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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唐公子答应前往宁王府了。”文庆上气不接下气。“我方才去找张公公,他就在桃花坞,我亲耳听到唐公子答应了下来,一急就跑回来了,忘了跟张公公说那两箱礼物的事。”
“子畏糊涂!”文徵明急了,就要穿衣出门,顾湘月一把拉住他,“你忘了你刚才还装病来着?若是出门遇到张公公,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我去劝子畏哥哥。问题是哪有理由?你是不想去,但子畏哥哥本来就失去了仕途,如今王爷赏识,岂不是一个契机么?怎么劝呢?”
“这倒也是!”文徵明道,“只是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来!湘儿,你去走一趟,能劝则劝,再则听听子畏想法再说不迟。”
这时徐伯又来禀报苏州知府温景葵来了,文徵明忙整冠来到客堂,彼此叙过礼后,文徵明道:“不知府台大人光临寒舍”
温景葵沉吟片刻,微笑道:“贤侄可知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是谁?”文徵明摇头道:“可是与大人来意有关?”心中想道:“圣上面前红人是谁与我何干!”
温景葵笑道:“便是礼部尚书严嵩严大人。他非常喜欢贤侄的丹青,下个月便是他的寿辰,因此我想求贤侄一幅丹青作为贺礼。”
文徵明皱眉不语,这严嵩至多也不过二十岁罢,朝中官员见风使舵都在给严嵩办寿了。
他收起了笑容,站起身来道:“好教府台大人知晓,自晚生辞官归家以来,从未与当朝宰执通信,更别谈为他们作画了,大人请回罢!”
温景葵吃了个闭门羹,好不气闷,他本打算借文徵明的书画走走严嵩的人情路,以便往后升官发财一路顺畅。满以为凭着自己是苏州的父母官,文徵明断不会拒绝,谁知文徵明却这般不给面子。
吃过晚饭后,顾湘月便自去了桃花坞。
唐寅与九娘很热情地招待了顾湘月,抬出她喜欢吃的松子糕来,顾湘月却看也不看,道:“子畏哥哥,听说你要去宁王府了,为什么?”
“是衡山让你来劝我的吧?”唐寅微笑道,“湘月妹妹,我去意已决,妹妹不必再劝了。如今九娘有孕,将来我如何让妻儿富足?有些事我可对你直言,却不可与衡山逸卿知晓,还请妹妹替我保守才是。自科场舞弊以来,我的画作鲜有人买,这些年幸得衡山逸卿接济,不致饥寒,然而长贫难顾,我知道衡山与逸卿并无他想,是我自己受之有愧。想我四肢健全,我总不能一辈子靠朋友吧?如今宁王备着厚礼派人来请,可见他惜才爱才礼贤下士,你子畏哥哥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能养家糊口足矣。”
一席话说得顾湘月痛不可当,忍不住道:“子畏哥哥,你的画在后世可值钱了,能卖到我算算一两银子等于六百块,一万多两白银一幅啊!你千万不要沮丧!”
唐寅失笑道:“湘月妹妹是安慰我罢?后世之事你如何知晓?还有这块字又是怎么个计量法?金币么?”
“别去了吧,子畏哥哥,”顾湘月道,“嫂子还怀着孕,你走了她怎么办?你不知我们这些女子没什么大志向,尤其是嫁了人后,就希望丈夫孩子好好的,苦点累点没什么,再说朋友是拿来做什么的?同甘苦共患难,你们一家三口能吃用多少?是不嫂子?”
九娘微笑道:“我都听他的。”
唐寅微微一笑道:“湘月妹妹,我知道你们从不嫌弃我这穷友,劝我也是一番好意,但人生在世,盖棺定论,我唐寅半生碌碌无为,如何见地下先祖?这是我一番私心,还望妹妹谅解。”
顾湘月只得怏怏而回,在路上便看到唐寅的前妻何文珍,穿金戴银,带着两丫鬟,满面□,在一个首饰摊前指指点点,这样看起来很劣质,那样又配不上身份等等,听得她好不火大,装作跑过去重重撞了一下,将何文珍撞了个四脚朝天,撒腿跑回文府,刚进门,眼前金星乱冒。
等她清醒时已摔在地上了,后脑勺撞在了柱子上,她完全想不起前几秒怎么了,想是昏厥了,竟不知道自己摔了一跤。
“少夫人怎么了?”徐晓生急急跑来,大喊来人。
顾湘月被扶回房中,文庆去请郎中。
文徵明听说,急急从书房回到卧室,看她脸色惨白,心揪得发紧,轻声道:“怎么出门一趟就这样了?哪里不舒服?”
