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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哪儿?”丐儿问道。
老将军说:“我在外间,拉上了一道黑幔围,你和义儿,暂时一人住一侧吧。”
丐儿走出小帐篷,这才注意到,西门默义所居住的外面大帐篷里,被横挂了一屏黑布,把空间一分为二。黑布很厚,不透一点“隔壁”内幕。
丐儿点头。也好。这与她住在小帐篷有什么区别。
西门默义住在幔围左侧,丐儿住在右侧。如是相安。
老将军为丐儿准备的洗澡木桶,就在右侧居室,挨着幔围放着。
丐儿脱得溜光,钻到木桶里畅快洗起了澡。惬意而享受,她闭了眼,把水拍得四溅。水花打在黑色幔布之上,帘动,如同轻波微漾。
起先还没注意,正洗得起劲时,忽然觉得幔围好似波涛起伏、一颠一晃。如果只她一人之力,绝对不会有此种奇迹发生,定是幔围对面有人与她一样,在做着激得水花四溅的动作。
她反应快、念头一动,不会是西门默义也在此刻洗澡吧?
思虑至此,觉得不妥。想要从木桶里跳出来,穿上衣服。
然而,就在这时,黑色布幔忽然被莫名地拉开,然后整个儿不翼而飞了。映入她眼帘的,是西门默义正立在木桶中,拿着瓢,舀水从头至脚浇得酣畅。
丐儿当即傻了。连羞都顾不上了。
怎么这么巧合?他俩的洗澡木桶放置的地方,非常之近,除去刚才隔着的这一道黑色幔围,只有几步距离!
怎么这么巧合,他俩偏偏赶在了同一时洗澡?
怎么这么巧合,遮挡的幔围在紧要关头消失了?
丐儿那个无语啊。只怪自己洗澡洗的专注,竟没察觉对面西门默义也在洗澡!
正冲得不亦乐乎的西门默义,也感到了气氛的不寻常。猛然转身,看到了僵站在木桶里、水珠从头发上滴答滴答往下落的丐儿!
两人的木桶是那样的近,只要一伸手臂就能拉到彼此!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无任何的遮蔽隐瞒,惊愕茫然相视。
周边好似被凝固了一般。丐儿半晌,醒悟过来,颓然蹲进了水桶里,捂着脸道:“着了道了!被算计了!”
西门默义随之反应过来,稳住心跳,沉着地道:“你先别看!等我穿好衣服出去。”
丐儿闭上了眼。她听见衣甲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有几分颤抖的慌乱。过了一会儿,只听西门默义强自镇定道:“我穿好了!先出去了。”
丐儿听见脚步声远,才睁开了眼。心里那个砰砰然啊,三下五去二就穿好了衣服。
这,绝对是阴谋。
走到帐篷之外,看到静静守护在外的西门默义。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丐儿咳道:“我有疑问。”
“你说。”西门默义淡淡回头。
“是谁为你备置的木桶?怎与我洗澡的时间、地点那样一致?”
“时间是军营统一所安排。”西门默义道:“至于地点,我洗澡时木桶一般都放在那位置,从未变过,已成规律。即便今天隔了幔布。”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我没想到你也在洗澡。我以为父亲在里面的帐篷,给你讲习兵法呢。”
丐儿脸上的肉微跳,扯着嘴角笑道:“先不说其他。布帘子怎么突然就没了?”
西门默义摇摇头,叹道:“我也不知。”
“一切我都是遵照老将军的安排来的。”丐儿想了想,扭头往帐篷里钻去,气呼呼道:“我去找他。”
西门默义,已知了七八分状况。跟随了去。
小帐篷内,案前早已人空,只留着一张小纸笺,上面寥寥数字:“老夫困也,回房歇息。各自相安,勿扰。”
丐儿哭笑不得,着恼道:“不就是使诈得了他一张免责符吗。至于这么打击报复、扳回一局么。”
“父亲哪是如此小心眼的人。”西门默义甚是无语道:“他啊,都是为我操心不浅,才连带了你。归根到底,这事缘我而起。”
丐儿岂会不知?垂着眼帘不再作声。
“君子非礼勿视。既然已经发生,你说什么都成。我会负责任的。”西门默义道。
丐儿一愣,脸上如被火烧,越发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道:“什么责任不责任的。责任是最枷锁的一个词。我没什么,你也要没什么才对。”
西门默义点了点头,目光恍恍。
“你还想说什么?”丐儿看他欲言又止,问道。
“我知道”西门默义一字一顿道:“从你的眼神和迹象里,你虽然磊落无牵挂,但是我看得出,你定有许多不能轻易放下的过往。我不强迫你,我一直都在等你真正的放下。”
丐儿眼皮一颤,惊道:“你说什么?”
