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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再见……
心思未转齐,她落进了一个大大的怀抱里。
大大的手、大大的胸膛、大大的腰际、大大的……天堂。是粗粗的胡子搔上她额头,采青才意识到自己得救。
圆瞠了杏眼,她仰头看自己的救命恩人,哇!不得了,居然是大胡子将军救了她!
果然是天神耶!从马背上跑过来,要花多少时间呀?他居然不见困难地飞了过来,他的武功肯定比家里的武师好几十倍,不,是好几百倍,再不就是几千倍。
她的眼底没有恐惧,她的表情净是研判,小小的酒窝一跳一跳,闪着他的好心情。
好心情?不对,他不该有好心情,而她应该惊甫未定,不该是研判表情。
松手,煜宸直觉放她下地,但她小小的拳头却紧抓住他的衣服不放。
“姑娘……”他蹙眉。
“叫我小鱼儿,我是在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她接了一句不该在这种场景说的话。
“你没事吧?”他的眉头因为她的自若大方松开。
“当然没事,我不怕痛的,再大的伤口我都不哭哦。”她急着秀自己的“了不起”。
既然没事,为什么抓住他的袖子不放?郜煜宸想拉开她的手指,却发现她用力过度,指节泛起苍白。
“你是郜将军对不?”采青她确定再确定。
微点头,他回答她的问题。
“可不可以告诉我,瓦敕族的人长相如何?真的有青色眼珠子和撩牙吗?他们真的从生人身体割下肉来吃?”
她的问题很奇怪,怪到他无从回答。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你一出手可以连射百来枝箭,有的一箭双雕、有的可以串起十来个坏人?”
说书先生将他神话了,他没那么大的本事。摇头,冷冷的脸庞出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听说你和番鲁吐打仗那次……”采青有满肚子话想说,却让排除万难走到身边的菀茹打断。
“很抱歉,舍妹给将军带来麻烦了。”她轻抚胸口,拉拉采青,将她的手拉离将军的衣袖。
煜宸看一眼菀茹,她含羞的眸子微敛,双颊泛起羞涩红晕,低身万福,这才是女人该有的样子。
点头,他转身往队伍间走去。
“等等。”
采青在人群中喊住他,他回眸,她送上一脸灿烂笑容。“我可不可以去找你,问你有关番鲁吐的故事?”
他不置可否,飞身上马,继续前行。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小鱼儿叹口气,叹自己错失良机。这个将军身上肯定有不少好故事,可以满足她的好奇心……回身,她看见菀茹姊姊低头站在原地。
“菀茹姊姊,你病了吗?”她低头搜寻她的面容。
“哪有?”
“你的脸红得厉害。”
“我被你吓病了。”
瞪过采青,她敷衍一句,低头前行,轻咬下唇,一颗心扑扑跳得紧。
郜将军呵……英雄人物都该是他这个样儿吧!
单单一眼,她对英雄奉上自己的真心。
★★★
皇上赐了新宅第,还封郜将军为镇威王爷,官拜一品。
镇威王府匾额高挂,这几天,王府前两个士兵执戟守备,来来去去的全是高官达人,送来的礼物,堆呀堆,堆上了天。
人人都晓得,这位郜王爷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要能攀上点关系,往后还怕富贵机会不找上门?于是忙不迭地巴结他。
这是采青第七日守在王府外,郜王爷没出门,进门的人倒是不少。
其实,她大可打着父亲旗号,大大方方找上门,只是她担心,传来传去,传回家里,到时,免不了让大娘骂上几骂,什么姑娘家没姑娘家的样儿啦,不懂羞耻腼腆啦弄到最后,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都有事,甚至连累起一身皮肉,所以啊,还是傻等来得实际。
拉拉小辫儿,两条腿踩着边边儿,左右左右,小心哦,一不仔细摔进水沟里,免不了狼狈。
采青真不明白自己的性格,同样是奶娘养大、夫子教导,怎么和菀茹姊姊差那么多?
