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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美,人也是美的。
虽然苗人的衣饰显得那样特别,虽然她就连他们的语言都并不通晓,但她把很多东西都看在眼里,都听在耳中。
苗寨少有外来者。许多人都对她投以好奇的眼光。这些目光当中,多为善意。
这令她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这些人,应都如她娘那般的冷漠无情,都如她这般的冷血疏离
但是没有。
皱纹满面的大娘会慈祥地对著她笑,白胡须的老爷爷会提著烟枪对她点点头,满头厚重银饰的姑娘会对她招招手,就连地上跑的小狗也会汪汪叫著对她摇尾巴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来。是她以己度人,却不知自己根本不该踏上这片美丽的土地,不该靠近这些淳朴的山民
她藏在伪装之下的身体,早已没有如此纯净的灵魂。
她只用一双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的大眼,无波无澜地将这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世界看进脑海,刻在心中。
这个外来闯入者引起了寨中众人的关注,很快的便有人告知了族长。
族长似乎正有客人。她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步履沈稳地向她走来,身後还跟著另一白发长垂入地的婆婆。而那精神矍铄的婆婆身边,还有一少年,肤白如雪,五官绝秀,一身纯净白袍穿在他的身上如仙人降世,风华卓绝。
她天生的娇媚大眼之中,终於有了一丝波澜。
他好干净。身上那无边无际的纯白,刺痛了她的眼睛。
老者停在了离她三步之外。
原本这是个一直站著不动,不迎不避,怪物一般的闯入者,然而她似乎有些害怕他们的接近族长见多识广,虽然她没有什麽明显的动作,但是光凭眼神,他也能发觉她暗藏的警惕。
眼前这孩子,就像是一头误闯进寨子里来的,负伤的小兽呵
他转头用苗语对身後白发的老婆婆说了句什麽,那老妪点头,走上前来。
“丫头,有什麽,我们能帮你的?”老妪站在她面前,用原荒大陆各地都通行的语言问道。
老婆婆神情可亲,她却缩了缩身子。
丫头能一眼就看出她一路都未曾为人识破的伪装之下,其实是副少女的身子?这位婆婆可不简单。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她不自觉间已经微微有些发抖。
她是不是应该转身逃跑?
不该来的。不该发现,其实这世上有这麽多干净的人
目光忍不住若有似无地停在不远处,那个眉目如画、浑身如白雪的秀美少年身上。
他的白,她的黑,都与这青苍鲜郁、五彩缤斓的地方相形甚异。然他的白,与他身後的绿色山野、碧蓝湖水、纯净青空都相得益彰,美如泼墨。而她的黑,却是那样多余而突兀。
“婆婆,她似乎,是苗人。”一个异常清润动听的嗓音悠然响起,染著四周青草的清新。
她蓦地抬眸,这一次,直直望进了他的眼中
一阵清风拂过山野,带来湿润气息。少年乌黑的长发光泽如锦缎,在雪衣之後淡淡地飞舞。
一双幽深的凤眸带著温润的光芒,对著她,毫不闪避。无数锋芒似已早被掩去,在黑亮眸子之下暗暗生出光华。
这世上,竟有如此风华之人
她不禁有些醉了。从小到大,她几时见过这样的人物!然,再怎麽美好终归都改变不了他是个男人。
思及此,她璨如星辰的眸光变得黯淡。
男人。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无法破解的咒。十四年来被娘硬生生种进她心里的咒。
2、赤宁往事
她应该是憎恶男人的。
多年耳濡目染,母亲讥讽的语气和仇恨的目光之中,她学会了许多
男人是种冷酷无情的动物。男人热衷於权谋。男人好色。男人贪恋女人的肉体,却可毫不怜惜地将之弃若蔽履。
然而在十四岁的她眼中,十九岁的宁徽玉,却并非那个样子。
彼时少年风华正茂,简简单单就占去了少女的心。
她的眼中,只看到他温文表情,安定眸光;她的心中,只觉察他风神如玉,济世柔情这个秀美不似凡人的少年,在她心中是如一片最高洁无尘的白雪。
也许是苗寨当中那惊鸿一瞥,注定让她盲了眼、亦盲了心。
“婆婆,还是我来跟她说吧”少年上前两步,她随之发现自己矮他一头有余。
忽然有股别扭上涌,她强迫自己骄傲地仰起头,伪装过的小脸对著他俊秀脸庞。
“小丫头,你叫什麽名字?”少年微微俯身,长长的黑发有一束被风撩起,拂过她的衣襟。
小丫头?
