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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令仪带着戏谑的神情看着韩婉婷,眉梢眼角里都是“我知道你的秘密”的得意。韩婉婷扬了扬眉毛,想了想,没有立刻追问,反而好以整暇的笑着反问她:
“堂姐,我也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很是荡气回肠啊,让我好生羡慕呢!你看,我们要不要交换一下消息呢?”
韩婉婷的话音刚落,就见堂姐原先还飞扬着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来,脚步略显迟滞,人也有些郁郁寡欢。韩婉婷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无非是想找个机会换下话题,免得说些让她有些尴尬的事情,却不料,她的这随口胡诹,尽误打误撞在了堂姐的心口上,让她不免觉得有些抱歉。
“堂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孔令仪带着苦涩的笑,微微的摇了摇头,沉默着不再多说什么。她一径低头走着,走到了小径蜿蜒的树林里,韩婉婷便在一旁静静的陪着。直到走到了树林后太湖石的假山前,站定在那块刻有“爱庐”二字的巨石面前,孔令仪凝视良久,这才轻声道:
“婉婷,你说,他们之间,真的有爱情么?”
韩婉婷看着堂姐沉静的侧脸,又看了看那块表示爱意的巨石,想了想,便回答:
“都说政治婚姻容易造就怨偶,但谁也不能保证说,其间会有例外。我不晓得三姑妈当时嫁给三姑夫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和态度,但至少我现在看到的他们,是一对共同进退、夫唱妇随的美满夫妻。爱情,应该是有的吧。”
“是啊,应该是有的吧。”
韩婉婷听见堂姐若有所思的呢喃,看着她黯然的表情,突然有种感觉,大约堂姐她是恋上了什么人了吧,不然,向来恬淡的堂姐,怎么会突然问起爱情,怎么会有这样黯然伤心的表情呢?
堂姐大她三岁,而今正是十七岁少女最妙龄如花的时候,也许在她的身上,正发生着如戏文里才会有的那些美丽爱情故事吧。那个人,会是什么样的呢?和堂姐又是怎样邂逅与开始的呢?会不会同自己一样,是从一个误会开始的呢
想到这里,韩婉婷顿时心中大惊,心飞快的在胸膛里跳动着,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头顶,让她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她连忙捂着发烫的脸颊,微微侧身避开了堂姐的视线,羞涩的低下了头,暗暗的在心里责怪起自己来:
“韩婉婷啊韩婉婷,你怎么会把他和堂姐的那个人联想在了一起?那,那不就是代表,代表,你,你对他,对他”
两个怀春的少女正在花园里各怀心事的时候,堂弟孔令杰从远处朝她们飞奔着过来了,一边跑,一边还大叫着她们。他的叫声将她们飞远了的神志又拉回了现实世界,孔令仪待小弟跑到了近前,便拉着他的胳膊,问道:
“二弟,出什么事情了?你要跑得这样急?若是摔了可怎么好!不着急,你先喘口气,慢慢再说。”
十一岁的大弟是孔家的次男,又是孔家最小的孩子,最受家里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关爱,所以孔令仪作为长姐,对这个最小的弟弟也是爱护有加。
孔令杰抓着大姐的手,咽了口唾沫,连喘了好几口气,一直看着韩婉婷,等他好容易缓过劲来,便指着花园另一边的别墅,对着韩婉婷大声叫道:
“姐姐,姐姐,不好了!堂舅舅和我爸爸,还有姨夫他们吵起来了!他们关着门吵得好凶呢,大家劝都劝不了,只能在外面拍门!可吓人呢!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我爸爸来了?他怎么会来?他从来没有来过姑妈这儿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又怎么会吵起来的?”
