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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说“不”,只是,这个“不”字,仿似噎在了喉口,再是说不出来。
仅能用力地摇了一下头。
他虽然,仍有着完整的心。
只是,她却早已不是完整的。
身子,残破了,心,也不会再完整。
她,再配不上他。
她不认为,她能真的得到他完整的心。
或许,不过是源于一份愧疚的自我救赎。
手将他一推,返身奔开。
这一奔离,他没有阻她。
她的身后,亦没有丝毫追来的脚步声。
他没有追。
这样,也好。
她奔至偏殿前,莲足将迈进殿内的刹那,却,还是稍回了身,看到,他就躺在那地上,一动都不动。
她刚刚那一推,并没有用多大的力,若把他推倒,都不至于会伤到。
可,为什么,他躺在那,不起来,也不动呢?
她的足跨进门槛,悬在门槛的上方,终究,缩回,又再跨过,最后,她猛地转身,甫要回到他身旁,这一转,竟是撞进了一堵软墙。
来自于,他宽阔胸膛的软墙。
他什么时爬起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她都不知道。
只知道,她犹豫了这些许时间,他就走到了她的身后。
是她犹豫了太长时间,还是,他只躺了一会呢?
没有待她继续想下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于她的耳边:
“朕曾说过,让朕带你去学会怎样爱一个人,只要朕还有时间,朕带你去学,现在,朕有很多时间,可,这些时间,或许,已不是你所想要的。所以,朕给你一个限期——以你腹中胎儿诞下为限,到那时,若你不愿意继续留在朕的身边,朕会允你重返苗水王庭。倘你愿意继续留在这,朕再给这个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他清晰的说出这句话,不仅清晰,而且坚定。
“皇上,臣妾早已不贞,不值得皇上如此。”
这句话,限短,但,说出口,要用多少的力气,只有她自己知道。
每一个字,都从心底撕开的那处伤口渗出,是最残忍的措辞。
然,她还能怎么说呢?
做为帝王,她知道,他说出这句话,同样是不易的。
亦正因此,她宁愿只当他是酒醉半醒间说的,她若当了真,以后,或许会伤得更深。
酒醒,梦醒,他能回头,她却再无路可回。
“朕,不在意。只要你是纳兰夕颜,朕永远不会在意这个!”
不在意?
现在不在意,难道真的永远会不在意吗?
连她自己都在意,何况他呢?
够了!
甜言蜜语,不能说成这样,不能!
她没有优秀到,让一个帝王说出这样的话,哪怕,她还有几分姿色。
只是几分姿色罢了。
“皇上,您喝多了,臣妾让李公公给您熬醒酒饮来。”
她福身,说完这句话,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
又一次地,擦肩而过。
这一次,他的一句话,清晰地传来:
“朕,宁愿自己能醉醉妃”
一语落时,他转身,比她先行离去。
她看得到,他离去的方向,是承恩殿。
殿内,灯火燃得更为通明。
有女子纤细的身影,投影在殿窗上,随后,烛火,突然,灭了。
殿内,沉入黑寂中。
她的心,也一并地沉入一片黑寂中。
纳兰夕颜!
你,到底在做什么?
心里,问出这句话,她知道,彼时他问的话,重来一遍,她依旧是会这么回的。
这个身子,不干净了,她怎能用残破的身子,再去希冀得到完美的感情呢?
手,覆上腹部,那里,又开始疼痛了。
她不能这徉让情绪陷入悲凉中,这样,对孩子是不好的。
慢慢走进殿去,甫在榻前坐下,殿外,传来些许的声响,想是方才消失不见的宫人陆续回到各自的值位上,偏殿的门口,亦有身影步入,正是离秋。
“娘娘,您,要安置了么?”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离秋近得前来,扶住她:
“娘娘,您的脸色不太好,可要奴婢替您传张院正来瞧一下?”
“不必。本宫无碍。”
“娘娘!”
