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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古今-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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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湘月大惊失色道:“子畏哥哥真的下狱了么?”
  周文宾哽咽道:“岂止下狱?直是身贯三木,受尽酷刑,实实可惨!这些日连连审讯,我昨晚见了他一面,他皮开肉绽、浑身是血,这哪是我认识的子畏啊?”
  顾湘月如泥塑一般,半晌嚎啕大哭起来,顿足道:“杨少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原来科举过后,好友闲聊时,唐寅还自信文章做得出彩,不是头名也绝不会名落孙山。
  命题是“维清缉熙、文王之典”,周文宾牛头不对马嘴地写了一通,只盼落榜,还用墨汁污了试卷,试卷污了,文章写得再好也是落榜。
  而文徵明在考场中便有些心神不宁,他没听到考场外文庆大喊大叫,却也没想到父亲身上,顾湘月一向顽皮,他总觉得是顾湘月出了事,故而文章也没做好。
  谁知傍晚便有刑部的人来锁拿唐寅,罪名就是科场舞弊。
  唐寅被带到了堂上,兀自犹在梦中一般。
  一旁还跪着两个人,一个是徐经,另一个就是主考官程敏政。
  事情起源于乡试后,高中头名解元的唐寅的卷子做得十分出彩,因此乡试的主考官梁储将卷子留下来与朝中同僚传看,也曾拿给程敏政看过,程敏政此人博古通今才华出众,看过唐寅的那张文笔优美逻辑清晰的卷子感叹不已,颇有些惺惺相惜。
  此次他出的命题“维清缉熙、文王之典”十分冷僻,因此好多考生都没做出来,或者就是不尽如人意。当李东阳告诉他有一张卷子做得流畅华丽,文笔精妙,并且十分符合命题时,他不禁脱口而出道:“这一定是唐寅做的,他当得上是一位名符其实的才子。”
  这句话传了出去,再加上会试之前徐经拉着唐寅到处送礼结识人,于是,便坐实了程敏政、唐寅、徐经三人的科场舞弊之罪。
  此时的唐寅,一颗心由云端跌落,昏昏噩噩,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答不上来,只是喊冤,见他不招,审案的官员便吩咐大刑侍候,三个人都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下了大牢,唐寅才知是杨少安告他。
  杨少安何许人他根本就不认识,完全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个杨少安。
  但文徵明、徐祯卿、顾湘月却认识。文徵明将杨少安荐到徐府读书,唐寅不认识杨少安,事实上杨少安也不认识唐寅。
  刚下牢时,唐寅悲凉万分,嘶哑着嗓子高呼“诬告!”手上脚上的铁链哐啷作响,之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连几天都是不断审讯逼供,势要他招出如何伙同徐经与程敏政暗通款曲私授考题,他知道只要认下来便是死罪,他抵死不认,徐经与程敏政也只是喊冤。
  怎奈他只是个文弱书生,那些刑讯,休说是他,便是腰圆膀粗的大汉也受不住。
  几次下来,他绝望了,漠然地躺在枯草上,迎着狱卒们冷嘲热讽的目光,他心想认了算了,一死而已,有时昏沉沉中彷佛又回到了中解元衣锦还乡的时节。父母妻子骄傲的目光,乡邻赞美的言语,让他在梦中也流泪不止。
  好友都来探视过他,除了去温州的文徵明。
  周文宾拿了银子请狱卒关照他,他们眼中难抑的泪水,忍痛好言相劝的话语令他无地自容。
  他知道自己完了,即使洗脱罪名,从此金榜题名平步青云也与他再无关系了。
  他出身低微,却聪明过人,父母盼着他出人头地,从此改变命运,因此家中活计从不让他插手,虽然劳累得双手粗糙腰腿都落下病根来,但面对着这出众的儿子,目光中总是骄傲与鼓励。
  他背负着父母沉甸甸的希望,却止步于此,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他已能预见妻子的失望与吴中人的唾骂了。
  但死是什么?是定论!如果他就这样死了,科场舞弊的脏名便再也洗不清了,这又激起了他士可杀不可辱的念头。一死有何难?但一定要洗清罪名才行,死都不怕,还怕严刑逼供么?
  可是那些罪是人受的么?身上的血流了又止,止了又流,他的意志也在随着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想法不断地左右摇摆,他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一天?一个月?
