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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婆子虽然信了岑三娘要提拔自己的话,心里却还不踏实。这时听到许氏说自己是管厨房的腌臜婆子,就有了操菜刀的冲动。她伸出手指随便指了个离自己的丫头吩咐她去叫人。对岑三娘禀道:“厨房的人只听老婆子使唤,奴婢亲自去叫。”
不消片刻,人便来齐了。
岑三娘亲自去内堂取了钱匣子出来,放在了案几上。她在正堂主座上坐了,方妈妈自觉的站到了她的身边,得意的冲着许氏冷笑。
岑三娘看了看厅堂里的人,看到有些丫头婆子虽然躲闪却不屑的神色,不由得笑了笑:“许氏先侍候母亲,后来成了我的奶娘。救得我的命,忠心服侍过我。我下了她的管事,便成了恩将仇报。我原不想再说什么。但若不说,传了出去,却碍了我的名声。方妈妈,我既然提你做管事妈妈,有几个问题你得答我。”
方婆子福了福道:“三娘子想问什么?”
岑三娘问道:“为人奴婢,见主子于危难之中,该不该尽心服侍?”
方婆子想都不想答道:“这是做奴婢的本分。”
岑三娘又道:“为人奴婢,得主子信任,便能事事替主子做主吗?”
方婆子答道:“主子信任是奴婢的福分,心里再有主张,也得经主子同意才行。没听说过哪家的奴婢能替主子作主的。说出去也是笑话。”
岑三娘打开钱匣子,取出一袋银子:“为人奴婢还该如何,上前回话者,一人一锭银。”
灯光下银子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先前去叫方婆子的丫头咬咬牙站了出来:“奴婢阿秋见过三娘子。回三娘子话,为人奴婢当事事以主子为重,尽心服侍。”
岑三娘拿起一锭银:“赏你的。”
阿秋喜滋滋的上前接了,紧紧的攥着那锭银,心砰砰直跳。
“还有人补充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案几上的银锭便分完了。
许氏和百草孤零零的站在厅堂里,听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为人奴婢需尽的本分,渐渐的低了下头去。
岑三娘望着二人悠悠的吐出一口气来:“许氏,百草,你俩都听清楚了吧?还需要我再给你们什么交待吗?”
许氏双膝一软,泪水汹涌奔出:“三娘子,奴婢对你忠心耿耿,奴婢越过你自作主张,去找老太爷,都是为了你好啊!”
岑三娘听到这句为了你好烦的想仰天大吼。尼玛,遇到了活生生的母唐僧啊!“方妈妈,你觉得许氏说的对吗?”
方婆子恨着许氏先前那句管厨房的腌臜婆子,狠狠的啐了口道:“什么为了主子好。三娘子明显不喜欢嘛!”
“对,就这句话,我不喜欢。”岑三娘接口说道,“很简单,许氏,你觉得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喜欢。”
许氏急了:“三娘子,奴婢真心是为你着想,是为了你好啊!”
岑三娘倦了,指着阿秋道:“随我出去走走。方妈妈,这里交给你打理了。将许氏和百草送回她们的房间。我先前对你俩说的话仍然算数。”
她起身便往外走,阿秋机灵的跟了上去。
提拔
晚风吹来身后厅堂里拉扯叫骂的声音。岑三娘撇了撇嘴。自在居能和许氏的高大身材叫板的,就只有腰如水桶敢操菜刀的方婆子。
“阿秋,你最擅长什么?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也别给我说你什么都不擅长,只有忠心二字。”岑三娘深深吸得一口晚秋的清凉夜风,在亭子里坐了下来。
阿秋中规中矩的站着,轻声回道:“奴婢特别擅长买东西。院子里姐妹要去坊市买东西都爱拉着奴婢。”
“你是说你讨价还价很厉害?”岑三娘明白了,“这也算本事。你先替了百草,做不好我马上换人。”
阿秋高兴的扑通跪在了她面前:“谢谢三娘子,奴婢会做好的。”
这么积极,看来一等大丫头待遇不错啊。瞧这丫头先前第一个听话跑去叫方婆子,也是个机灵的。她不需要笨的,机灵点好办事,但她再不需要付出情感了。保持好上司与下级的关系就行了。岑三娘想着,打探起阿秋的底细:“起来吧。你是哪里人,父母在么?怎么卖到李家来的?”
