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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以听天命,轻易退婚,白白可惜了一桩良缘。”
下了楼来,祝枝山笑叹道:“小周啊小周,我一向瞧你不地道,不想你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我还真是看错了你。令妹与小文不成,你大可再求令堂解除了母女关系,而后眼睛一眨,老母鸭变鹅,妹妹变娇妻,何尝不美?”
周文宾摇头笑道:“老祝休要胡说!”
“莫欺我三尺眼光!”祝枝山笑道,“什么逃得过我的眼睛?别说是我,便是小唐小徐也早已看出来了,就在杜太师寿宴上,自湘月姑娘走后,你整晚魂不守舍,是也不是?”
周文宾笑叹道:“我钟情湘儿,那又如何?她与衡山两情相悦,理应成全。论才华论品行,衡山胜我百倍,自曹岚后,我才知原来自己所要的,并非是双宿双栖,只须她活着便好,我对湘儿亦是如此。此事切莫让湘儿知晓,她还在病中,若知亲事波折,未免心中难受。”
唐寅道:“湘月妹妹病了?可容我等探望?”
周文宾正要说话,便看到顾湘月站在树后,眼睛通红,他呆了一呆,忙上前道:“你怎地起来了?吹了风如何是好?竹香那丫头也不好好看着你。”
顾湘月道:“是我自己要起来的,不怪竹香,我已好很多了。哥,是不是小书呆再也不能娶我了?”她忽然一笑,道:“是了,女子本该矜持的,我怎能当着枝山伯伯、子畏哥哥、昌谷哥哥问这等不知廉耻的话?不是丢了周府的脸么?”说着掉下泪来。
诸人一愣,这不像是她的性格。徐祯卿笑道:“湘月妹妹千万别往心里去,文伯伯对这门亲事颇有微词,但也不是不可转圜,事在人为么,我们都会帮你的,妹妹还不放心我们么?”
周文宾道:“正是,你还是快快回房安心养病,此事有我。”
顾湘月在房中听到竹香告诉她唐寅他们来了,这才忙跑过来,她早就偷听完了,哪能不知道这件事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解决的,周文宾才出来时一脸忧色,她如何看不出来?她本来是个乐天派,只是身边这些悲惨的事接踵而至,王徎的死又让她更加心生悲哀,才说出这番话来。
她默默地往回走,心里却更堵得慌了,方才听了周文宾对祝枝山那番话,才知道原来周文宾心中一直是装着她的,却还如此大方地成全她和文徵明。
她回到房间,叫过竹香来吩咐了几句,竹香道:“姑娘,你还有病在身,这不行啊!”
顾湘月道:“小病哪里会死?还烦你替我做一次红娘,跑这一趟吧。”
竹香只得点头答应,自出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月下私语
清岳客栈。
院中坐着很多准备转道进京的举子,因时日尚早,有些人都先到杭州游玩几日,再乘船前往京城。他们不是在探讨此次春闱的命题,便是相互暗里较劲,在那一边饮茶一边作诗谈文。
文徵明出门时,因心绪不佳,竟忘了带砚台,偏偏应试用的砚台要特制空心的,他只得遣文庆出去找一个来。
他呆呆地坐在桌旁,心中空落落的,对外头的喧闹恍若未闻。
文林除夕那日早上到家,见了儿子便一脸怒容,冷冷地盯了他半晌,道:“你这孽子,你难道不知道为父与吴惟谦是多年至交?我在温州为官这些年,有些事还多亏了吴惟谦周全,为了个女子你竟先斩后奏,先向王老相国与杜太师退婚,又诓你母亲为你写信求情,你你真是气死了我!”
文徵明跪了下来,道:“父亲,孩儿与湘儿在温州时便已相识,孩儿对她一见倾心。情令智昏之下,不得不行此下策,还求父亲成全。”
“好个情令智昏!你要我答应这桩亲事,万万不能!”文林更加恼怒,“你可知道,顾湘月那丫头在温州时曾牵涉人命官司,在我温州府过堂。她虽不是杀人凶手,但我文氏家世清白,如何能让她进门?更何况她来历不明,我绝不会让你娶她。她要过门,除非我死了!”
文徵明道:“温州涉案之事,湘儿早已向孩儿道明。她出身贫寒,来到江南谋生,遭人诬陷,也是情非得已。父亲,湘儿只是过堂,怎能算得染上污点?若是这般,天下还哪有干净之人?孩儿与她两情相悦,非她不娶!只求父亲成全!”他深深磕下头去。
文林道:“我若执意不允呢?”