他亦能看得出她的伪装?她终於怀疑,是不是自己易容的功力根本就太浅,瞒不过他人的眼睛彼时她哪里会知,在她眼中纯白如雪的少年,却曾有过一大段眠花宿柳浪荡不羁的日子他可说是浸在女人香里长大,怎可能分辨不出,来自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小少女身上特有的气息
天下又有几人能知,宁徽玉智谋才华绝世,却曾有过一段如何不堪的过往。
“无痕。”良久,她吐出生涩的字句,“我的名字。”
他忽然淡笑,伸出玉白手指,揉了揉她凌乱的发顶。如对妹妹般的宠溺滋味混合著苗寨淡淡花香,瞬间弥漫於整个记忆的旷野。
是了。想来彼时不过是不经意间,他对著一个小妹妹般生涩的少女,洒下的些许柔情而已。
妹妹
其实他所有的柔情,都给了那个会甜甜地唤著“宁哥哥”的女孩子。
那才是他真心疼宠的妹妹。而她
而她从来不後悔。
不後悔当初倔强地跟著他,一路回了他的家。
遥远的北方大漠,一座恢弘而神秘的城池赤宁。
在那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与温暖湿润的南方相比,北方有著那样奇特的一切万里无云的蓝天,一望无垠的旷野,干燥刺骨的寒风,无边无际的大漠
这一片寂寥又苍茫的土地,是如何孕育出了如他那般风姿绝世的人呢?
他的身上,明明有著温润如玉的气息,然而,那些温柔,都留给了一个人。除了那个人之外,其它的所有一切,全化作寂寥风雪,都落不入这个男子苍茫的双目之中。
众人眼里,他有著广阔胸怀,博怜终生,不求私欲。
然而跟在他身边的这几年,已经让她慢慢看清,这个男人,其实只是冷情到了极点,无心到了无甚可求而已。
唯有那个精灵一样的女孩儿,奇迹般抓住了他的心。情丝纠缠,而且,一牵便是多年。
她习惯了总是偷偷地观察他与那女孩儿之间的互动。
那真是一个美丽的人儿呀!一双纯净到比山泉还要碧澈的眼眸,挺直微翘的小鼻尖,嫣红的粉嫩双唇,如雪的肌肤,还有一头长长的发,竟是浅浅的金色她娇憨可人地一笑,没有人会不相信这是上天派来的仙女
这样的她,理所当然被众人小心翼翼地守护著。而他所有难得一见的温柔宠溺,也理所当然,全都给了这个小小的精灵。
至於她,则永远只是这偌大的赤宁城之中,只会混吃混喝的一个孤僻怪异的“路人”而已。
北方并不适合养什麽毒物,花草也是很难养活的。於是,刚开始时她在北方的日子,相较於之前那些黑暗的时光,反而变得无聊了许多。
然而,很快的她便找到了属於她的去处。
北方草原上多的是游牧的部族。天苍野茫,风吹草低,牛羊成群。
在苍茫辽阔的大地之上,人的心境也很容易变得宽广。
而牧人一个真挚的笑容,递上一碗热羊奶,这个陌生的寒冷的地域,瞬间就在她的眼里变得温热起来。
她开始跟著牧人少年们学骑马,还有射猎。偶尔也跟人家比比刀法和近身搏击。
她用毒的本事无人能及,而贴身短刀也是她常用的武器如长剑在她眼中是华而不实只有最致命的,才是最值得学习的。
在这里,从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少年少女们都是一起骑马射箭,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动不动就吵上两句然後打上一架,打完了又立时变回了肝胆相照的好哥儿们
牧人的帐篷,成了她经常留宿的地方。
牧人老阿嬷,成了对她最慈祥和蔼的奶奶;牧人大婶,成了对她最照顾体贴的母亲;牧人少年,成了对她最推心置腹的兄弟
在这片土地上的四年,成了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终於找到了,属於她顾无痕的归属。
不再黑暗,不再封闭,不再压抑,不再悲伤。
3、神的荣光
北方草原上的风,总是呼啸得那样寂寥。
“丫头,这次要去办的事”库伦家的大婶递过一个大包袱,里面满满的,全是腌制好不久的各式肉干还有香醇四溢的马奶酒,“应该又很危险吧?”