离秋惊惊地喊道,夕颜随着这一喊,方看到,自己的裙下,湮出了些许淡淡的红色。
她看着那些红,渲染开来,并没有晕眩,纵然腹中的抽痛愈是明显。
她知道,这一胎,她保得甚是吃力,可,再怎样,她都是安保的。
离秋的惊呼声打破了天曌宫的安静,连李公公都紧张到无以复加,只是,承恩殿内的灯火却始终暗着。
李公公在殿门前回了一声,里面,传来轩辕聿极淡的应声,便,再无其他的声响。
纵伺候帝王多年,这一刻,李公公都无法看透,但,做为奴才,他本就不需要看透太多。
不是吗?
※※※※※※
张仲不愧是神医,连夜开了一副方子,夕颜服下后,血是止了。
但,张仲在搭脉时的眉心,却始终皱着,夕颜的脉相,有一丝怪异,他暂时还说不出来这丝怪异在哪,仅断得,夕颜胎相很是不稳,由于母体孱弱,这胎若安保下,必得耗费于常人数倍的心力。
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他张仲要保保不得的命,哪怕阎王要人三更死,他张仲偏要留人到五更。
亦因此,他向轩辕聿请示,每日准他暂停于内宫,以便万一深夜夕颜胎相有变,从太医院赶来,颇费时间,而,夕颜的身子,恐旧是耽搁不得分毫的。
轩辕聿准奏。
王妃陈媛也在翌日,从慈安宫赶来,伴夕颜于偏殿。
夕颜醒来,第一个看到的,是正俯在她床畔,略略打着磕睡的陈媛。
她看到,陈媛右脸的伤疤早已看不大出,轩辕聿彼时给她的药,果然是有效的。
手轻轻抚到陈媛脸颊,指尖才抚到那处,陈媛已然惊醒:
“颜儿!”
陈媛唤出这一声,没有以宫廷的虚礼相唤。
语声里除了欣喜外,更多的,是种担忧。
很深的担忧。
而她,不要陈媛为她担忧。
“娘亲,没事的。”她笑着,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
“别起来,院正说了,这几日,你得好好地躺在床上,动,都是不能动的。”
“这么躺下去,没病都非捂出病来。“
“傻丫头,你哪来的病呢?怀了孩子,自己,却还象个孩子。”陈媛竭力用轻松的口气说着话,不让自己的担忧被夕颜察觉。
“我才没这么金贵呢,我哪里象孩子了,都这么大了。不过是第一次怀孩子,不适应罢了。“夕颜娇滇地道。
她瞧殿内除了外面站着几名粗使宫外,并无其他人,心下,也就放开了些许。
“颜儿,我问你,这孩子,对你真那么重要吗?假若,你和这孩子的命,只能留一个,你选什么呢?”陈媛顺着夕颜的话,问出这句。
夕颜顿了一顿,凝着陈媛,唇边的笑意却未敛去,只继续道:
“如果彼时,让娘亲在颜儿和娘亲之间选一个,娘亲会怎么选呢?”
她不能直问什么,虽然,她知道,她的身世,陈媛一定是知道些许的,或许,还知道,纳兰敬德的一些事。
可,如若直接问了,无疑,是伤到陈媛的心的。
哪怕是养母,当自己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质问起身世的时候,怎会不伤心呢?
果然——
陈媛滞顿了一下,方道:
“当然,我也会选颜儿。”
“是啊,既然娘亲都这么选了,颜儿的选择,自然,也是孩子了。”
“颜儿!”
陈媛蓦地覆住夕颜的手,却听到,殿外传来了通传之声。
“太后驾到!”
太后由莫菊扶着,迈步进殿时,几乎是焦虑地径直走到夕颜的榻旁,而陈媛只能松开握住夕颜的手,默默地起身,站于一旁。
太后驾临,这里,自然是没有她的位置。
“颜儿,身子可好些了?”太后甫坐定,只关切地问道。
“太后——”
“不必请安,躺着说话。”太后见夕颜要起身行礼,戴着金护甲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背。
金护甲,亮,犀冷。
触到她的手,让她不禁颤了一下。
“谢太后。”
“你这孩子,身子这么娇弱,却还茹素,哀家这就传旨,从即日起,你不必再茹素,这茹素之约,就由哀家来替你罢。”
“太后,万万不可,您对臣妾的好,臣妾是知道的,只是——”
“没有只是,哀家的皇孙最重要,就这么定了。”说完这句话,太后的语音转柔,她将夕颜散于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道,“孩子,这皇孙真的对哀家,对巽朝来说,都太重要了,哀家不容这个孩子有任何的闪失,你,一定要替哀家好好地守着这个孩子,好么?”
