黑朝廷天军,说什么‘天军一到,肆行屠城,玉石俱焚’,把这些愚顽无知的荆州侨户们吓得屁滚尿流地跟着他一道豕奔犬逐而去了。”
曹操听了蒯越这话,不禁耳根暗暗一热。他自是懂得刘备说“天军一到,肆行屠城,玉石俱焚”背后有什么含意的,这是刘备在影射自己当年为报父仇而在徐州屠城泄愤之事。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抚着须髯微微笑道:“这个刘玄德其他的本事都不差,就是有些喜欢搬弄是非、混淆视听!我堂堂王师、朝廷天军,此番南下专为吊民伐罪、一统王化而来,怎会有‘肆行屠城,玉石俱焚’之暴行?那些荆州侨户如此轻易便受了刘玄德这般蒙蔽,真是可嗟可叹”
蔡瑁一听,急忙也开口逢迎道:“丞相大人,刘玄德那厮算什么?不过是一介织席贩履之徒耳!只会啸聚些乌合之众,捣一捣乱子罢了!他怎敢与丞相大人的王师天兵相抗?想来也只有望风逃遁的分儿”
丞相府西曹掾毛玠为人一向刚直有节,最是看不惯阿谀圆滑之秽行。他此刻听得蔡瑁这等趋炎附势之徒如此贬毁刘备,不禁暗暗动了肝肠,当下一咬牙,把脸板得连一丝笑容也没有,冷冷发话道:“蔡将军这话讲得可有些偏了!刘玄德门第虽低,却以一介织席贩履的贱士之身在中原‘狼奔豕突’了这么多年,已成朝廷心腹之患,岂容诸君小觑?丞相大人此番自许都南来,临发之际也曾多次行函叮嘱诸君务必截其归路、擒其枭首。不料以韩侍中之能、蒯长史之智、蔡将军之勇、荆州二十万劲旅之锐,居然还是让他刘玄德跑了!这事请问诸君该当何责啊?”
“这”蔡瑁脸色一红,他没料到这个干干瘦瘦的老头儿讲话这般“硬拗”,而且瞧他横吹胡子竖瞪眼的模样,自己哪里还敢还嘴?便讪讪地干笑着,只是避而不答。
蒯越在一旁见状,用手指捻了捻自己的那一撮山羊胡,暗暗思忖了起来:这毛玠可是曹操手下资历颇老的亲信重臣啊!他如此向我们发难我们,莫非是受了曹操的暗示给我们来一个下马威的?——哼!这么快就想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啊?他暗暗咬了咬牙,假装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向曹操慢声道:“丞相大人,您有所不知啊,蒯某与韩侍中、蔡将军此番能撑持着以荆州八郡之地归顺王化,实是冒着破家灭门的风险呐!且不言这刘玄德乃是一世枭雄,极善用兵,便是踞守江夏郡的大公子刘琦、据有长沙郡的刘牧君侄儿刘磐这两个人,亦都绝非善茬儿啊!我等尽心竭力,终于能够做到迫使刘备弃了樊城南遁而去,并将荆州首府襄阳城完璧而归,这已是不负丞相大人之重托了。”
“荆州诸君的赫赫功勋,本相都是铭记在心的。本相已经上表朝廷请求给予诸君应得的奖彰,不日朝廷便有批旨回来的。”曹操也知道跑了刘备是一个巨大的后患,也明白毛玠是因这些荆州将臣、名士的庸沓无能而大为恼火,但眼下事已至此,还真能追究蒯越、蔡瑁他们什么责任吗?他暗自嗟叹一声,摆手止住了毛玠勃然欲起的反唇辩驳,对蒯越、韩嵩等人换上一副笑脸说道,“罢了!任他刘玄德狡猾如狐,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飞不出本相的手掌心!却不知对他这番南遁鼠窜而去,荆州诸君有何高见?”
“这个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