韩婉婷大惊,满腹狐疑之余,连忙拉着孔令杰追问。孔令杰毕竟年纪小,对大人们之间争端如何而起,并不十分清楚。原来在客厅里玩耍的他,只是看到刚才还好好说话的大人们不知道为什么都跑到了二楼去劝架,他跟上去了看热闹,看见一团乱糟糟的状况,这才连忙跑了来报信。
他歪着梳着“三七开”发型的小脑袋,努力的回想着刚才自己听到的一些只言片语,想要学给韩婉婷听。这时孔令仪拉了拉韩婉婷的手,催道:
“别问了,咱们还是赶紧过去看看情况吧。”
韩婉婷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便与孔家姐弟俩快步跑回了别墅。刚走进客厅,就看见客厅里站着不少下人,都一个个面色紧张、屏息凝神的仰头看着二楼书房。见主人进来,下人们立刻静静地散去。待下人们都离开后,她们也都不约而同的朝着二楼书房的方向望去,只见二楼书房紧闭着的门口站着姑妈们和她的母亲
她看不清母亲脸上的表情,但从母亲僵硬的背影上看,她知道,此刻的母亲,一定是极度的紧张、羞愧与害怕,因为她站在楼下,都能异常清晰的听见从书房里传出来的父亲对姑夫他们的怒骂声。父亲的每一句指责与怒骂,于母亲而言,不谛于是一刀刀割在亲缘关系这条绳子上的利刃。对于一心想要修好亲戚关系的母亲来说,她的害怕与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韩婉婷听着父亲的痛斥声,无奈的与堂姐对视了一眼,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在心中哀叹道:
“爷爷,您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现在,终于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韩婉婷快步来到母亲的身边,只见母亲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脸上尽是自责的愧意。她再看身边的堂姑妈们,大姑妈沉着脸,三姑妈低着头,显然她们都被父亲声声入耳的指责伤害了。即使父亲强烈抨击的是针对国家大事而言,并非在人格上对谁有侮辱。但,终究,那些被他指责的人,都是姑妈们的亲人,同样也是她的血肉至亲。
韩婉婷不知道该怎么替父亲向两位姑妈辩解,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这种令人感到窒息的气氛。她感到心头已经被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所笼罩,这种沉重感,让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母亲的手。母亲的手,汗涔涔的,那样的冰凉,也许正象她现在的心情。
“姑妈”
韩婉婷侧过头,低声唤低头不语的三姑妈,三姑妈闻声抬头,对她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随即便又低下了头,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手里的丝绢手帕几被绞得皱成一堆。她正要说话,就听房间里传来了父亲愤怒的斥责声:
“蒋中正!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讲道理?!同样是兵,是军人,你为什么就不能把十九路军当成你自己的嫡系?国难当头,你能不能把军阀内战时用的那一套给收起来?蒋委员长!你不要忘记了,你是军事参谋部的统帅,你有责任和义务一视同仁对待每一个军人,每一个为保家卫国而上战场杀敌的英勇战士!”
父亲的怒斥声声声在耳,站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的韩婉婷不禁听得心惊肉跳。父亲这样当面的指责,丝毫不顾及三姑夫的半点颜面,以她对三姑夫的些微了解,她实在开始替父亲如此不顾后果的行为感到了难言的担忧。
出人意料的是,房间里并没有传来意想之中的震怒回答,恰是连半点声音都没有传出,安静的好像里面完全没有人一样。情形究竟如何,外面的人无从得知,可每一个人都着实紧张地竖起了耳朵,不敢错过房间里的任何动静。就这么屏息凝神的等待了许久,门外的众人就听见一个着熟悉的、带宁波口音的声音慢悠悠的说道:
“自山,我倒没有想到,你一个美国人,对我们中国的事情,很关心嘛!不过,你不要忘记了,自己毕竟是美商协会的秘书长,代表的是美国人的利益,做的是美国人的生意。那么,你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好,其他的,最好还是不要多管,免得伤神。”
这样悠然而笃定的声音,仿佛只是在很轻松的闲谈,如果不是先前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谁能想到这是在吵架呢?只是,韩婉婷却从这样悠然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令她背后冒出寒意的无声威胁。
平时她与三姑父的接触并不多,只是偶尔在三姑妈家中才会遇见他,所以,他的为人她不是很了解。关于三姑夫的事情,大多都是听长辈们或者学校里的师长谈起才略知一二。可是,仅是从大人们的谈论中,她就已经很清晰的知道,一个人能够从一界普通的军官爬到今天党国委员长的高位,而且还能在已婚有子的情况下,娶到她那仪态万千、才学渊博的三姑妈。即便他们走到一起,正如父亲所鄙夷的,不过是官商勾结之下的“强强联手”,可若是没有一些城府与手段,没有足够强大的毅力与耐力,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种城府与手段,自然是从一次次带着鲜血的勾心斗角的权力之争中磨练得来。其实,人生之中,最可怕的对手并不是那种张牙舞爪,欺行霸市,脸上总是写满了“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恶霸,反而是那种表面上云淡风清,可肚子里却恨不得置人于死地的笑面虎。
她的这位三姑父,显然不是那种流于表面的恶霸。父亲,也许可以算个成功的商人,但,在斗心眼、比城府上,根本不是三姑父的对手。刚才三姑父话里背后的意味,已是代表了不争的事实。
韩婉婷看着紧闭的大门,轻叹了一口气,这时便听见父亲越发气急的回答: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的国籍是美国不错,可我身体里流的血同你有什么分别?同那些在前线卖命杀敌的将士又有什么区别?!你可以不心疼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孤立无援,弹尽粮绝!但是我不能!我更不能眼看着那些年轻的孩子为了国家死在前线,却在死后连一份本就应该属于他们的抚恤金都得不到!”