她能说不好吗?
纵然,这个孩子,根本不是轩辕聿的。
她其实,希望,这是个女孩,可,她亦知道,太后要的,只是皇孙。
因为,距轩辕聿年满二十五岁,待到十月初六天长节一过,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
也就是说,除去怀胎十月,若六宫在这两月内,再传不出任何喜讯,她腹中的孩子,就是太后唯一的希望。
她的手抚到那处,只是,真的要李代桃僵吗?
而他昨晚许她,说待到孩子诞临,她若不愿意,可回到苗水,又是什么意思呢?
头,微微有些疼,太后见她的面色又不佳,转对离秋道:
“离秋,你也是伺候了好几位主子的人,醉妃这一胎,你必须给哀家当十二个心,从今日开始,醉妃的一应用度之物,先交由张院正审视,才许奉给醉妃。这殿内,除了哀家和皇上之外,后宫诸妃都不许擅进,这,是哀家的令牌,见此牌者,犹见哀家亲命。”
太后说罢,取出袖中一块刻着凤纹的金牌递予离秋。
“诺。”
离秋自是知道,这块令牌的金贵,有着这块金牌,任何要擅入者,除了皇上,她都阻得。
她把金牌拿在手中,仅觉得份量是如此地重,重到,她突然害怕起来,害伯八年前的那幕再现。
“颜儿,好好歇着,哀家每日都会来看你,想用什么,只管让膳房去做。”提到这一句时,太后又急急吩咐道,“对了,传哀家懿旨,在皇上的御膳房内,另辟一小膳房,只专做醉妃的膳食,另,让太医院的袁院判今日开始就去小膳房当差,所有的膳食除了药膳调理外,必须给哀家再当十二分的小心。”
“诺。”离秋复应道。
这些,真的有用吗?
先皇后也得到过这些特殊的照拂,可,最终呢?
她摒去杂念,再不去多想。
这,也不该是她多去想的。
纵然,每每想起来,她都会很难受。
太后吩咐完这一切,替夕颜复掖好被角:
“哀家明日再来瞧你,看你,脸色这么不好,真让人心疼,快,再睡一会。”
夕颜颔首:
“臣妾谢太后眷怜。”
她闭上眸子,太后旋即起身,手向陈媛伸出,陈媛忙起身,扶住太后的手,一并往殿外行去。
殿外,因着轩辕聿罢朝后去了御书房,此时,十分安静。
这份安静,愈衬托太后的话,虽很轻,却字字入耳:
“王妃,颜儿这胎哀家可是让你仔细照顾着,若有闪失,这,不是你能担待的,你,可明白?”
“妾身明白。”
昨晚,太后对陈媛的请辞,并未允见,到了今日早上,方准了她移往天曌宫陪伴夕颜。
这一晚的时间不算太长,若能让人定下心来,想清一些事,却是足够了。
“明白就好,待到醉妃诞下哀家的皇孙,也是时候,该让咱们的国舅建功立业,重振王府的声威了。对了,哀家命工部派人将焚毁的王府进行修茸,估计到明年初,也就差不多了,到那时,你再出宫回王府罢。”
明年初,不正是夕颜将要诞下孩子之际吗?
陈媛的唇边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她借着低头,敛去这抹苦涩。
※※※※※※
此后的一月间,夕颜的胎得张仲相保,逐渐安稳起来,而张仲正是在她六岁那年诊出她对荆芥过敏之人,并且,她的身子,也得这位名医祖传膏药调理,不再象幼时般孱弱。
人世间,总有些事,是有着莫名的因缘巧合,一如,现在,张仲的再次出现,恰再次为她保住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