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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求的是平安,是太平。
她的身份太过特殊了,一旦出一点点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无疑都是象天塌下来一般的大事。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意气之争,而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只要能够继续在新闻界工作,总有一天,她还能找到重上前线、继续做战地记者的机会。
就在这段相对来说平静、安宁的日子里,她在工作之余,寻着那段刚刚恢复的记忆深处的印象,开始寻找多年前她曾经行走过的每一处故地,每一个故人。她想要知道,究竟在她离开后的七年里,到底在狄尔森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到底他和他的伙伴们又为什么会四散而去。
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向她的堂姑妈、堂姑父、还有她的堂伯父拐弯抹角的打听过她出事前后的经过,可是,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他们,口径却象是全部都事先统一好了似的,无论她怎么问,怎么试探,他们都不露一丝口风,仿佛就是要合起伙来瞒她一个人。
也许他们的初衷是善意的,不想让她知道一些令她难堪、难过的真相。但是,对于她来说,追寻真相背后的意义,远已超越了这种心情。常年来的职业习惯,已经让她习惯于用探询的方式去思考问题,去追寻真相。她无法忍受事实被蒙蔽、被掩盖的感觉,那会让她如坐针毡、心神不宁。所以,一切答案只能靠她自己去寻找。
流逝七年的时光,对一个人的一生来说并不算太久远,但是,她却发现,这七年的时光,足以冲淡她身边所有熟悉的人和事。
她首先去找的人就是余婆婆。记忆里,那是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狄尔森很关心她,照顾她,将她视为自己最亲的亲人。如果他离开上海、决定去参军的话,一定会事先告诉余婆婆,哪怕他不会告诉她离开的真正原因,但至少也应该会去饯别。也许,从余婆婆那里,她可以得到一些她想要知道的信息。
可是,当她寻着记忆,找到余婆婆居住的那间屋子,敲开房门之后却发现,里面早已换了人家,打听之下,余婆婆早就不住在这里,她的下落无人而知。
她又想到去找当年那些和狄尔森一起混迹街头讨生活的男孩子们,想从他们的嘴里探听到任何一些关于他们“老大”的事情。可是,当她冒着凛冽的秋风,走遍了每一个曾经属于他们“领界”的地头后,没有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
在曾经属于“老大”的地盘上,早已有一群新生的“地痞”、“阿飞”“划地为王”,甚至没有一个人听说过关于前任“老大”的任何事迹。狄尔森和他的同伴们,就好象凭空消失了似的,没有留下一丝丝的踪迹。
一群人就这样莫名的失踪,而且失踪的所有人,都是与她相识的。就算是普通的人口失踪案,也不可能会有这般诡异的巧合,更不应该这样的无声无息。为此,她去翻找过当年的报纸,尤其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报,因为这些小报常常会报道一些大报纸上严禁报道的消息。可翻来找去,在她出事前后的时段里,只有《申报》在某一天的一个极小的角落里,刊登过一则豆腐干大小、极容易被人忽略的简讯。
这则简讯的内容写的很简单,大约是一本地青年与一日人因争风吃醋发生斗殴,最后日人被本地青年用砖块砸伤头部,经送医救治数日后无效而死亡。该事件因发生在美租界内,经美租界法庭综合案情审理后,考虑到该犯罪青年未满十八岁,根据美国法律,不宜判处死刑,改判为发配充军,即日起押送离沪。
从这篇简讯所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信息的背后,令她大为震动。心惊之余,总感觉自己似乎是触到了一直在追寻的真相。时间、地点、还有参与其中的人与事,都与她当年遇袭受伤昏倒前所发生的经过一一吻合。而且,简讯最后说的那句话,又好象能够解答她心中的疑团——为什么他会离开上海,跑去参加了军队。如果真如这则消息所说的那样,那么,他,为了救她,错手杀了那个想要污辱她的日本人,而她,就是害他被发配充军的“元凶首恶”!
在一个秋日的午后,她坐在档案馆里,眼前出现的这份资料,这份突如其来的真相,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扑面而来,令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她一直要找的真相,是它么?究竟是不是它呢?
