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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一身绛紫的袍子,俯下身,手里握住她松开的线轴,凝着她,低声:
“你想放纸鸢?”
她望着他,那日的噬吻犹在眼前,她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然,眸底有些雾气就湮了上来,她用力地咬着贝齿,方把那些雾气悉数地逼退下去。
不能哭。
她早没有眼泪,宁愿流血,也不要流泪。
流泪,只是懦弱的表现!
“起来,我教你怎么放。”
他没有自称‘朕’,说出这句话,他握住线轴,长身玉立在如水的月华下。
她的手撑住草坪,她不该继续这样,跌倒了,只要站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正如现在,他说,他来教她放纸鸢。
忘记那日,她可以的。
有什么不能忘,她的人都是他的,何况,不过是一个吻?
他瞧她起身,将线轴放到她的手中,指尖不小心相触,他的手,很暖,不似以往的冰冷。
这份暖意,把她此时凉薄的心,一并的温暖。
放纸鸢其实并不难,她没有掌握要点,凭着想象,自然是放不起来的。
有他在,很快,那纸鸢就高高的放到了空中,她拿着线轴,逆风跑着,风吹在脸上,有些疼痛,而,他的话语,就这么和煦地拂进她的耳中,不时指点她放飞过程中的不足之处。
她很聪明,他一提点,就能领悟,所以,到了后来,更多的时候,是他默默地随她一起奔着,看那纸鸢高高地飘扬在一轮弯月的穹空。
她越奔越快,不自觉得地越奔越快,她似乎能觉到,父亲就在那些繁星闪烁的云层后看着她,依旧那样慈蔼,依旧那样关爱地看着她。
他说过,只要跑得快,纸鸢就会借着逆风的风力,放得越高,所以,她想让纸鸢飞得更高啊。
固然,那纸鸢的图案是不应景的。
手里的线也越放越多。
“小心!”
耳边旦听得这一句话响时,她突然觉得撞到软绵绵的一堵墙,措不及防地。
然后,那堵墙抱着她,她收不住步子,竟压倒了那堵墙。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05)
他抱着她,她收不住步子,而他急于拧身避开前面那棵树,就这样,她压倒了他。
不早一刻,不晚一刻。
不多一分距离,不少一分距离。
他和她倒在那棵巍峨参天的古树前。
跌落的刹那,她下意识地去握紧手里的线轴。
这一次,和方才不同,她想握住线轴。
然,刚刚放线放得太快,她收不住,此时,那纸鸢便似要借着风力离她而去。
线,因她的用力,在她的手心勒出一道红红的印子。
而,她只有一只手可以去握,另一只手,她必须拿住线轴。
这一刻,她忘记自己压在他身上,等到他的手代她用力地握住那提线时,她方看到,这姿势的不妥。
即便,他是她的夫君。
这样紧密的贴合,让她的脸色微变,再顾不得纸鸢,松开那提线,一只手撑地就要起来,一撑间,她想她身子的份量该是压到他了,因为,他的神色,有转瞬即逝的痛楚。
她忙站起身子:
“皇上,臣妾——”
本来要说出口的‘失仪’二字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那日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这二子,虽是惯常的,她想,她是不会在他跟前再用的了。
“压到您了?”