阿秋站起身笑着回道:“奴婢是长安县人,家穷,父母都在,还有哥哥嫂子。奴婢每月的月例一半是要拿回家的。奴婢只是个三等丫头,只有五百钱月例。做了大丫头就有一千五百钱了。”
岑三娘好奇的问她:“给我算笔帐,极普通的人家,四口人一个月吃喝花销需要多少钱?”
“一担柴十文钱,一月需四担。冬天多买四筐木炭一百二十文。米面各一百斤,三百文。油盐一百五十文。菜蔬肉食二百文。八百一十文钱,就能吃饱过冬。如果有一两银子,攒着新年还能扯布做新衣。”阿秋算账极快,没有半点停滞。她算完望着岑三娘,“三娘子,奴婢算得可对?”
贫富差距太大了。岑三娘感慨的想,去尉迟府赌两场她就输了二十两银子。听阿秋算的利索,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她对阿秋说道:“回头和百草交接下。做的好,逢年节我会额外打赏。做的不好,我就换人。明白吗?”
“是!”
一生的路很长,害怕孤独的人都渴望有个同行的伴,或男或女。没有人能打包票,那个她或他能一直陪着自己。
岑三娘闯进这个时空,睁眼醒来时,对天地起了敬畏之心。正是这份敬畏之心让她藏起了骄傲、锐气、张扬、愤怒、忧伤等等不合时宜的性情。
但是她现在发现,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穿了个小姐的命,非要和下人们一样活得战战兢兢,这叫什么事!
岑三娘散完步回到自在居时,方婆子已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裳笑吟吟的等着她。
“回三娘子。奴婢已将许氏和百草架回她们的房里了,为免她们闹腾吵着三娘子,奴婢找人守着不让她们出来。自在居一共八个丫头,四个婆子。奴婢让她们依旧做着原来的职司,只是您原来身边只带着百草一个大丫头,如今贬了百草,您看是不是再提一或两个做大丫头更合适?”
“一个就阿秋了,再提一名会梳头选衣打扮的做一等丫头。自在居就交给妈妈打理了。不过,我先说明,谁要逢高踩低为难许氏和百草,也不用留在自在居了。守着她俩,想见我的时候随时通禀。”
方婆子满脸堆笑:“是。”
“行了,就这样吧。方妈妈尽心办事,我自然有赏。办的不好,你还回去管厨房。”
“奴婢一定尽心侍候好主子。”
岑三娘往四周一看,丫头婆子们有条不紊的点起了灯笼,自在居慢慢融合在静谧的夜色中。只是远处的厢房里仍有细碎的哭声传来。
岑三娘在厅里站了会,转身进了书房,找出工具箱给杜静姝做礼物。也许,只有沉浸在工作中,才不会一再去想起曾经的岁月。
阿秋安静的侍立在一旁。她并不知岑三娘的喜好,却也不会贸然开口。
岑三娘再也不做那种真人玩偶了。玩偶一类的在这个时代是禁忌,太容易让人联想到巫盅之术。她细心的用笔绘着画稿:十二只可爱的Q版猪。岑三娘打算让匠人用银子打了送给杜静姝。
她放下笔看了看,正想叫百草,突然看到站在那里的阿秋。岑三娘开始教她:“我习惯晚上饮杯蜂蜜水,戌时睡,卯时起。晚上不会起夜,除非拉肚子。你可以睡在房里的榻上守夜,但是如果你有打呼噜的习惯就睡到外间去。早餐前我先要饮杯蜂蜜水。”
阿秋眼睛一亮:“奴婢记住了。”
她转身去了外间,不多会儿便端了杯蜂蜜水进来。
岑三娘饮了口,放在一旁,将画稿卷起递给她:“明日去寻银楼照图打了。明天告诉方妈妈上帐,称二十两银子。”
“是。”
“歇了吧。”岑三娘打了个呵欠,走向了内室。
作者题外话:哎,搞定。晚上有事更不了啦。明天情节推进。
离府
一晚过去,岑三娘整治自在居的事情传遍了李府上下。
李老太爷和继太夫人都没有插手的意思。主持中馈的小韦氏反而遣人过来询问是否要再买一批奴婢。红鸾也算与百草结交一场,到了厢房传了小韦氏的话,让许氏终于死心了。两人选择了离开。
岑三娘没有见她们。方妈妈带着阿秋将两人送到了角门外,看着她俩上了李府的马车。
方妈妈在厨房做惯了粗活,心却细,感叹道:“三娘子用府里的马车送她们,提前叫了人去打扫院子,这是给她们做脸面哪。”
阿秋抿着嘴没有接话。岑三娘装东西的时候没有避她。岑三娘送了裘家院子的房契,一千两银子,还有一套银头面,一副金钗并耳环手镯。一千两银子足以让许氏和百草过上富足的日子了。首饰是她提前送给百草的嫁妆。
钱匣子里只剩下了几百两银子。她心里震惊,却没敢插嘴。
岑三娘装好所有的东西,随口问她:“阿秋,你是否觉得我拿一千两银子给她们,只留得几百两银不妥?”
