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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在想要举枪自杀的时候,被我们的人一枪打飞了手里的枪,这才俘虏的。”
“这个人现在在哪儿?”
“在后山和所有共、军俘虏们一起关着。”
“他叫什么?”
“周世龙。”
“周世龙?”
“对,听说和团座您还是同乡呢!”
“同乡?周世龙周世龙”
狄尔森的嘴里反复的念着那个名字,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了什么,浓黑的眉毛高高的一挑,长长的“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道:
“把他带来,我想见见这位‘同乡’。”
六子没有多说什么,只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团座,转身飞快的跑出了临时指挥所。不多会,他和拿着枪的宪兵领着一个双手被绑、穿着破败不堪共、军军装的男人来到了狄尔森的指挥所门前。想到那场死伤无数同伴的战斗,六子自然不可能对敌人有多少好颜色。他有些嫌恶的将那个人用力朝前一推,推得那个男人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老实点!”
六子冲着那个男人大声喝斥了一句,然后向着狄尔森报告道:
“团座,人带来了。”
狄尔森的视线从手中拿着的正在看的资料上抬起,向着眼前站着的那个衣衫上满是灰黑色炮灰和血迹的男人身上瞄了一眼,点点头,淡淡的说道:
“好,你们先出去吧,有需要我再叫你们。”
“团座!这个人可是危险的共、党份子!万一他要对您不利”
六子急得叫了起来,反让狄尔森忍不住微微一笑,摆手道:
“他身上没有武器,双手又被绑着,还能对我有什么不利?没事的,你们先出去吧,有什么事情我叫你们。”
六子本还有些不放心,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到狄尔森沉静的面容,终于讷讷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和前来押送的宪兵一起静静的退到了门外守着。
房间里只剩下狄尔森与共、军政委两个人。他们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两两相对而站,相隔不远却恰似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沉默良久,狄尔森轻咳一声,首先说道:
“你叫周世龙?是共、军的政委?”
男人低着头,并不搭话。狄尔森对他的沉默并不介意,他想了想,继续道:
“你们这次渡海来战,却一败涂地,几乎全军覆没,活下来的被俘者不过百余人。没想到就在这区区百余人中,竟然还有你这么一条大鱼。共、产党的政委,不错,真是难得。”
男人依然不说话,低着头,仿佛并没有将狄尔森略带嘲讽的话语放在心上。狄尔森看着他,静静的看了很久,许久过后,他才自嘲似的低笑起来,仰头长叹一声,沉声道:
“造化弄人啊,真没想到,你我,会在这样的场合见面。好久不见了阿龙!”
男人的身体微微一颤,一直低着的头终于缓缓的抬了起来,当两人四目相交的时候,男人的目光里发出复杂变幻的光芒,满是烟火灰痕的脸上露出轻轻一笑,淡然道:
“是啊,一别数年,再见已是换了人间。”
“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你的消息,真没想到,你竟然当了共、产党。”
“每个人对将来要走的路总有自己的选择,我的选择就是跟着共、产党干革、命。”
“干革命?哈哈哈,阿龙,我们都是什么出身大家心里最清楚不过了,所以,在我面前,还是不要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我没有讲大道理,这是我的真心话。只有跟着共、产党,才能过上有吃有喝的好日子。只有推翻了国、民党的腐败统治,老百姓们才能有平安幸福的生活,孩子们可以有学上,有饭吃,有衣服穿,再不会过我们当年的苦日子。这就是我为什么加入共、产党的初衷!”
狄尔森听罢,只觉得自己满嘴的大牙都要被他给酸倒了,禁不住大笑起来,摇着头道:
“阿龙啊阿龙,没想到你对赤色份子那套理论是这样的坚信不疑,说起来还是一套一套的。看来共、产党的洗脑本事真是厉害啊!”