“没有。”西门默义澹然看着她,笑道:“不要多想了,早些睡吧。不然明天怎有气力找父亲算账呢。”
第二一一章约会
接下来的三天,老将军那个忙乎啊,丐儿见他一面十分不易。有时迎面碰上,躲避不开,丐儿正要怒发冲冠,他打个哈哈“稍等一会儿再来与你说,我先去看看大家伙练得怎么样了”,然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当然,丐儿等了无数个“一会儿”,也没等到他主动上门那一刻。
西门默义看着这一切,冷峻如铁石的脸上,有时会不自觉泛出一抹笑意。这抹笑意,使他轮廓分明的硬线条柔和了许多,竟凭生出几许温存味道。以至于丐儿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
她慢慢也回想起来更多的过往。从赵太子身边逃亡、因溺水而变得模糊的回忆,都渐发地复苏起来。
选择忘却,是逃避,而不是放下和看淡。很多时候,彻底的放下意味着,拥有那份记忆,哪怕想起来仍旧是历历在目、鲜明深刻,心却岿然不动,报以淡漠浅笑,这才是岁月磨砺出的沉淀从容。
丐儿记得,在初进宫的那会儿,赵太子和东方碧仁商议,安排素蔻公主相亲。其中一个对象,便是西门少将军。
可惜不知何种原因,他推辞了这桩美事。东方爷和赵迁的计划落了空,之后西门少将军很快就去了边陲。
如果西门默义答应了娶素蔻公主,结局就不会衍生出赵迁的念想、戾气和奸诈了吧。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吧。
然而,仅是如果罢了。
西门默义或许没听说过丐儿,或许只知道东方爷曾有一个挚爱的女子,却不知其名字,更不知是眼前的这姑娘。丐儿先前未见过西门少将军,但是早闻其名,并且间接与他有过关联。
该埋怨西门少将军的死不应允吗?
感情的事,最是勉强不得,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大龄还保持单身了。又怎能怪他。
太多的苦说不出,也不愿说。说了于事无补,还不如就此看淡了。
八月十四那天晚上,丐儿心生惆怅,坐在一处隆起的矮山坡上,静静看着将圆不圆的月亮。她的呼吸,如薄雾般在空气中流动。
恍然之间,似有同频的呼吸声响起。两股气息,汇在一处。
是能感知出来的。丐儿回转过头,西门默义如雕塑般伫立在不远处,也在望着月亮。
月是同样的月,两人的思绪可也一样么?
丐儿笑道:“吓我一跳。不声不响,你是要当月下魂吗?”
“我一介武夫,可没那意境。不知谁更像呢。”西门默义回道。
“看不出,你还会拌嘴呢。”丐儿跳起来,拍拍衣服道:“老将军呢?”
西门默义不禁苦笑:“你还没忘记那天的仇啊。”
“你若忘记了,怎么知道我找他是为了报仇?”丐儿哼道。
西门默义被她这么一堵,登时无话可对。
两人一时安静下来,都不说话。同观月亮。
静默,寂语,并不觉尴尬和隔阂。
这么一个人,更像她纯粹的知己。
曾经,那个妖孽如暗影般的南宫氏,好比看不清又纠缠的冤孽“情人”,尽管他们之间并无什么;与东方爷,则像淳厚平凡、充满温馨情爱的夫妻,心意相融,然而饱受磨难,已不得不分离;至于赵太子迁,就宛似一种畸形的感情,不想要却被命运推动着,尝受苦果。
是老天怜惜她,才带给她这样一个知己吗?
余生不再嫁了。烹茶赏月,畅谈兵法,仗剑天涯,何其妙也。
丐儿郑重问道:“少将军,我问你,你已年岁不小,早该成家立业了。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娶妻吗?”
