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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好心情牵动他的心,铁青的脸恢复一点点红润,抿直的嘴唇拉出弧线,不经意的笑不经意出现,不知不觉,他体会了人生的“快乐”。
★★★
她常到他家里,做什么呢?说穿了,也没什么,不过是说说话、聊聊天,讲一些似对非对的道理,时间不多,不过两人都很满意。
“知不知道皇帝老爷在帮你挑选新娘?”她绕过大桌子,凑到他身旁,同他一起看布兵图。
“知道。”他没抬眉,彷佛新娘是别人家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
“知不知道,圣旨这几天就要下来,到时不管你高不高兴,都要把新娘子娶进门?”
“知道。”
“如果皇帝选了个你不喜欢的女人,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他的反应冷淡得过分。
“什么叫作没有怎么办?要是皇帝要你娶个像我大娘一样的妻子,你会辛苦一辈子的。”她要求他正视问题。
“为什么?”他终于正眼瞧她,带着似笑非笑表情。
“我大娘善妒,她对爹娶进门的四个小妾都很坏,成天想办法整人,尤其是我娘,很多时候,爹是无可奈何的。”
“为什么她对你娘尤其坏?”煜宸凝视她,一点点的疼惜沁人心间。
“因为我娘没有生儿子呀,”她随口塞个答案。
“她重男轻女?”他扬扬眉,把视线放到采青身上,她很漂亮、很可爱,就算没儿子,有她这种女儿,他已心满意足。
“也许吧,别把重点放在这里,重点是你娶到妒妇,怎么办?”把主题拉回,小鱼儿一跃,坐上他桌问。
“没有怎么办,我不好女色,妻子一个就够,我不替自己找麻烦,所以妻子是否善妒,对我没影响。”双手横胸,他往后仰靠在椅背上。
“是啊是啊,没事娶一大堆妻,把她们关在同个屋檐下,吵吵闹闹有什么乐趣可言?”她的两只小腿在他张开的腿间晃荡,她爱坐边边儿,爱两条腿东晃西晃,也爱一不小心摔下,那种凌空感觉。
浅绿色的绣花鞋有些些灰旧,小小的两条腿在他眼前晃荡,严格而言,她这样的举动可以被冠上无数个难听的形容,比方淫荡轻佻、比方轻浮无耻,可是他……许是习惯对她宠溺包庇吧,他觉得这种动作,并无不妥。“万一你娶到金枝玉叶的公主——娇生惯养,事事都要你依从她,怎么办?若是皇帝逼你娶宰相千金,听说她脾气不好,常拿下人们当箭靶射飞镖,所以宰相家常常征管家婢女,到时,你怎么办?”
这女孩子到底懂不懂温婉含蓄?她靠得他很近,近到热热的气息喷上他鼻翼,只不过她的表情太天真、无邪地让人做不出过度联想。
“我想谁都会怕杀人不眨眼的军人——再骄纵的女人都不敢在我面前过分。”他否决她的担心。
“是吗?我就不怕你。唉……你真的不想娶个真心喜欢的女生?”
“什么叫作真心喜欢?”
郜煜宸被她的认真感染,双手抓起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右方挪动五寸,卷起兵图,结束公事,专心和她讨论。
“有的男人喜欢聪明女人,喜欢和她们说古论今;有的男人喜欢貌美如花的女子,喜欢欣赏她们姣好面容;当然,也有男人喜欢勇敢的女生,喜欢带着她们去冒险。我想,所有男生都有自己特别喜欢的女人,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
“你忘记了,我的婚姻由皇帝指定,我的喜欢与否不重要。”“至少你可以拥有自己的意见啊!娶妻子的人是你,有意见,不过分。”
“如果我的拒绝伤害了哪家的小姐,岂不是过分?何况,不管娶进门的是谁,只要恪守妇道,我想,相敬如宾不难做到。”
采青总是有办法让不爱说话的他滔滔不绝,摇头,他不晓得自己怎么那么容易受她摆布。
“婚姻是一辈子大事,单是各尊其分,岂能满足你的要求?”