周世龙平静的看着大笑不已的狄尔森,正色道:
“且不论今天你我已经敌对的立场,就凭当年的情分,我还叫你一声‘老大’。老大,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但我相信,当年咱们过的苦日子,你一定还没有忘记。还记得吗?那时,你有多恨那些贪官污吏,你说,咱们之所以会过上那么苦的日子,都是因为国家有太多像他们那样的国贼、蛀虫,最好你能有本事消灭那些祸国殃民的坏蛋,让这个世上再没有那些人,那么,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人人都有饱饭吃,再没有人像我们那样要靠坑蒙拐骗和打架度日。”
“是,我说过。”
“你说过,可是,你的行为却完全违背了你说过的这些话。你看看你现在,已经彻底的变成了那些人的忠实打手,你在为那些国贼、禄蠹卖命,为蒋介石反、动派卖命!你站在了那些剥削人民的资本家的一边,你现在拼命维护的根本就是当年你最恨的那些人!”
周世龙的情绪很是激动,他的声音越说越响,眼睛越睁越大,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愤慨,仿佛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与他分离多年的结拜弟兄,而是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狄尔森静静的听着他的斥责,不怒反笑,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忿忿不已的周世龙,淡然回应道:
“你这个共、产党已经我的阶下之囚,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不觉得毫无意义吗?”
周世龙的脸上露出颇为鄙夷的笑意,朗声答道:
“是真的毫无意义吗?还是你们的自欺欺人?我和其他战友们的确成了你们的阶下囚,这次渡海之战也确实出师不利。可是,那并不代表你们就是胜利者。别忘了,现在,整个大陆已经是我们共、产党的天下!你们国、民党,是被我们赶到了这个小岛上苟且偷生的失败者!
你们才是这场较量的输家!这恰恰证明了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共、产党才是拯救中国的救世主!你跟着蒋介石是没有出路的,难道你还要继续为腐朽的蒋家王朝浪费生命吗?既然你痛恨腐败、憎恶国贼,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和这些蛀虫为伍呢?”
狄尔森摸着自己的下巴,目光灼灼的看着义正严词、咄咄逼人的周世龙,嘿嘿一笑,摇着头缓缓道:
“谁也不要说是谁的救世主,那是唯心主义!你们共、产党人不是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吗?说话还是实事求是的比较好。所谓人各有志,各为其主。你有你的信仰,我有我的坚持,无所谓谁对谁错。我们兄弟一场,走到今天这样兵戎相见,你死我活的地步,绝对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永远不要和你为敌,和我所有的兄弟们成为敌人。
我们都是打过鬼子的人,也都是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老兵了。这个世上的生生死死没少见,分分合合也经历过许多次。每次从鬼门关前逃回来,我就更清楚自己心里要的是什么,最珍惜的是什么。
我承认,你的理想比我高尚太多了,我的心里装不了天下,想不了那么多的百姓吃穿,我能关心的只有和自己有关的一切。我承认,我是自私的,我没想过其他人能不能过上好日子,我所想的,只是自己的老婆孩子跟着我会不会受苦受累。为了她们,我可以做任何事。
你说,国、民党是反动的,是腐朽的,是必须要被消灭的。你说,我们输了整个大陆,我们是失败者。也许在你看来,我在这里为这个腐朽的、反动的国、民党卖命是没有前途的,是错误的抉择。但是,我今天得到的一切,却也是它给了我的!
我不相信什么共、产主义,外国人说的那套东西怎么能比得上中国人更了解自己的国家?我只知道我在军校里学到的知识让我受益匪浅,让我学到了做人处事的道理,让我明白中山先生想要建立的是一个怎样的国家。我相信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一定能把我们的国家建设成一个自由、民主的乐土。
如果你一定要坚持,可以,我们一起打个赌,再过五十年,假如我们还活着的话,在我们已经垂垂老矣的时候,再回到这个地方来,来验证,究竟你和我之间,不是谁对,谁错,而是谁的主义更成功。时间是最好的验证家,它来为我们作证,成为这场历史选择的旁观者,它更有说话的权利。”
周世龙静静的听着狄尔森说话,他听得很仔细,却显得很不以为然。因此,当狄尔森的建议话音刚落,他立刻昂首挺胸的大声答道:
“不用五十年,现在我就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历史已经做出了它的选择,共、产主义已经在中国大地上遍地开花,你们的三民主义只能在这个小小的岛上苟延残喘,这难道还不是最好的说明吗?”