换了这一句,却愈显暧昧。
“没。”他站起身,手似乎抚了一下背,然后,说出简单的这一字,用力拽紧手里的纸鸢提线,递予她,“给。”
她伸出手,才要接着那提线,却发现,提线上,印了一丝的红色。她望向他的手心,那里,不止被勒出细细的红印子,甚至于,还有血,一滴一滴的溅落。
“皇上——”她轻轻唤出一声,竟忘了去接那提线。
“拿着线。”他沉声道。
他一直就是这样专制。
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似乎都是她欠他一样。
也许就是这样,她进宫那时开始,就注定是她欠了他。
他要的是慕湮,是她自己,拿了那枝簪花,一并把自己送入了这禁宫。
路,只要活着,终究是要走下去的。
哪怕他对她再怎样,现在,他是为了帮她握住提线,才受了伤,她就不能坐视不礼,取出丝帕,甫要替他去拭那血渍,他却拒绝道:
“不碍事。若你还有未许完的愿,继续放罢。”
她伸手接过提线,丝帕还是借着这一接,覆到他的伤口。
他没有拒绝她的丝帕,兀自捂住伤口。
月色如水下,万阑俱静,他,一袭绛紫的袍衫站在那,黝深的瞳眸凝着眼前的女子。
她,雪色的纱裙,随着渐大的晚风飘扬着,那纸鸢却在她准备再次奔跑时,没有任何预兆地,就摔落在地。
她的心,突地一沉,见他更深地凝住她时,她的唇边,却绽开一抹苍白的笑意:
“呵呵,臣妾真的很傻,竟然也以为,纸鸢放得越高,就可以让天上的人,听到自己想说的话。真的很傻。”
眸里有雾气湮上,她抬起脸,那些雾气须臾破散后,就都倒流回去。
有些涩,有些疼。
但,随着下一阵风的吹过,都不会留有痕迹。
“怎么了?”他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
“进沙子了。”她竭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平和,却还是有一丝没有抑制的哽咽。
而她的眸底,是没有泪的。
那丝哽咽是落进心底柔软处后发出的回音。
“是眼底进了沙,还是心里呢?”他仿佛洞悉一切地问出这句话。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06)
她的唇嗫嚅了一下,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手复拿过她的提线,然后,不一会,他就将那纸鸢放飞了起来,比她放得更高,更远,她望着那繁星闪闪的夜空,知道,有一种高度,有一种远度,是她不能企及的。
再怎样努力,都达不到。
而她,也从来不要达到。
她只要安稳的现状,只是如此。
可惜,连她最亲的人,都不会理解她。
她被误解后所能做的,竟是寄托于早不在人世的父亲的谅解。
因为,她怕撑不住,她怕就这样放弃。
眼见着那纸鸢飞到最高,她看到,他的手用力一扯,那纸鸢飘飘荡荡,飞得更远了去。
“飞得再高,线若被人握住,就注定会失去。”他说出这句话,凝向她,他看得懂她脸上的失落,“纸鸢本是脆弱的,又怎能替你捎去心愿呢?”
是啊,这就是她又一次的自欺欺人。
宫里这种古老的传统,不过是寂寞嫔妃的自欺欺人。
他走近她,高大的身子在她的脸上投下些许阴影,随后,他温暖的手捧住她的脸:
“不论沙落进哪里,只要把它吹出来,就不会再让自己难受。”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挣开他的手,他的眼底,仿佛有一种磁力,让她无法逃避。
他手心的伤痕有些咯着她娇嫩的脸颊,但,这些许的咯意,让她知道,并非柔软才是对自己好的。
蓦地,他轻轻吹着她的眼睛,冰冰凉凉的,带着麝兰气息,那些涩苦随着这一吹,皆化为清冷。
“这个世上,不是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一定会领情,譬如现在,我替你吹沙,你心里,是否记着呢?”他的话说得极轻极缓,却字字重重地落进她的心底。
正如他所说,她的心意,哪怕是好的,未必是别人要的。
纳兰蔷如是,纳兰禄亦如是。
而他替她吹沙子,难道,她就真能记进心里去吗?
她对他,始终还是有着隔阂和抵触的情绪。
“为自己好好地活,不然,你对不起的,就是自个以及真正关心你,希望你快乐的人。”他继续说出这句话,手离开她的脸,“人,自私一点,会活得比较痛快。”
他能觉到他手心里,她脸颊的冰冷。
他很想温暖她的脸,温暖她的心。
然,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该想的!
否则——
没有否则。
只今晚,他无意看到她的软弱,才让他的心,有一瞬的软弱,如此罢了。
“嗯。”她轻轻应出这一声。
她所想的,他都知道。
她所想不通的,他只一句,就挑开了去。
原来,当局者迷,说得就是她这种人。
她低下螓首,心里百转千回。
一低首间的妩媚,用在她的身上,是贴切的。然,她不知道。
他,终是知道。
“夜已深,臣妾告退。”她躬身行礼。
她要的寄托,其实,本质上一直都是脆弱的,不过是表面粉饰的坚强。
可,再怎样,之前的种种,是她自己的选择。
今后如何,也都是她一个人要走的路。
哪怕,被人误解,被人奚落,又如何呢?
