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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上工去的时候,看见有青帮的人领着一群阿飞,在一家日本人的商店门口又打又砸,外面围着很多人都在那里混水摸鱼,趁乱抢东西。既然现在大家都在抗日,我们小老百姓也该表示表示。所以,大家就决定,今天旷工一天,跟在恒社的人后面,专抢日本人商店里的东西。
他们日本人抢了我们的东三省,我们就抢他们的商店。一报还一报,好歹也能解解心头之恨。看那些短腿的小日本萝卜今后还敢不敢在中国人面前嚣张了!你们说,对不对!
瞧,这就是我们今天一天的战利品,有吃的,有喝的,有用的,要是把这些用的东西给卖了,当来的钱足够我们吃喝上十天半个月了!不错,真是不错,今后要是再有这种事情,我们还准备去呢!”
黑皮桀骜的仰着下巴说着,他身后的男孩子们也应声附和着,大家都很高兴,很兴奋。为今天的作为,为今天的收获,当然也为从中得到的满足感。显然,并没有人觉得他们这样的做法有任何问题,甚至没有人为他们趁火打劫的行为感到一丝一毫的羞愧。但是,这些行为和说辞在韩婉婷看来,却是如同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头的冷水,让她的心坠到了冰窟之中。
她看着眼前这一群满脸笑容的男孩子们,几乎笑不出来。她皱紧了眉头,低声问道:
“你们,今天没有去被服厂?”
“没有!不过没关系啦,你看今天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了,好多地方都停工,工人都游行去啦,我们不去一天也没关系的。明天要是不游行,我们就会去做工的,你放心好啦!”
“你们拿的这些东西,全都是从日本人商店里抢来的?”
“对啊,你看这手表,这白布,还有这煤油灯,都是我们几个眼明手快,仗着个子小,身形活络,下手快,好不容易才从人堆里抢出来的。不然,这样的好东西,被那许多人抢,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啊!”
“可不是嘛!韩小姐,你尝尝这个,可好吃啦,我们几个刚才吃得都停不了嘴,这不,还剩了几个。”
阿龙乐颠颠地跑了过来,一双有些黝黑的手上捧着几粒长方形的糖果,糖果的包装纸上有“明治”的字样。韩婉婷认识这个牌子,也吃过,以前家里开舞会的时候,父亲宴请的宾客中也有日本客人。他们来做客的时候,都喜欢带上几盒包装精美的糖果,那些糖果的名字就叫“明治”,据说是日本的老字号,就好象苏州的“采芝斋”一样,在国内鼎鼎有名。
以前,她的确很喜欢吃这个牌子的糖果,因为的确很好吃,味道很香浓。可是,她现在看着这双黝黑的手上捧着的这些糖果,却突然觉得苦涩起来。因为她看到了那双手的手掌心心里,有已经干涸的血迹,她看到了那双手的手掌上,有皮被擦破的痕迹,她看到了那双手的手腕上,有着与人抢夺之后留下的触目惊心的淤青
她不知道在自己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为了抢那些东西到底身上带了多少伤!只是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么?手表?白布和煤油灯?还有那些吃的,喝的东西?值得么?就为这些东西,他们不惜做了强盗!做了贼!就为这些东西,他们甚至集体背弃了当初对她许下的承诺!
以前,他们糟糕的境遇迫使他们走向歧途,她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谅。毕竟,那并不是他们的本意。可现在呢?他们的所作所为,让她无法理解,更无法原谅。因为,这一次,是他们自己选择了那条歧途。
是因为那条路让他们感觉到很刺激、会让他们有成就感么?不然,为什么,他们会在做的时候,没有让她感觉到丝毫的愧疚感,最多的,反而是自鸣得意?做贼,真就好过做个好人么?难道,不同阶层的人,就注定了天生就无法理解对方么?难道,她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在他们身上,真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真的弄不懂他们的心思,也许她没有资格与水平来对他们说教。因为,她发现,在她眼中那样不值得一提、不值得一做的事情,他们却可以看得那样重要,甚至比人格、尊严与声誉更重要。难道这就是人们总说的,下等人与上等人的不同之处么?