狄尔森嘴角泛起微微的冷笑,转身从他面前离开,他并不想再和周世龙在这个永远说不到一起去的话题上过多纠缠。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慢慢的走到办公桌前,看着窗外一片被炮火摧残的只剩残垣断壁的庭院,背着手,沉沉的说道:
“有时候,我会很怀念当年我们兄弟几个在上海混生活的日子。虽然生活很苦,但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自在,尽兴。兄弟们都在一起,甘苦同乐,嬉笑怒骂,率性而为。可是,自我出事之后,大家不得不各奔东西,为了活命,天各一方。
跟着我的阿根后来死在了缅甸。这是我第一次失去亲如手足的兄弟,我的心里很难过,但是我为他感到骄傲,毕竟,他是死在战场上,也算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抗战胜利后,清算日伪汉奸时,我没想到,会见到我失散已久的弟兄四毛。可是,他做了日本人的走狗,帮着日本人祸害中国人,作奸犯科,无恶不作。我派人去抓的他,亲手将他送上了绞刑架。这是我第二次失去曾经亲如手足的兄弟,他死了,是罪有应得,可我的心里也很难过。为他悲哀,为他不值,恨其不争,怒其无耻。
一个星期前,就在我的人刚刚拿下你拼命死守的那个阵地没多久,黑皮,我最好的兄弟,你曾经的兄弟,死了。死在了你们的炮火之下,死在了我们的党派之争下。我又一次失去了我的兄弟!不过,我很庆幸,直到咽气,他都不知道,在和他打个你死我活的阵地上,有他当年的兄弟。他不知道,他是在和自己的结拜兄弟自相残杀。
我们的兄弟们,一个个都死了。现在,就只剩下了你和我。每次战斗结束,我站在硝烟弥满的战场上,忍不住就会想,是我造成了今天的一切!是我害得大家流离失所,是我对不起兄弟们。如果当年我没有出事离开上海,也许直到今天,那些一个个死去的兄弟们都还能好好的活着,娶妻生子,过着艰苦却也自得其乐的生活。
记得当年我们在弄堂口的说书人那里听说书,听到书里说失散多年的兄弟重逢的第一面,竟然是两军对阵的战场上时,我们还起哄说天底下哪有这样胡扯的事情。是啊,这就是现世报啊,就是这样胡扯的事情,居然就在我们的身上应验了!
如果那天,你自杀成功,今天我就不会遇到你。那时,我会想,我可能还会抱着一丝幻想,一丝希望,希望将来能在上海找到你,希望还能回到上海与你重聚。因为,我身边的兄弟们都死了,只剩下你这么唯一一个希望了。
但是,今天,你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你在告诉我,这辈子,我都不用再回上海去了。回不去了,因为上海再没有我的故人了,一切都消失了。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我牵挂的人。那个地方,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眷恋的上海了。
黑皮临死前,他说他想吃上海的小笼包子,生煎馒头,还想咱们当年一起吃过的油豆腐粉丝汤他说他回不了上海了,他不能和我一起回家去了是的,我想,这辈子,我也回不了那个家,回不了上海了。一切都变了,也都消失了!”
狄尔森颤着声音将这些话说完的时候,眼泪已然打湿了他军装的前襟。他眨了眨眼睛,将眼睛里的泪水努力的眨去,有些无力的脱去了头上的帽子,将它放在了桌角上,又慢慢的解开领扣,步履沉重的走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下。他看着同样表情凄哀却默然不语的周世龙,沉吟良久后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们之间没有国仇家恨,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当年兄弟的这份情谊,我不会忘。上面会怎么处理你们这批战俘,我不得而知。如果可能,我依然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活着回到你的阵营中去,然后活着见证到底谁的主义更成功,也对我们死去的兄弟们有个交代。我想,今后,我们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今日一别,还望保重!”
说罢,狄尔森不待周世龙再说什么,便将门外等候着的六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