总有人会念着她的好,希望她也好好的过下去。
哪怕,这样的人,只剩最后一个,她相信,那一个人,就是她继续的理由。
譬如,母亲。
他颔首,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绛紫的袍子飞舞着,他突然想起来,忘记嘱咐她,今晚的事不可以告诉别人。
这一念起,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这里不是麝山,即便她要告诉别人,却是没有丝毫影响的。
第三卷 深宫步惊心 第二章 怜卿心(07)
他从草坪上捡起那只纸鸢,而夕颜在施礼后,得到他的默允,方匆匆往林外行去。
离秋及一众宫人候在原地,见夕颜出来,两手空空,不见纸鸢,但,作为奴婢的她们自然并不能多问。
夕颜看到她们,踌躇了一下,却仍是噤了声。
轩辕聿是帝王,又岂是她们拦得住的呢?
甫上辇,夕颜轻声吩咐:
“离秋,明日你再去问苏太医照原来的方子开几副药来。刚刚放太久的纸鸢,似乎本宫身上又过敏了。”
“诺。”
离秋躬身应命前,皱了一下眉。
上次的药娘娘说要无根水为引,亲自收了去,却未见熬用,这回子又要,应该并不是过敏那样简单吧。
可,对于主子的吩咐,再怎样疑心,她都是不能问的。
肩辇的雪纱放下,这几日来,第一次,夕颜觉得有些困意袭来,支着颐,方要闭阖双眸小憩一会,忽然,肩辇一顿。
隔着朦胧的雪纱,旦见前面,是一身着粉色纱裙的女子,夜色里,这抹粉恰是份外的醒目。
一旁扶着那女子的小丫鬟忙俯下身子,道:
“我家小姐喝多了,不好意思,惊扰到主子了。”
夕颜的眉稍颦了下,果然,这女子并不是宫里的,难道——
正想着,只见,甬道上,李公公匆匆奔来,见夕颜的肩辇停着,微愣一愣,人却已奔到跟前,自是避不过去的。
“奴才参见醉妃娘娘。”
“平身。”夕颜淡淡道。
“醉妃娘娘,皇上设宴饯别西侍中的三小姐,没成想,西小姐不胜酒力,先行离席了。”
夕颜掀开雪纱,瞧了一眼四周,原来,肩辇已行至天曌宫外。
今晚,离席的,又岂止是西蔺姈呢?
怪不得,他会陪自己放纸鸢,是他亦不胜酒力,或者说,由于其他的原因呢?
“李公公是来扶西小姐回去,还是——”夕颜顿了一下,等着李公公应答。
“皇上吩咐奴才送西小姐出宫。”
“下辇。”夕颜吩咐道。
离秋忙搭上手,扶夕颜下得肩辇。
“夜深了,风又大,这么走出去,速度既慢,必会受凉。”夕颜淡淡地道,“就用本宫的肩辇送西小姐出宫吧。”
如此出宫,平白地会落人话根。
不管纳兰禄的话是否为假,却可见,暗地里,轩辕聿和西蔺姈的关系是令人腹诽的。
不如用她的肩辇送出去,还省了些是非。
她不是念着刚刚轩辕聿替她吹眼睛而还他这一恩情,只是,她不希望,再有更多的流言于大婚前传出。
“娘娘,这可使不得呀。”李公公忙道。
宫里,从二品妃位以上出入方有肩辇,这肩辇不仅是荣誉的象征,更是一种宫里畅行无阻的标志。
是以,李公公哪怕同样认为用肩辇送西蔺姈出宫是极好的法子,也是要先推辞一番才算是个礼数。
这宫里的虚伪,本就如此的冗多。
夕颜自是听得明白:
“西家三小姐日后是本宫的嫂子,本宫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