从小受到的正统的传统道德教育,让她内心之中充满了挫败感与沉重感。她的胸口感觉很憋闷,仿佛有满腹的话要说,却无法说出口。她沉默了,因为不知道该对这些男孩子们说些什么。她也笑不出来,因为他们做的事情,让她只觉得愤懑与羞愧。也许他们正在等着她的赞美与钦佩,或者等着她微笑着从他们的手里接过那些抢来的糖果,然后放在嘴里,美美地品着,再对他们露出欣然赞许的表情。
可惜的是,她做不到。她不能,也不该这样做。她抬起头,视线从他们兴奋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很是失望而伤心的她将视线落在了那几颗糖上,轻轻地对着阿龙摇摇头,将书包带子紧紧地攥在手里,默默地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她看到了黑皮他们眼睛里的惊诧,看到了他们脸上不解的表情,听到了他们的喊声,可她却不想再多做理会。她走到了“老大”的面前,站定,抬头望他。她看见他的脸上也挂着疑惑不解的表情,她没有再多想什么,只说了一句: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了。再见。”
说完,她没有半点犹豫,转身就走。众人都被她这样突兀的告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完全与刚才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所以一时间全都楞在那里,不知所措。只有“老大”很快反应了过来,在她走开的瞬间,飞快的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皱起眉头,很是不悦的瞪着她,不满道: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从今以后,不会再来了’?把话说明白了再走!”
韩婉婷抬头看他,海水一样蓝色的眼睛里尽是质疑与不解的目光,本来就布满脸颊的点点雀斑,这时竟仿佛是加深了颜色似的,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异常醒目。她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想大笑。不知道这莫名的笑意起自何处,但她就是忍不住,脸上逐渐的挂起了柔柔的笑容:
“我说的很明白了。以后,我都不会再来了。你们可以尽情的过你们想过的生活,或者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我不会再说你们,也不会再要求你们什么了。你们和我,都解脱了。”
“怎么了?我们哪里得罪你了?”
“没有。你们谁都没有得罪我。你们都很好。错的人只有我而已。”
韩婉婷没有看他,表情淡淡的,也没有生气,只是将视线死死地固定在青石板铺就的地上,嘴里说的话声音很轻,好象在自言自语。“老大”见状,眯起眼睛看着她半晌,又抬眼看了看身边的男孩子们,若有所思的一转眼珠,不太确定的挑眉道:
“是因为我们今天集体旷工,抢日本人商店的缘故?”
韩婉婷微微的侧过身来,偏头望他,轻笑起来,语带讥诮的回答道:
“你们那是在‘抗日’啊,用实际行动表示对日本人发动‘九一八事变’的抗议,我可不敢对你们的‘英勇’行为表示不满。你们是‘英雄’呢!”
“老大”还没说话,黑皮在一边听了,显然并没有听懂韩婉婷话里的意思,反倒是以为她在夸赞他们今天的作为,于是格外高兴的凑了过来,又惊又喜的道:
“韩婉婷,你说我们都是‘英雄’?英雄?你也觉得我们这样做很带劲吧!嘿嘿老大”
“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揍断你的鼻梁骨!”
黑皮后面还没有说完的话被“老大”恶狠狠地打断了。他楞楞地张着嘴,莫名其妙的看着“老大”,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竟然惹得“老大”如此严厉的呵斥。其他人面面相觑,全都楞在那里,心惶不安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气氛诡异的画面,心里都忍不住在想:
到底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老大”不再理会呆若泥塑的黑皮,转头看向韩婉婷。他不是黑皮,他虽没念过几年书,可他很聪明,他听懂了她话里的嘲讽,也看到了她脸上露出的那种轻蔑的表情。就在那一刻,他觉得心头仿佛突然被一把大火烧得焦灼难耐,愤恨不已。他受不了她这样对待他。他难耐心头怒意,朝着她怒吼道:
“你刚才说的话,分明就是瞧不起我们!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们!”