或许是娘生错了她,她本该是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不应该生为女孩儿家。
她有用不完的好奇心和充沛精力,她想知道的事情那么多,偏偏夫子不教她,一天到晚要她背妇德、妇容、妇戒;她有无数无数想解答的问题,夫子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于是,她选择从课堂上偷溜出来,守在这儿,也许也许……也许大胡子王爷,肯花点耐心告诉她,那些红胡子、青眼珠的番人故事。
太阳悄悄爬上中天,闪出她一脸汗,今天……算了吧,明儿个再来,总不会他天天待在府里不出门,那可是会生病的。
踢着小石子,她从石狮子后头走出来,边走边想她的怪问题。
“假使瓦敕族真会吃人,他们是见到人就吃,或者是只吃欺负他们的敌人?如果见到人就吃,族里的百姓岂不是越吃越少?那么族里爱吃菜不爱吃肉的百姓呢?是不是要被赶出家门……”
扎扎实实地,额头撞上一堵墙,她撞多了,反正不痛不痒,没关系,了不起额头多个肿包,影响不大。
绕过“墙”,她继续自问:“也许瓦敕族里有个不成文规定,百姓只准吃肉不准吃菜,喜欢素食的……”
砰!又撞墙,揉揉额头,怪哉!今天的墙好像比平时多,没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满心的疑惑。
“假设有人坚持……”砰!又撞,厚!墙干嘛跟她过不去!?抬头,有些生气地鼓起腮帮子,她……
“是你。”在连撞上两个侍卫之后,她撞上了“他”。
他认出她了,从老远的地方就认出,她是那天从酒楼上摔下的小女生,他本以为会在她脸上看见恐惧惊慌,没想到,她只是睁着大眼睛,闪啊闪,把她的容颜闪进他心底。
“你撞到人都没感觉?”他问。
“有啊!但感觉不大,没办法,我太专心想事情,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想瓦敕族的事,说书人和张哥哥讲的不一样,武师讲的又和张哥哥不一样,我想只有和他们正面交锋的你,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说法,对不?”她热络地拉起他的手。
她很爱说话,他问一句,她说一堆,不懂矜持,是她最大特点。
他看她,带着一丝兴味。
“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也不知道瓦敕族的事情?哦,明白,你是将军,只要坐在帐里指挥官兵,并没有真正上战场杀敌?”她恍然大悟。
她总有本事逗他笑,低头莞尔,这个女人不是普通聒噪。
“那……没办法罗!我再去寻别人问问。”
叹气,这口气她叹得很明显,明显的失望、明显的沮丧。绕过他,不打声招呼,她迳自往街那头走去。
他默然不语。
看着她低头离去,表情动作和之前一模一样,没几步,她撞上一堵真正的墙,这个冲击力之大,毋庸细察,光凭想像,他便可以想像出她额间一片火红,但她的反应,单单是抬头瞄墙一眼,然后低头继续。
在她快要撞上下一个人之前,他急忙拉住她的手臂。嗯……老话,他的轻功不错。
“你?”她看他,满脸迷糊。
“为什么低头走路?”
哪里有为什么?低头走路很正常呀,皇帝又没规定不能低头走路,就像皇帝也没规定他得刮胡子。“为什么把大胡子刮掉?”
采青的回答让煜宸错愕,低头走路居然可以和刮胡子扯在一起?他搞不懂她的逻辑。
他答不出话?很好,他问了她一个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她也回问他一个答不出来的问题,两人扯平。
转换话题!她说:“为什么拉住我——你又不知道我想了解的事情。难道是……你要介绍我认识真正有带兵上战场的官爷?”
她的自以为是让他啼笑皆非。“走吧!”
“走?好啊、好啊!”想也没多想,她把手套进他的大手里,牢牢握住她的“智慧库钥匙”。她有一肚子的问题呢!见多识广的军爷们肯定能给她满意答覆。
煜宸微微一愣,低头看自己掌心里的小手,白白的、软软的手心贴住他的,微微的温、微微的馨甜,说不上来对她的感觉,是……是舒服吧!
采青仰头对他笑,甜甜的笑,蜜上他心间,他没见过这样的笑颜,没心机、不带希冀,纯粹为开心而开心。
煜宸把眼光自她身上调开,分明理解这个亲昵动作不合宜,分明知道他们还是说不到三句话的陌生男女,但她的自然而然感染了他,回握她,他撇开所有的世俗观念。
“知不知道,我最最羡慕你们这种人!”采青笑说。
他隶属哪种人,值得她“最最”羡慕?煜宸刻意不回应她,反正她总能找到话,把自己安放在最自然的地方。
“你们可以四处游历,见识不同的人情风俗,不像我们女生,只能用一辈子来遵守两个字。”
女人的一辈子只有两个字?有意思。“哪两个字?”他问。
“是安分!你们的世界拥有整片天空,我们的世界只不过是一口枯井,看着小小的天,有人能悠游自得,有人能安贫乐道——我不晓得他们怎么办到,但是,没办法,我就是想跳,我想跃出井外、想游进大海,谁教我是隶属于大海的小鱼儿呢!”