文徵明直起身来,道:“那孩儿便绝了情爱之念,终身不娶!自此只求仕途!”
“你——”文林气得浑身发抖,“你自幼不曾对我忤逆半句,如今真是鬼迷心窍了。即使没有这桩命案,我早已对你说过,终身大事何等重要?我从来就不曾允许你娶一位寻常人家的女子为妻,你可是都忘了?我身为区区知府算不得什么,我若允了这桩亲事,你让我如何向你祖父交待?好!好!与其让你有辱门楣,倒不如我先打死了你,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他昏头昏脑地转了一圈,折了根树枝朝儿子身上狠命抽去,文徵明忍着疼痛直挺挺地跪着,说道:“君子一言九鼎,孩儿已向湘儿许诺,即便父亲打死孩儿,孩儿也绝不做那食言而肥之人。”
文林听他还“狡辩”,更加恼怒,骂道:“你与她私定终身违背礼教!岂能作数!这种诺言守来何用?你只管儿女之情,将父母养育之恩尽数抛诸脑后,还敢强辩!我只打死你这不孝之子!”他怒火攻心之下,下手毫不留情。
文庆站在一旁急得直跳脚,却不敢相劝,是徐伯赶来一把抱住了文林,跪下来求情道:“老爷,不要再打公子了!老爷心中有气,也只待科举过后再罚不迟,公子带着一身伤痛,如何应试?老爷不是希望公子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么?三年一次科举,莫非要因这等事而让公子耽误三年么?”
文林微微一怔,扔下树枝拂袖去了。
见过妻子后,文林已是气消了许多。
妻子对他说道:“老爷,壁儿原先虽然心中喜欢湘月,但其实并不曾将你的话抛诸脑后,这也是他口头答应王老相国说亲的缘故,只是后来湘月遭人劫财,推落河中,险些死了,是文庆发现告诉了壁儿,壁儿将湘月救回来悉心照料,这一来便再也分不开了。老爷,我们的儿子重情重义,不是好事一桩么?为妻的瞧着湘月那丫头不错,不知老爷为何反对?若说门第之见,周家二小子已然修书给周老大人,将湘月收作了螟蛉义女,既是礼部尚书千金,这不还是我们高攀么?老爷与周尚书多年深交,如今得儿女联姻,岂不是亲上加亲?”
文林没有回答。
顾湘月虽不是他心目中儿媳人选,到底为人不坏,周上达也曾写信来请他在此事上宽容,即使不允,何必如此对待儿子?文徵明自幼就有些认死理,他是知道的。
作为一个父亲,他可以教儿子说话读书写字、为人处世之道,却无法左右儿子的感情,这是任何一个父亲都无法做到的。
晚饭后他来到儿子房中,见儿子俯卧在床,有些心疼,俗话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其实何止痛在娘心,同样也痛在做父亲的心上啊!
文徵明看到父亲来看他,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自幼孝顺,从来不会顶撞父母,然而这次也是话赶话地,竟说出这许多不该说的话来。见到父亲,他内疚不已,道:“父亲,孩儿方才不该惹父亲生气,只是孩儿与湘儿”
文林上前道:“壁儿,我听你母亲说过你救顾湘月回来的事了,此事你做得对,见死不救,枉为人也。但此次前往杭郡赴考,你不可再与顾湘月相见,知道么?横竖吴家亲事你是退了,即使人家愿意再将女儿许给你,我也没有老脸与惟谦做这亲家。待科举过后,慢慢再说不迟。在这关口上,我要你安心读书,若能得个一官半职,也不枉我一番苦心。”
他这番话看似是有余地,其实在他心中 ,只盼着儿子能金榜题名后知晓自己身份贵重,有所醒悟。他若不拿话宽慰儿子,只怕儿子无心应试。
文徵明太了解父亲了,父亲那句“慢慢再说不迟”,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来到杭州,心爱的女子近在咫尺,却不便相见,加之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一直愁眉不展。
回想起顾湘月巧笑嫣然的模样,犹在眼前晃动,这相思之苦如何能解?他这时又想起她说起的梁祝化蝶的故事,心中更是惨然,只觉得倘若这样下去,只怕自己也会像那梁山伯一般,落得个郁郁而终。
文庆买砚台回来,见文徵明呆呆坐着长吁短叹,眼睛发直,吓了一跳,惨声道:“公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昔日总闻那些不得厮守的男女一病不起,终于一命呜呼,你可别这样啊!”