“那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还能想怎样?我这不是来求你这位‘伟大的’委员长先生了吗?
我求求你,行行好,就算你为了保存实力,不愿意出兵救援,那么,我也请你,我衷心的恳求你,做点人事吧,不要再克扣那些战死将士的军饷和抚恤金了!你有妻有儿,难道别人就没有么?人家当兵打仗也是为了领军饷养活家小的!你怎么忍心克扣人家用命换来的那点抚恤金!
要不是蔡将军跟我说,他的兵已经快一年都没领到一个大子儿了,我真不敢相信,那些在前线拼了命一样杀敌的年轻孩子,竟然是在为一个一点不关心他们死活的政府卖命!蒋中正!他们也是你的兵啊!你不派兵支援,不给人家军饷,任凭他们在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土地上自生自灭,你于心何忍?!难道那些已经死了的人,是活该,是笨蛋么?”
韩婉婷在门外听着父亲的质问,震惊之余,心禁不住紧紧的揪在了一起。她曾听去闸北为将士们送过一次冬衣,那次,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什么叫“战争”,也是她亲眼看到那些身上只穿着单衣的年轻将士们是如何在那样寒冷的环境下,浑身冻得瑟瑟发抖,依然还坚守着阵地。
她清楚的记得,当她将一件件同学们亲手缝制的冬衣交到他们手中的时候,那一张张质朴而憨厚的脸上,露出的是何等样欢欣的笑容。那些,仅仅是一些普通的冬衣,在很多人的眼睛里并不值钱,可是,战士们收到的时候,那样的开心,那样的小心翼翼,那种认真而感激的眼神,她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忘记。
如果不是今天从父亲口中听说了这一切,她也无法相信,就是那样一群衣衫破烂的异乡战士,仅凭着一腔爱国热血,毫无怨言的在前线流汗、流血,甚至留下了命,可后方的这些长官们,却是克扣着他们的军饷,听着直叫人的心里在流泪、流血,心酸不已。
韩婉婷抬起头,飞快的眨去了眼睛里渐渐浮上的泪意,深深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想要平复心中起伏难平的那股郁结之气。这时就听见大姑夫用带着山西口音,打着圆场说:
“自山,你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嘛,大家亲戚一场,何必要搞得这样僵呢?你看,你说的情况,我也听说了,可是,政府也有困难嘛,到处都要用钱,一时周转不灵,暂缓发军饷的情况,也是有的嘛”
“庸之!枉我与你相交一场,自认你最了解我,却还是想不到,你竟也会替他找借口!政府的钱究竟是不是真的周转不灵,到底全都用去了哪里,你我心知肚明!你不要忘记了,你可是孔圣先师第七十五代孙!我们都是读着孔圣人的书长大的,什么叫‘礼义廉耻’、‘仁义道德’,你是不是都忘记了?”
韩婉婷听见大姑妈的鼻子里发出一声极为冷淡的哼声,她连忙扭头去看,果然,就见大姑妈脸若冰霜,目光如刺一般冷冷的看着她的母亲,撇着嘴角,不悦道:
“难道拐着弯的骂人,就是读圣人书长大的人了么?阳关大道,各走一边,没事何必自找麻烦,真不知道你平时和他这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