顾湘月才摇了摇头,眼前顿时花了,她紧张地说道:“完了!我看着有好几个你!”
文徵明五内如焚,说不出话来,只是将她抱在怀中,生怕会就此失去了她。他不是郎中,什么都不能做,唯有抱着她宽抚她。
文庆领着郎中来,郎中仔细诊了脉,看看舌苔,微笑道:“恭喜文公子,尊夫人有喜了。”
文徵明一喜之下还是愁眉不展,道:“只是内子为何眼睛发花?还有为何突然晕厥?”
郎中笑道:“我想是夫人一向身体底子不是太好,加上有喜,有些气血不调。说来妇人害喜,症状各不相同,我开两副药先吃下看看,千万注意保暖营养,公子请放心便是,无甚大碍。”
送过郎中回来,文徵明坐在床沿拉起妻子手来,四目相对,神情温暖,顾湘月道:“你听郎中瞎说!我底子几时不好了?这下好了,我还以为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哪有这样说自己的?”文徵明微微皱眉,“还有,你可是跑回来的?方才郎中告诉我你是有些激烈行为导致晕厥。”
顾湘月笑道:“回来时我看到何文珍,撞了她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赶紧跑了,谁让她欺负子畏哥哥?”
“胡闹!”文徵明沉着脸,“往后不可如此!”看她点了点头,微笑道:“名字我已想好,按族谱男子须有吉祥之吉字,那么若是儿子,便叫文彭,女儿便叫文芷,你意下如何?”
“还早呢,看你激动的!”顾湘月笑道。
文徵明自去后园告诉母亲知晓,然后取钱给文兴让他去买些有营养的东西,回到房中道:“子畏怎么说?”
“算了,别管子畏哥哥了!”顾湘月道,“他说半生碌碌无为,盖棺定论什么的,兴许人家宁王虽然真是爱才之人呢?人各有志,你说是吧?”
文徵明点头道:“你往后不必操心这些了,养好身体,你若教我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人难胜天
顾湘月的身体逐渐复原,拙政园也初步建成了。建好之日,王献臣邀请文徵明夫妇前去观赏。
王献臣带着两人一路观看,边走边笑道:“衡山,我知晓你一字千金,然而这拙政园建成,你是功不可没,俗语说一客不烦二主,还望你替我题写匾额与对联罢!并取些名字,我没你这般文采,否则也不来劳烦于你。”文徵明忙道:“叔叔谬赞了。叔叔不嫌徴明墨笔丑陋,徴明自当代劳。”
王献臣指着一个小亭道:“衡山,这亭取什么好?”文徵明见这亭子掩映在一片梧桐与竹林中,便道:“梧竹幽居亭可好?”
王献臣忙让随行的下人就在亭中铺开纸笔让文徵明赐对联,文徵明想了想,以行书写下“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王献臣拊掌称妙。
再走几步,是一画舫形状的房子,王献臣又让文徵明题匾,文徵明又写下“香洲”二字,取以香草喻性情高傲之意。
这块匾额,那时的顾湘月,还曾经驻足看了好久。
一路过去,文徵明又题了个“远香堂”,远香堂北面是个荷花池,正对着远香堂又是一座小亭,取名为雪香云蔚亭,文徵明又写下亭联“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这一路,顾湘月亲眼看着文徵明书写她曾在拙政园看过的匾额与对联,心中莫名地感慨起来。
那时,他的字已被复刻,不是如今这般真实,只是他的人也已经先她而去了。
想到这里,虽然他就在眼前,她却眼眶潮湿了。
来到一间幽静的屋前,王献臣笑道:“衡山,此处我打算取玉兰堂!往后你若无事,常来常往。这里权作你的玉兰山房罢了。我如今辞官归吴,买下这拙政园,正是要‘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切莫让我独居于此啊!”