阿秋接了匣子答道:“奴婢是很吃惊,但三娘子肯给,定是有所考虑的。”
岑三娘沉默了下,望着厢房的方向感慨的说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哪有人行事都不出错的。做我的贴身丫头你大可以说你的想法。我觉得有理,自然会采纳。”
阿秋知道岑三娘在感慨许氏和百草的所为,机灵的接嘴说道:“奴婢记住了。”
岑三娘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她并不希望因许氏和百草一事,身边的人都变成了哑巴和木偶。
许氏和百草下了马车,看到裘家院子已打扫干净,家什齐全,门窗修补一新,不觉愣了愣。
赶马车的仆役帮着搬了东西,向许氏行了礼:“妈妈可还有要吩咐的?”
许氏恍惚的摇了摇头。车夫和蔼的和街坊们打了招呼,驾着马车去了。
街坊邻居热情的围拥过来:“许妈妈是出府荣养了吧?真真好福气啊。”
“百草姑娘越发漂亮了,不知可许了亲事?”
许氏心情再低落,也知道人情冷暖,撑着精神应付着邻居。
没用多久,永平坊都知道坊间住着李家出府荣养的奶娘和放了身契的贴身丫头。再一日,许氏又买了个小丫头做粗活,过着平静舒适的日子。裘府的花妈妈也提了礼品上门祝贺乔迁之喜。上门向百草求亲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许氏沉默而伤感,百草却焕发出活力来。自由的生活让她觉得新鲜,慢慢的习惯了使唤小丫头。只是对媒人登门提亲的对象挑剔了些。许氏也不愿她过早出嫁,留下自己一人,以百草想多孝顺自己两年应付着媒人。
作者题外话:中午约朋友吃饭,晚上回来再更新。
第三卷
赠钗
天空飘起了濛濛的雪,远望着像绵绵细雨,伸手接着,掌心一点芝麻大的小冰霜晶莹以眼见的速度化开。
“入冬了。”皇帝披着厚厚的大麾站在太液池畔,年轻的脸上跳跃着一丝快活。
滕王和他年纪相差不大,却有了孤寒之意。年轻的皇帝则像日渐温润的玉。
“燕绥,那年你随皇叔跳进湖里的时候,朕记得你只有八岁。”皇帝想起了往事,面容越发温和。
杜燕绥嗯了声。
“皇叔泡在池子里望着朕笑,朕其实一点也不恼。因为朕那时就知道,你是父皇的人。大哥与二哥相争,让朕捡了便宜,得了天下。朕便想着,等你回到朕身边的时候,皇叔想起当日你第一个跳进池子里陪他那情景,会不会气得吐血。”皇帝笑了起来。
不等杜燕绥附和,皇帝自言自语道:“那时皇叔与太子交好。父皇忌他,将他远远的打发走了。还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朕让你回来,是向他挑衅。忠臣不侍二主,但在皇叔心里,你却是背叛了他。你心里怨朕么?”
杜燕绥眼里闪过一丝忧伤,平静的答道:“忠心侍君,是家训。去滕王身边是先帝给杜家的恩赐。皇上召臣回来,封臣为千牛卫将军,杜氏阖府上下唯有感恩之念。”
“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皇帝话峰一转。
杜燕绥便接口说道:“皇上移驾吧,天有雨雪,湖边风寒。胡公公已急出一身汗来了。”
皇帝身体畏寒,今日兴致却不减,站在湖岸久久不愿离开。急死了身后一干宦臣侍婢。紫宸殿总管胡公公只得巴巴的给杜燕绥不停使眼色。
皇帝转过身看到一干人眼巴巴的神情,也不坚持,上了步辇。
杜燕绥才松了口气,便听到皇帝叫他:“燕绥,你上来。”
他毫不犹豫的拒绝:“皇上,不合礼数。臣随侍一旁则可。”
皇帝没有勉强,吩咐就近去了太液池旁的清心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