“对婚姻,我没有任何要求,倒是你,你到底想说服我什么?拒绝皇上的赐婚?”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想、想……”她语顿。
想什么呢?她不太确定,只是想……啊,对了!她想问问他,会不会喜欢他们家的菀茹姊姊,若是配成对,大娘开心、菀茹姊姊快乐,她也、也……也会和她们一起快乐,是了,一定是这样,她心底肯定这样想的。
决定了,为菀茹姊姊将来着想,她决定向他好言劝说。
采青双手搭起他的肩膀,态度慎重。
“我是认真的,娶妻子一定要娶我家菀茹姊姊,她温柔体贴、娴淑端庄,我保证,京城里,你再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人。”
她的动作比亲昵更进一级,他该抗议,只不过……算了,反正她不是大家闺秀,她是一只自由自在、不受礼教拘束的小鱼儿。
“菀茹?”
为着她的拍胸脯保证,煜宸认真回想,自己是否听过这个女人。
“你见过她的,忘记了吗?你回京那天,我从楼上摔下来,她慌忙走到我身边向你说抱歉。她是我大娘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通,尤其她的刺绣,可是京城一绝,没几个人及得上她。”
“她是你大娘的女儿?不怕她传承你大娘的善妒偏狭?”
“不会的,她是个很棒的姊姊呢!家里的姊姊妹妹知道大娘特讨厌我,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就算不落井下石,躲都来不及了——没人像她,一知道我有难,马上想办法从虎牙下把我救出来。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哦,菀茹姊姊很喜欢你,每次长辈们谈到你,她都偷偷脸红。”
采青没发觉自己的手一直搭在煜宸身上,没发觉她的秘密把两个人拉到过度亲密的距离,更没发觉她的举动已属不合宜。
她率性、她自在,她觉得——靠在他身上没什么不可以,就比如、比如她也常捞起自个儿养的小金鱼,把脸贴上它的背鳍。
煜宸看着门口的何总管,欲进不敢进,他也觉得采青这模样儿太没家教吧?莞尔,他轻轻拉开采青的手,把她整个人抓回地面。
女孩子坐桌子已是缺乏教养,更何况,她大剌剌坐着的,是别人家的桌子。
“有事吗?”他提高音量。
“给王爷送点心来了。”何总管回答,眼睛看往地板,不敢直视王爷。
“进来吧!”总管低头,领来一名婢女,捧着托盘进门,她在桌上放两碗甜汤,不知道什么名堂,但红红绿绿的煞是漂亮。
见采青眼睛直盯甜汤,煜宸将汤碗推到她面前,用眼神示意她自便。
她老实不客气地端起碗,大口大口吃将起来。
这个吃相不能怪他爱批评,所有人都会觉得她不够端庄,不过没关系,反正端庄从来都不是她的正字标记。
“好吃吗?”见她一碗下肚,仍意犹未尽,他笑问。
“好吃极了。”在她眼睛盯向第二碗时,煜宸大方地把甜汤往她面前送。他不晓得自己聘到一名好厨子,他提醒自己,别忘记要何总管帮做甜汤的厨子加薪。
不客气地再灌下第二碗,就是她家里,都没这么好吃的东西呢!难怪每个女人都想嫁进王爷府,光天天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幸福都幸福死了。
“我天生爱吃甜、不吃苦,加上我不怕痛,娘常说,我这种人天生下来是享福的,不苦、不痛,专挑好的吃,成天悠游自乐,天皇老子都没我好命。”
“你不怕痛?”
这句话他听了几次,老觉得是她硬撑,可是眼前,她的过度认真,教他半信半疑起来。
“嗯,要不要试试?”她笑问。
“试痛?”有这种测试吗?他怀疑。
“对啊。”
她从他书案后面,抽出一柄小刀,他不晓得她的用意,只见她拔出刀子,毫无预警地往自己手背插进去。
来不及惊呼,他夺下刀子,点下她几处穴道,用最快速度替她敷上金创药。
敷好药,他不说话,狠狠盯着她。她被他盯得全身不自在,噤若寒蝉,尴尬地扯扯笑,他不理她。
半晌,他背过她,大步走出房门。
★★★
发呆片刻,采青追出书房,东奔西走,一见到人就问。她拿这里当自己家,自在得很。
终于,她在花园里找到煜宸。
“你为什么不发言跑出来?我是客人,你把客人独自丢下不管,很没有礼貌,知不知道?”