她目光平静的看着盛怒之下的他,用力的将他紧拉着的胳膊从他手中扯了出来。她看着他,看着所有人,嘴角扯出一抹蔑然的微笑,淡然地说:
“为什么不可以?背弃诺言、为虎作伥、是非不分、得意忘形、自以为是。这样的人,永远别想得到别人的尊重与敬佩。不尊重自己的人,连最起码为人道理都不明白的人,凭什么要我看得起?英雄?哼!我就是看不起你,看不起你们!”
她的话音刚落,便扭头绝然而去,连看他们一眼都觉得是多余。黑皮、阿龙等众人被韩婉婷这一番话训得似懂非懂,尽管那些四个字的词没听太懂,但从她的语气和神态中瞧出了问题,他们知道她是在骂他们做错了事情。可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他们其实并不明白。
见她要走,黑皮忙不迭的就要去拦,哪里知道才刚跑出去几步,就被“老大”给阻止了:
“别管她!让她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这辈子都不用再见到她!”
“老大!这这那个,那个她”
“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我说了,别管她!她爱走不走!怎么,长得白点,就真把自己当成救苦救难的天使了?!放屁!没了她成天在我耳边聒噪,我才就该上香感谢神恩!黑皮,走,拿上今天我们‘抢’来的东西回去,就他妈吃香的,喝辣的怎样?谁都管不着!”
“老大”朝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嘶声力竭的喊完,扔下目瞪口呆的众人,气呼呼的一个人走进了那幢黑黢黢的老宅。黑皮讷讷地看着老大的背影,虽然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沌,有些摸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心里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妙。究竟他们是为什么原因争吵他说不上来,但他知道,韩婉婷的绝然离开,却是让老大如此发飙的最大原因。
到底他们哪里做得不对了?她不是刚才还说他们是“英雄”么?怎么就突然和老大吵起来了?还有,她说从此以后再也不来了,这话,是真的么?又为什么不来了呢?
黑皮挠着脑袋,和阿龙等众人面面相觑了好半天,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左右横竖早已没了那两个吵架人的身影,他们还是没想明白这些问题。终于,他们还是决定放弃追问这些问题的答案,提溜着各自手里的“战利品”,乐呵呵的回去了。因为他们一致认为:
念过书的人说话都太深奥了,他们听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隆冬时节,上海的天气阴湿寒冷,透骨的寒意随着冬风肆意地钻进每个人的衣服里,让人忍不住要打哆嗦。临近新年,而“九一八”事变过去也已经有三个多月,东北三省的陷落,对于远在千里之外,地处江南繁华之地的上海来说,人们对于当“亡国奴”、被侵略与被占领的切身感受与体会并没有多少刻骨的深刻。事变发生当时所受到的震惊与气愤,已经逐渐在日后每天平和的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盘磨下所湮没。
12月24日,正值洋人们最时兴过的圣诞节平安夜当天。前两天沪上倒也纷纷扬扬的下了一些没积起来的小雪,恰应承了洋人们最崇尚的“白色圣诞节”。为了赚足人气,吸引人们的眼球大肆购物,南京路上的四大百货公司里也纷纷应景的布置上了一些圣诞装饰品和摆设。
这个穿着红彤彤衣服、背着装满礼物大背包的白胡子老头,看着面相喜庆和蔼,乐呵呵的,与中国人喜欢的弥勒菩萨有几分异曲同工的味道。尽管不少中国人对这个洋老头的来历不甚明了,也不知道这个洋节的过法,却也蛮讨国人的喜欢,人们都乐于接受这个和乐的洋节日的到来,就连卖报的报童们吆喝着卖报纸的时候,也会加上一句“圣诞节快乐”。说起来,街上的气氛着实有着往日元旦来临前的热闹之意。
位于公共租界与英租界边缘处的乐康慈善被服厂,这一天并没有因为这个洋节日的到来而停工休息,工厂的工人们与平常一样,一早就来了厂里干活,直到大约临近上午十点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外面传来喧闹鼎沸的人声。
大家好奇的凑到窗边一看,就见到由学生、工人与普通市民组织而成的游行队伍浩浩荡荡的从远处而来。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赫然出现了好几具棺材。人们一边喊着要求国民政府积极抗日的口号,一边抬着棺材要求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