看似内容似是而非,却又明明白白的不容置疑。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如果有,也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假象。那么,这条简讯所要表达的意思,不就是她要寻找的答案么?
韩婉婷怔怔地看着颜色已经有些发暗陈旧的报纸,看着那条几乎不太容易被人注意的简讯,只觉得呼吸急促,仿佛喉咙被人紧紧扼住了似的无法呼吸。
那一刻,许多以前发生过的、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与画面,前后串联在了一起,像放电影一样的从她眼前飞快的闪过。她似乎明白了亲人们为什么会无一例外的选择隐瞒真相的原因。也许,他们都不愿意看见她因为知道自己连累了一个年轻人的命运而从此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负疚一生。也许,他们是不想让她知道,当年那件因她而起的事情居然会引出一桩越界跨国的人命官司。又或者,在这件事情的背后,还有着许多不能告诉她的秘密,暗箱操作的内幕。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可能是用金钱、利益,还有权力交换而来,事关家族颜面,想来他们也是不会让她知道的。
她想到了他,想到了回国后,他们在战地医院里第一次相见时的一幕幕。直到这时,她才终于能明白,为什么他那时看向她的目光里总是充斥着复杂的神色: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有深邃压抑的情愫,有难以理解的迷茫,有酸楚苦涩的自嘲,更多的,还有愤懑难平的怒意。
她想起了在南昌时,他一再的骂她是“骗子”,他抓着自己脖子里那条项链愤怒的质问,他愤而将那条项链扔进长江,一切一切,当时,他眼神里的悲愤、绝望,是那样的深重。他那时并不知道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只是看着她莫名无辜的模样,大约是将她看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心痛之余,一定是恨极了她的无情与无心吧,恨极了她将他一手推进痛苦的深渊,却还假装与他是陌生人,恨极了她毁了他平静的生活却还无动于衷。
可是,即使如此,当她在淳安遇袭的时候,他又一次救了自己,对当年的事情却只字未提。他心里明明有怨、有恨,还有没有说出口的疑问,可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将自己紧紧的抱在他的胸前,抱得那样紧,她甚至能够感觉的到他胸膛里飞快跳动着的心跳。
想到这些,韩婉婷的心就不由得颤抖起来。她紧紧地抓着自己衣襟的领口,深深地呼吸,想要平复胸膛里那颗心在跳动时的痛意。可是,每吸一口气,从胸中传来的抽痛都让她的身体禁不住要蜷缩在一起。痛,她真的感到很痛。她在无心之中,狠狠的、深深地伤害了一个爱着她的男人,一个曾经不顾自己性命与前途,拼了命来救她的男人。
这个世间很多人的爱情都是有价的,是讲求回报的,是必须摆在公平秤上斤斤计较的。可是,他对她,却一直是在付出,从未曾索取过任何的回报,无私的让她汗颜。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她的付出太少太少,少得可怜。试问,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的父母,还有谁能这样对她?还有谁,值得她不顾一切的去爱呢?这样一个默默爱着、保护着自己的男人,不就是象堂姐说的那样,值得她倾心相付,坚守到底的男人么?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和字眼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与心境。除了掏心挖肺似的后悔与自责之外,胸中涌动着只有更深、更重的爱意。眼泪禁不住滚落面颊,可笑容却如花一般灿烂的绽放在她的容颜上,如此又哭又笑的奇怪模样,引得档案馆里的旁人都对她纷纷侧目。