她笑了笑,缩缩肩膀,这个王爷好极啦!他不会动不动叫她住嘴,不会横眉竖目说,她的举止不是女孩子该有的行为。
“你呢?会不会觉得自己好幸运?”采青问。
全国上上下下大概都觉得他非常幸运吧?他坐拥荣华富贵,他的权势不过比皇帝小一点,人人都想沾他一点边,彷佛他是幸运之神。“夫子说过,身处幸运的人往往看不到自己的幸运,我猜你也是吧!”
好个夫子,说得贴切,他的确看不见自己的幸运,他总认为他拥有的一切源自于努力,成功绝非出自偶然或者幸运。
“饿吗?”他给了一个完全不搭轨的答案,不过,她本就是不符合正常条理的女生,所以他的回答难不倒她。
“有一点,你想请我吃饭吗?今天不行,我已经在外面待太久,大娘见我没回去,总有一顿好骂,骂我就罢了,要是牵连到我娘,我会心疼的。能不能,我们约个时间,你再介绍我府里的军官,我有很多事情想找到答案。”
“你对敌军的事感兴趣?”
“嗯。”她郑重点头。
“明天下午过来。”
明天下午?耶,多日苦守总算开花结果。“好,我们打勾勾说定了。”伸出小拇指,她等着他的动作。
不用打勾勾立约定,他说过的每句话都是承诺。
看他不伸手打勾勾,她稚气地皱皱鼻头。“好吧,不勉强你。”放下手指,她松开他的大手,转身跑开。
跑几步,她回头,发现他的眼光还在自己身上,她笑眯双眼,折回他身边,讨好地对他说:“我叫杨采青,你可以叫我小鱼儿,不可以忘记我呦,听说你是个很聪明的将军,你有大大的头脑,装一个小小的我,不困难吧!”
是不困难,他微微颔首,光是看着她,舒服的感觉便从四肢百骸传上来,他想,忘记她比记得她更困难。
“那么,明天见。”
二度转身,她跑两步,回头,跑五步,回头,跑十步,再回头……直到墙角遮去他的身影。
她带着满满满满的满足感走回家里,今天,她这条小鱼儿,喝下人生中第一口海水。
★★★
“我说的话,你从没放在心上对不?成天在外面游荡,无所事事,你说,哪个好人家女儿会做这等事?你败坏自己的名声就算了,要是牵连到菀茹怎么办?”
大娘的藤条一道道刷落,夹头带脸的,一点面子都不替她留。
采青缩缩手脚,看着细细的藤条直往自个儿身上抽。她不畏惧疼痛,怕的是母亲那双核桃肿的眼睛,和她满肚子说不出口的心疼。
“大娘,采青不敢了,采青保证再不偷溜出门。”
她跪在堂前,眼睛直瞄向母亲,别哭呵,采青不疼,采青看见娘亲的泪才心疼。
“你哪一次的保证是认真的?哪一次不是前脚才罚了跪,后脚马上偷溜出门寻热闹?只有不安于室的女人,才会出门招惹蜂蝶,告诉我,哪家名门的闺女像你这样抛头露面?”
大娘越骂越凶,越急越火大,抽断了旧藤换新藤,凌空的藤条声刷刷刷,光听就吓死人。
“采青会改!大娘别气。”
血从采青袖口沁出来,看来这次大娘的怒气不少,低眉,装乖扮巧,她本事高强,可今儿个情况不妙,看来她得发挥更高强功力。
“说得好听,要改早改了,会惹得我三天两头气几回?我看你根本是要活活把我气死才高兴!”
大娘手指一下下推向采青额头,几次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她迅速端起身子跪正,以表心诚。
“采青不敢,采青希望大娘长命百岁、青春永驻,希望大娘能一辈子在采青身边,好好教导我做人做事的道理。大娘——您有气尽管往我身上发泄,您打我、关我、罚我跪祠堂都好,就是别气坏了身子,爹爹舍不得、菀茹姊姊伤心,采青也会觉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