文徵明抬起头道:“你也听说过梁祝么?”
他话音方落,有人敲门,文庆忙去开了门,见是个妙龄丫鬟,长得娇俏高挑,即使心中正难受,也不禁微微一动,道:“姑娘找谁?”
这丫鬟正是竹香,她说道:“文公子在么?”
文庆让开,道:“公子在屋里!”
竹香走进屋去,见文徵明似丢了魂一般,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她以前在府中见过他,看他清瘦了不少,心中暗赞顾湘月眼光不错。倘若文徵明谈笑如常,定是负心之辈。
她对文兴道:“你先出去罢,我对文公子有话说!”
文庆怔了一怔,看着文徵明,文徵明回过神来,道:“文庆,你先出去罢!”
竹香看着文庆走了出去掩上了门,才说道:“你是为亲事消瘦么?如果是这样,还算你有几分良心。我家姑娘让我告诉你,今夜二更在西湖断桥相见,她说去不去由你。”
“敢问你家姑娘是”文徵明遇到这么一出,不禁一头雾水。
“文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竹香笑道,“你来府上时,婢子还给你奉过茶呢。说起我家姑娘,就是你未婚妻!你倒说说你有几个未婚妻?”
她抿嘴一笑,转身去了。
出了门,只见文庆站在外面傻兮兮地向她笑,她走上前去,“你傻笑什么?”
文庆呐呐笑道:“不知姑娘是哪个府上的?是周二公子府上么?敢问姑娘芳名”
竹香噗嗤一笑,道:“你这人!上次你随文公子来府上时,我还见过你,到底是周府丫鬟多,你竟不记得我!我是竹香,今日来是奉了二公子之命邀约文公子游西湖去,我走了!”
文庆呆呆地看着她背影,心头涌起一阵异样,脸也不禁烘烘发热起来。
竹香走后,文徵明心里着实犹豫。论礼教他是不该去,但说到底他心中是深爱着顾湘月的,况且自己如今这般痛苦,不见顾湘月,只怕也不能开解。
他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只是因家教的关系,但他毕竟二十岁都不到,他内心也曾有过叛逆的想法,平日里与唐寅一干好友聊天时,也曾激烈地抨击八股文这种束缚思想扼杀自由言论的形式,可见他并非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书呆子。只是生在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养成了他循规蹈矩的性格。
他曾经以为自己也会如所有书香门第中人一般娶一个未曾谋面、只是媒人百般夸赞温柔贤惠的女子,然后过那平静无澜的日子。
顾湘月像个小孩子一般直来直往的风格其实正如帮他释放了被束缚的那一面,他需要这样的感情,父亲的强硬制止与不理解,令他郁结难解。
他明白,如果此次不去,很可能便与心爱的姑娘失之交臂了。
打定了主意,心中反而踏实了,多日辗转难眠,终于有了睡意,他也不管院中喧哗,自去睡了一觉。
听到一更敲起,起身洗漱,文庆被惊醒,道:“公子,周二公子约你去游西湖,这时才去?”
文徵明看着窗外碧月如洗,难得的好天气,便道:“正是!逸卿、子畏、老祝约我西湖泛舟。”
文庆揉揉眼睛要起来,口中咕哝道:“周公子、唐公子、祝大爷也是奇怪,掌灯时分不去,眼下游人也散了,灯也灭了,去抓鬼怎地?”
文徵明以往不曾说谎,不觉脸红,道:“你有所不知,将近元宵佳节,掌灯时分吵闹得很,不是清静之所。此时皓月当空,才是自在。你自睡你的,不必陪我。”
文庆道:“这怎么行?三更半夜的,万一出事小的怎么向老爷太太交待?”
文徵明笑道:“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外,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杭州我并不陌生,怕他何来?”
文庆道:“公子小心狐狸精勾了去!”
文徵明猛然想起当初顾湘月在彻夜陪他作画时说的话,她说她是狐仙,特地前来陪他,不禁又是脸热,笑道:“一派胡言!”
文庆高兴地说道:“公子,今日竹香姑娘可是带来了湘月姑娘的消息?看你心情好多了,这两日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