文徵明点头道:”叔叔一番厚爱,徴明敢不从命?便是叔叔不开口相邀,我也是要厚颜做这不速之客的。”
唐寅走后,文徵明让人将九娘接来家中照顾,九娘与顾湘月每日在一起说笑,给小孩做衣裳,这样他也不担心顾湘月偷偷跑出去玩了。
唐寅走了有五个月,半点消息也无,不禁叫人担心,这日,有一小厮来请文徵明过府,说唐寅有信了,但须见面才说。
文徵明心中疑惑,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小厮执意不肯说,文徵明只得随他出门,来到小巷偏僻小楼。这些独立的小阁楼多是大户人家买来在外面偷养二房的场所。
小厮将他引上楼,掩门去了。
这是一间内外两居室,由屏风分隔,房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由案上四头云蟾玉鼎中散出来。房间摆设倒也雅致,墙上还挂着一幅佚名所绘花鸟图卷。
这时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女子来,文徵明一见,拂袖便要走,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唐寅的前妻、杨少安的现任妻子何文珍。当时听说工部尚书李充嗣要将女儿许配给杨少安时,文徵明本打算写封信给李充嗣,被祝枝山相劝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后来也不知是谁告诉了李充嗣,说杨少安暗中休掉了原配妻子,于是前话作废。杨少安只得娶了这个被唐寅休掉的何文珍。
何文珍娇声道:“文公子不想知道唐寅下落了么?”
文徵明站住了脚,何文珍上前闩了门,回眸一笑,她确实美艳不可方物,她的笑足以倾国倾城,但文徵明心中却只有厌恶,“你说便说,闩门作甚!”
“文公子一向冷静,却为何见了我便一腔激昂?”何文珍凑过来柔声笑道,文徵明绕开她,道:“杨夫人自重!”
“你不说我倒险些忘了。”何文珍笑道,“今日请公子来,正是杨少安的主意。我就直说了罢,公子可知如今皇上面前红人是谁?严嵩!他最欣赏公子的丹青,外子寻思”
“休想!”文徵明打断她道:“一是尊夫见利忘义,二是严嵩谄媚溜须,要我为其作画,万万不能!你不过是借子畏之名诓了我来,亏你有脸提子畏!杨少安更可笑,中了榜眼便抛却糟糠之妻,娶了你这水性杨花的妇人,这也不关事,如今又让自己妻子来以□人,也真是天生一对地下一双,闻所未闻!”
他骂得何文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见他又要开门走,便道:“你若敢走,我便说你非礼我。”
“你——!”文徵明气得无话。
“公子不要着恼,”何文珍换了一副笑脸,柔声道:“其实公子不知,文珍心中一直是有公子的,倘若我嫁的是公子而不是唐寅,今日也就不会如此了。便是不为外子,还请公子怜我多年相思,成全了我罢。”
她将头上玉簪轻轻一拔,一头秀发瀑布般散落下来,衣衫半掩,露出殷红抹胸与半抹雪白酥胸来,扯住文徵明袖子,“我知你妻子有孕在身,斋戒数月,不苦么?”
文徵明甩开她,“你愿意如何说我请自便就是!我无非担上风流二字,于我何损?”
他开了门便走,身上尽是香味,心中懊恼,回到家中便解了外衫交给文庆让他拿去烧了,文庆奇道:“好好一件衣裳烧他作甚?”
“烧了就是!”文徵明另去取了衣裳换上,这才去看妻子。
顾湘月睡着了,她越来越嗜睡,脸比以前圆了一些,看到她,之前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他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浮现出与她相识的画面来,好不温馨。她不知梦到了什么,忽而蹙眉,忽而微笑。
这时见文庆在门外探头探脑,文徵明走出去,文庆道:“公子,听说吴老爷家小姐在家把她自己闺房设作了庵堂,带发修行呢。家里帮她张罗我婆家,她一概拒绝了。”
文徵明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不好!我先应允了婚事又再反悔,岂不是误人么?可叹吴先生于父亲于我都有情谊,我却如此相报!这可如何是好?或者我修书一封劝一劝她?”
文庆道:“公子还是别添乱了!你书信一到,人家小姐心中更乱了,这不是劝就可以劝得了的,你还是专心待夫人吧,她心眼小,没的知道了伤神。”
文徵明复又回房,顾湘月却已醒了,他有些紧张:“你都听到了?”顾湘月一笑,道:“我刚醒,你在跟谁说话?”
文徵明笑道:“我瞧似将下雨,吩咐文庆将那些新纸作防潮处理,没什么,你好好休息才是。”
次日,顾湘月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