顾无痕一愣,手顿在了半空中。
她原本含笑的面容变得黯淡了下来,一双妩媚的杏眼望著大婶皱纹横生的脸那是草原的风霜多年洗礼之下的印痕心里暗藏的那一点苦涩,在这一刻突然发酵
“快拿著,记得小心点你阿爸和库伦那小子都会惦记你的,事情办完了就早点回来”大婶把包袱塞进她手里,话没说下去,转身去继续手里的针线活计以为她没有注意,那偷偷抹去的一把泪迹
收紧了手里的包袱,这满满的温暖情谊,让无痕微微有些无措。虽然在库伦一家的照顾之下,她在这个地方的日子,一直都过得不错,同时她也知道,自己欠这一家人的,实在太多太多多到渺小的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偿还。
“好。”她本就话少,千言万语含在嘴里,最後也还是只能说出这麽一个字而已。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一定要报答这一家人。还有,这草原上每一个给过她温暖的人。
然而这几年拥有的快乐,实在太过奢侈了。奢侈到令她差不多忘记了她顾无痕,根本就没有资格与其他人一样,在蓝天白云之下无忧无虑地纵马奔驰,听风呼啸
她身上的蛊,是她这辈子,永远都洗不掉的印记,是藏在她灵魂深处,永远都难以消磨的阴影。
她还记得,八岁的自己,自那黑暗之中醒来,惊恐地看著自己的手脚,发现自己仍然活著的事实时,是多麽的不敢置信,还有失望。
没错,当时她就希望自己死了。如果那时便没有熬过去,没有活下来,就不用再受那许多折磨了吧?
这样深入骨髓的痛,一辈子只要一次就够了。
“哼,你天生的至阴体质,本就是毒物的最好容器,想死没那麽容易!”这是她娘亲在她醒来说後对她的第一句话。
她小小的身子抖了一抖,整个身子都不断地发寒
“这是我们整个苗族最珍贵最难培育的‘碧落’哈哈”女子秀丽的脸庞愈来愈扭曲,“把它放在你的身子里,也不算委屈了你。”
“”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像看怪物一样警惕地盯著自己的母亲。
“你给我记著,以後,再也不许跟那些人混在一起,特别是纪家那小子!听到没有?!”女子面容狰狞地对著小小的她低吼
“你要记住,以後你要是敢恬不知耻地跟哪个野男人做了苟且之事,那你的男人马上就会被你给毒死!听见了没有?哈哈哈”
她不懂,八岁的她什麽都不懂。不懂母亲为何总是用那样鄙视又仇恨的眼神看她,好像她天生就是不知廉耻的下贱女子,随时就可能跟“野男人”跑掉的无耻淫妇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中的到底是什麽样的蛊,但是这“碧落”的毒性之强,却使得她变得“百毒不侵”。
这就是娘亲留她的用处吧?
从此之後,可以在她身上试各种各样的毒虽然毒发时她会跟常人一样忍受各种痛苦不堪的煎熬,但毒素最终却不会给她带来致命的结果。
到了最後,一般一点的毒都只会被她的身体吸收掉,而无法再给她带来大的损害。
“小顾,小顾!”一个身形健壮的魁梧少年一边叫著一边跑进了帐篷。
“我刚刚听阿爸说你又要走啦?!这次又要去做什麽小顾?”少年的嘹亮的大嗓门忽然顿住,而後又突然一声大叫,“你怎麽哭啦?!”
“没有没有”她被库伦吓了一跳,伸手捂住了一边脸颊,才发现自己竟真的掉了眼泪
库伦大婶闻言又看了过来,慈祥的脸上满是担忧。
“库伦,好好照顾阿爸阿妈。”她轻拍了一下少年的肩,再向大婶鞠了个躬,很快便带著那个沈重的大包袱,冲出了这个简陋却无比温暖的帐篷。
“小顾?你说了这次来要教我喂?!”
少年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无痕骑在马上,回头最後看了一眼那个已变成小小白影的帐篷,再看看赤宁城的方向,最终还是毅然决然地扭头,一鞭下去,马儿嘶鸣著飞奔了出去。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