  对他而言,精神上的折磨更甚于身体的痛楚,有时疼得狠了,他便狂放地大笑,喃喃道:“江南第一才子!江南第一才子!不是第一,如何成为众矢之的?不是第一,如何能令天子震赫!快哉!快哉!”
  而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让人认为他也许睡着了,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盼友归来

  会试结果已经出来了,周文宾、祝枝山、徐祯卿入榜,周文宾中头名会元。
  文徵明与唐寅自然不用说了,双双落榜。周文宾三人还留在京城,以待三月十五日的殿试。
  周文宾好不失望,他始终没想明白,自己那篇乱七八糟并且还污了的试卷怎么就令他榜上有名了?
  事实上倘若他能记起前年一件事,也就不是那么费解了。
  那是端午节前,他突然接到父亲的书信,要他进京,说皇上在御花园宴请群臣,闻周上达的二公子一表人才、文采出众,特盼一见。周文宾赶到京城,随父亲同往御花园赴宴。
  席上还有不少王公大臣的公子,年岁俱在二十上下,正德皇帝当席以行令为由,考了诸人一番,周文宾语惊四座,令人刮目相看。
  散席后皇帝留下群臣说事,周文宾便随着那些公子哥一同出宫,就在路上遇到了皇帝的妹妹长泰公主,将他叫住了,“你叫周文宾?令尊是礼部尚书周上达?”
  “回公主,正是!”周文宾躬身答道。
  之后公主便放他走了。
  殊不知当时他在席间应答如流,早已让这个尚未婚配的公主芳心暗许。
  这个长泰公主原是正德最小的妹妹,姓朱名秀玉,她一定要自己选驸马,正德也拿她无法。
  江南四子名声在外,她也时有耳闻,但祝枝山年纪偏大,又是断弦再续,唐寅才华第一,闻说相貌亦佳,只是出身不好,她最属意文徵明与周文宾,但如今一见周文宾,心中便只定下了周文宾。
  她了解这些文人,大多宁折不弯,强迫是强迫不来,只得曲中求了,于是在正德皇帝的授意下,周文宾那篇故意乱写的试卷与下了大牢的唐寅那篇如神来之笔的文章巧妙地互换了名字,成就了周文宾会试头名。
  文徵明当然也很快知道自己落榜的消息,他早已预料到了,况且如今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他只关心唐寅几时才能被放出来。
  他物色好了一间屋子,离文府不是很远,离唐家酒馆也不远,在小河石桥边,普通的一个小院,却有满园桃花,从墙外便可看到。
  因为他觉得唐记酒家一定已成为唐寅的伤心之地,本来热闹的家中待唐寅回来却空落冷清,况且唐广德夫妇过世后,唐记酒家已然停业,唐家的隔壁是座米坊,每日大早就舂米,总是吵得唐寅无法安睡,唐寅应该换一个诗情画意的住处来创作他的画作。
  那主人家举家迁往无锡,要价二百两,这间屋八成新,周围环境甚好,连同一些普通家私在内,并不算贵。但他心中又有犹豫:他心中是怀着美好的愿望,却也怕这屋会成为永远迎不到主人回来的无主之屋,每思及此,都是五内如焚、黯然神伤。
  好在那屋主也通情达理,只道:“文公子,令尊老大人与公子的人品是没话说,若是别人也就算了。这样,房子归公子了,几时唐公子回来了,再将钱遣人送到无锡给我,可行得?倘若公子又不要了,随意替我寻个卖家卖了,管他几文钱,我也不计较。再若不行,公子随意给些,拿去作文府杂房也罢!”
  文徵明执意付了五十两定金,他每日跑去照看桃树,回家时便先绕到唐家酒馆去看望唐寅的父母。
  唐寅的第二任妻子何文珍待文徵明倒是一直非常客气,笑脸相迎。文徵明如何清贫,始终也顶着官宦子弟这个令人仰视的头衔。
  他父亲是过世了,可他父亲的多少知交好友仍在朝中为官,并想方设法地帮衬他这个“从来不领情”的贤侄。
  他并不常去唐记酒家,只是偶尔去送些东西,顺便也看看唐寅的小妹。他与唐寅自幼相识,唐小妹就如他的亲妹妹一般。
  而何氏看到他总问:“文公子,外子往后可还有前程么?”