可她毫不在意旁人异样的眼光,飞快的抹去了脸上残留的泪痕,快步跑出了档案馆。档案馆外,阳光缠绵,秋风萧瑟,满地枯黄的落叶在风中打着转,一派深秋时节的光景。她站在台阶上,仰头深呼吸,寒风扑面,可她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在涌动,一股莫名的冲动与兴奋不断的刺激着她的神经,触动着她的心灵。她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韩婉婷,如果这样好的男人你都要放弃的话,你就是全世界最傻最傻的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
一个深秋的午后,韩婉婷回到了记忆里那条逼仄阴暗的小弄堂。离黄昏时分已是不远,太阳象个咸鸭蛋似的斜斜地挂在空中,有气无力的照射出白天最后一波的耀目光芒。过了七年,眼前这条弄堂一点都没有变,依然阴暗潮湿,依然散发着一股怪怪的味道,依然幽静无比,一如当年。
来到楼下的台阶前,她想起了以前黑皮和阿根他们总爱没事蹲在这里,嘻嘻哈哈的说话,有时见了她带着一些吃的东西来看他们,会象装了弹簧一样,一下子从台阶上蹦起来,欢呼雀跃。不过,她记得,每每这个时候,他们的老大脸色总会很难看,好象见不得他们这些好吃的家伙在美食面前就没了原则,常常总要给黑皮他们一个一个“弹簧屁股”吃吃。
想起黑皮他们捂着屁股苦着脸的模样,她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微微的笑意。扶着楼梯扶手,她慢慢地走上逼仄黑暗的楼梯,木质的楼梯板在重量的压力下,发出轻轻的“咯吱”声。来到狄尔森和他同伴们居住过的、顶层阁楼那间三尖八角、一个成年人都无法站直身体的小屋前,她轻轻地敲了敲门,门晃晃悠悠的就开了,显然并没有上锁。
推开虚掩着的门,她好奇的朝里探了探脑袋,发现门里早已人去楼空,本就家徒四壁的屋子,因为长年的无人居住,看起来格外空旷而凄凉。一地的碗盆扔得乱七八糟,地板和简陋的床铺上面全都结了一层厚厚的灰,蜘蛛在房间的角落里到处张着又大又厚的网,看起来破败的厉害。
屋顶上有着漏水的黑色淤痕,墙壁上曾经贴满废旧报纸的地方,因为长年无人照拂,已经斑驳的露出了墙壁黑黄色的原貌来。秋风从漏风的窗角和屋檐下呼呼地吹进屋子,发出“呜呜”的声响来,如泣如诉,好似在诉说着曾经的主人经历过的一切。
她站在屋子的中央,黄昏时森然的凉意让她不禁将大衣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裹住。天色越来越暗,她找到了电灯的开关,按下,头顶上的灯泡先是“呲呲啦啦”的闪了闪,然后便黯了下去,发红的灯丝坚持了没几秒钟,终于再也发不出一点光来,彻底的坏了。
屋子被隔壁楼房的高度挡住了光线,本就昏暗的天色让屋子里暗得厉害。借着外面路灯照射出来的些微昏黄的灯光,她走到窗边,因为遍寻不着故人的下落,心中不免失落异常。轻叹一口气,她向着窗外望去,没想到这无意之中的一瞥,竟让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秘密。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这个角度向外面眺望,眼前所能见到的景象,恰是弄堂口的小道,而每次她来,都是从这条小道过来找他们,站在这个窗口,可以将小道上的来往风景一览无余。她倚靠在窗边,抚着斑驳老旧的窗棱,禁不住低首微笑起来。那个人啊,还真是个“口是心非”、“嘴硬心软”的家伙呢。
想起当年的一些往事,她的心就变得越来越柔软。无意中视线从床头扫过,影影憧憧之下,依稀发现床头板下有什么东西露出了一个角。她走了过去,好奇的将那样东西从床板下抽了出来,借着路灯的微光一看,这时才发现,原来是一本简明国语课本。
她认得这个课本,那是她念小学时的旧物。彼时她用这个课本当教材,拿来教他和黑皮他们认字。她轻轻地翻开课本,发现课本上每一个有文字的下方,都写着一个个很端正逑劲的字。她看得有些发怔,但转念一想,眼里便带上了笑意,嘴角还是渐渐地翘了起来。
那时她带着课本过来,他每每见了,总是很不屑的,没少对她冷嘲热讽,老说她这是给秃子剃头,多此一举。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所以,他从来没有跟她学过认字,只要一见她来,便带着一群坐不住板凳的浑小子们跑了出去,不知道去做了什么。总要等她教完一课之后,才会出现。
那时,她会觉得很神奇,因为每次他出现都象是算准了时间似的,踩着她教完的时点回来,没有一次失误过。可现在,看着快要被翻得脱了线的课本上写得满满的字,她终于解开了当年心中的大谜团。那个人啊,就是爱这样的口是心非。
她的指尖轻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