西门默义顿了顿,道:“立业何须成家,这两者没有必然的联系。”
“孝道为先。”丐儿随手捻断了一根秋草,在手指间穿梭把玩着:“你不娶,老将军心里急,你自己也将承受更多的猜忌。并且,成家和立业是有联系的,你成了家,立业才有动力,大丈夫驰骋于疆场,争取功名,归根到底,不就是为了封妻荫子吗?”
西门默义道:“那是传统之见。我愿战在沙场,是为了寻找灵魂的寄托。”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升至中天的月华,如水银般打在他的半侧脸颊,映成一道稳恒而暗黑的落影。
灵魂的寄托。丐儿思索着,在何处呢?爱情里吗?未必。友情和亲情同样也可以。
丐儿道:“你不娶妻,怎么知道家不是你灵魂的寄托之地呢?”
“你今晚怎么跟我父亲一样,反复对我提起家室的话题。”西门默义两手一摊道:“就算娶,也得产生娶的冲动吧。不然负人负己,娶了何用。”
“有了娃儿,做了父亲,感受到那种自豪、喜悦和责任感,你就知道何用了。”丐儿真切述道。
“或许是这样吧。”西门默义的手指,不知何时交错握在了一起,似纠结,还似在紧张。他神色慢慢软下来,语调有几分恳求道:“别再说这个了好吧?我,我怕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丐儿讶然。看起来冷酷坚硬、不近人情、霸气侧漏的西门少将军,这弱弱得像个孩子的神态,也太离谱了吧?
只当出现幻觉了吧。丐儿不敢再戳他的底限,赶紧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不过你常年在塞外,很难看到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姿容美好的姑娘,一时不开窍也属于正常。”
西门默义“唔”了声,把唇抿得绷紧,仿佛两片锈在一起的铁片。
丐儿看他无意再说,也就叹气作罢。
究竟什么时候,她也开始焦急西门少将军的婚事了?难道是受老将军的情绪影响吗?
也许,在她的潜在观念里,男人或女人只有找到了另一半,才算完整的吧。虽说这理论并不适合了自己。
对于没有爱过的人来说,能有机会感知一次姻缘,万一修得正果,也算是无上的福分吧。
“熬夜多了不好。早睡去吧。”西门默义见丐儿久不说话,只好开启了紧封的嘴巴,如是建议。
丐儿应着“好的”,缓缓下坡而去。或是坐久了的缘故,脚下踩到一块滚滚滑滑的石头,身形把持不稳,脚脖儿一软,就要摔倒滚落下去。
她可不比往昔。这一摔,怕是小命要掉半条。
接着一双健硕有力的臂膀,将她横腰抱起。耳边是紊乱而惶急的男低音:“你没事吧?”
丐儿一边摇头,眼的余光却注意到山丘的斜对面,一条身影倏然而逝。
她无暇答西门少将军的话,思绪飞快地闪过,那块石头不同寻常!这座山丘,几乎没有散落在地表的石头,就算偶尔有那么几小块,也都是尖角尖棱的,怎会那般浑圆?
丐儿从西门默义怀抱里迅速挣出来,跳脚就要追去,无奈脚踝伤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西门默义道:“你干嘛,让我来背你!”
还未过去扶她,就听丐儿指着一处嚷道:“快追!快追!”
西门默义一个激灵,以为奸细出没,立即二话不说,提脚奔了过去。
那身影无可躲避了,拐个弯儿想往帐篷方向而逃。西门默义抄路一截,堵个正着,刚抓到衣领,却诧然叫道:“父亲!”
丐儿离得较远,看不清老将军的表情,只听他小声道:“我儿!赶紧让我走罢!”
“您在这儿干什么?”西门默义道。
老将军左拐再右拐,发现西门默义总在跟前。胡子翘起,发威风了:“小子你想干嘛?老爹养活你长大,容易么?八字还没一撇,恋爱都不会谈,就想胳膊肘儿往外拐了?”
西门默义一头雾水:“您说什么?”
“快放我走!”老将军叠声催促道。
“等,等下再让他走我有紧要的话问他,不是去报仇的!”丐儿跛着腿儿,向他爷俩走去。
老将军更急了。西门默义安慰他道:“父亲放心。她不是说了么,不是来报仇的。”
“小子,你不懂得。”老将军眼见走不掉,无奈而气急败坏道:“你误了我给你创下的最好时机了。你怎么不抱好她,却来拦我!”
西门少将军愣一愣,似糊涂似明白,“啊”了一声。
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