  文徵明心中十分厌恶这种言语,顾湘月曾问他讨厌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说何氏就是其中一种。
  这何氏虽然长得艳若桃李,但自己丈夫下了大牢,她不关心生死安危,却只问前程如何。
  但他一向是平和之人,即使心中讨厌,看在唐寅的份上,却丝毫不流露出来,只是敬而远之,陪唐小妹说说话便即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骄横公主

  京城的气候不比江南,尤其三月初还是春寒峭料,刚下过一场大雪,周文宾一时有些水土不服,病了。
  他心中还暗自欢喜:如此一来,便不必去参加殿试了,最好是沉重一些,连床也下不得。
  谁知殿试前一天,皇帝跟前的武公公便来看望他了,问过他的病情后,问道:“周公子明日可还能坚持殿试?”
  周文宾感到蹊跷,答道:“只怕是去了也答不上来来,白白辜负了圣上期望,反不如三年后再应试不迟。”
  “不妨不妨!”武公公笑道:“公子道我今日为何而来?可还记得前次端午节皇上在御花园宴请群臣么?公子满腹锦绣、才思敏捷,皇上至今都无法忘却,闻说举子进京,他还特地问令尊大人公子可曾来到。公子明日若是不去才是真正令皇上失望,公子的才华人尽皆知,纵然因病而略失风采,那也定是领举子之首,超众人之才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文宾只得答应了下来,武公公走后,徐祯卿走了进来,说道:“方才那阉党来做什么?”
  “他转达了圣上的意思,要我带病赴考!”周文宾道:“真是亘古未闻!”
  徐祯卿忧心忡忡,“你可坚持得住么?”
  “死不了!”周文宾苦笑道,“本来不想去,如今是非去不可了,我倒要看看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我纵是天下第一,当今天子可有这般爱才?”
  “噤声!你别口无遮拦!”徐祯卿叹道,“你纵生死付诸一笑,也应顾虑府中上下,人命关天啊!”
  翌日一早,祝枝山与徐祯卿来唤周文宾时,他犹自觉得头重脚轻,勉强打起精神来随好友出门。
  一大群参加殿试的人都在五凤楼前等待,几个几个地围着说话,周文宾看到了曾被顾湘月踢了一脚的那个严嵩,扯了扯祝枝山与徐祯卿,轻轻道:“老祝,昌谷,可还记得那严嵩么?若湘儿所料不差,此番他定是进士出身,你们信是不信?”
  “你们不信无妨,我是深信不疑。”祝枝山笑道:“我要问问湘月妹妹我那未来的娘子是否长得沉鱼落雁。”
  周文宾叹了一口气,忽然听到有人窃窃私语,指着一个穿着寒酸的人说道:“听说那人就是告发唐寅的杨少安!”
  “你怎么知道的?”
  “你甭管我怎么知道的,铁定是他!有人允诺他,只要他出头告发唐寅、徐经、程敏政,便许他榜上有名,你等着瞧吧。”
  周文宾正发愣,徐祯卿忿忿不平道:“这个杨少安!衡山与我怜他家贫,我让徐松接他到家中安心读书,谁知他竟如此忘恩负义,此等小人,枉为读书人!”
  他说罢走了过去一揖道:“清午兄!”
  在场近二百名举子中,除却周文宾,徐祯卿的身份是颇为显贵的,一多半是寒门出身。杨少安见了徐祯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忙还一礼道:“徐兄好!”
  他在徐府待了几个月,却一直自视身份低微,不敢称徐祯卿的字,只敢唤徐兄。
  徐祯卿微笑道:“清午兄想必早已成竹在胸,对头名虎视眈眈了吧?唐子畏出了事,放眼在场谁堪与你匹敌?你今次有备而来,状元是非你莫属了,小弟先行恭喜兄台。”
  杨少安知道江南四子是至交,徐祯卿这番挖苦他怎会听不出来?只是他心虚加上有愧,只得讪讪笑道:“徐兄说笑了,小弟文采平庸,只是滥竽充数罢了,徐兄才是学富五车,定能高中头名。”
  徐祯卿冷笑道:“衡山与湘月妹妹在市集上替你解围,我收留你在家中读书,是我们眼拙,竟将你看作了池中之物!营营青蝇,止于棘,谗人罔极,交乱四国!”①杨少安顿时臊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他此时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东阁大学士傅翰曾暗访过他,许诺让他进士及第,条件是告发程敏政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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