他没甩她,一次两次!在她绕到自己面前时,背过她。
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在见到她伤害自己的同时,胸口闷痛阵阵一阵比一阵强烈,彷佛她老在做这种举动,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她将从这个世界脱离,更彷佛,他曾经眼睁睁看着她在眼前痛苦死去……
他没分析自己的怪心情,光是抽痛,就让他痛得发不出声音。
“你在生气吗?”
采青又绕到他面前,既然她坚持不愿意他背过身,他就抬高下巴,不看她。
生气?才不!他是恐惧,恐惧一些不明所以的东西。
他是军人,身为军人,很清楚怎样的伤口真的会让人死亡,也明白她手上的伤至多是几天休养,无伤,可是他忧惧焦慌,真真实实的心凉。
“你生气什么嘛!我又没弄痛你。”
她也火大了,哪有男生这么讨人厌,有事说说清楚不就好了,干嘛老是不理人?搞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不舒服得紧。
谁说没弄痛,他就是痛了,心痛、胸痛、腹痛、胃痛,全身从头到脚,痛到想死掉!
煜宸头还是抬得高高的,他坚持不看她,坚持当个讨人厌的怪男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分,吓着你了?我只想向你证明,我不怕痛,是真的,不是哄人。”
何止太过分?她的形容未免轻描淡写,谁会为了证明不怕痛,划自己一个刀口?那么要证明自己勇敢,岂不是要活生生从身上切几两肉?“你还是不信我对不?刚开始大家也觉得我发疯,根本不可能有人不怕痛,连京城里最有名的吴大夫也告诉爹爹,我在说谎。我把自己掐得红肿,我划出几道伤口,他们还是不信,直到我从屋顶上跳下来,两条腿断掉,大夫在替我接续断腿时,才相信我根本感觉不到痛苦,否则一个十岁的女娃儿,哪有那么大的本领,哼都不哼一声。”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迷上从高高的地方往下跳,享受短暂的飞跃快乐。
她的话勾引住他的注意力,不过,他还是不看她。
“你看看我嘛,看一下,就一下子,拜托!”她一面说,一面把手抬高,在他面前用力压自己的伤口。
这下子,他更火大了,用力扯住她的手臂,制止她近乎愚蠢的动作。
“都叫你不要做这种蠢事了,你还做!”
他口气严厉,吓出她半晌呆滞,不过一下子,她恢复笑容,灿烂的娇颜在他面前闪烁。
被骂还那么开心、她是一只有病的鱼。
“第一,你没有叫我不可以做蠢事,如果有的话,一定是你自己在心里想的,根本没有讲出口。第二,你的确在生气,你生气我伤害自己,我想,这种生气是不是代表你关心?”
见鬼的关心,这种小伤,在战场上,哪一天他不见个几回合?不说话,他抓起她的伤口检视,幸好,血没渗出来。
她笑着让他检查伤口,她笑着勾住他的手臂,她笑着把自己的脸贴到他手心。
“谢谢你,很少人关心我,除了娘之外,家里的哥哥姊姊对于我的表演,多半带着刺激新鲜的趣味态度,菀茹姊姊老骂我笨——说我干嘛把自己当成耍把式的戏子,供人观赏,我知道自己笨,老想从他们讶异的眼神当中寻找关心。”什么?她拿伤害自己当把式供人观赏?疯了疯了,她一定疯得严重!
捧住她的脸,他用严肃表示自己的愤怒。“把我的话听清楚,以后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准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不会了,当我需要关心的时候,我会来找你,我不再需要从哥哥姊姊眼底寻找关心。”
反握住他的手,采青把脸偎得更近,他的掌心暖暖热热,窝心的滋味倾巢而出。“对,需要任何东西来找我,不要企图用蠢方式,获得你想得到的东西。”
“记住了!”他再次叮嘱。
她用力点头,用力把他说过的话刻进脑袋瓜中央。
揉揉她的头,他奖赏她的听话。
采青靠在他手臂上,仰头看着他冒出青髭的下巴,他是巨人呢!
“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她问。
“你说!”
煜宸没忘记自己允过她,想要任何东西都可以找他,不过是一个答案,有什么不可以?
“大婚后,你要带着新娘子回边塞吗?”
“当然,我一去三年五载,总不成把妻子留在中原。”
“是啊,真是这样,新娘子太可怜,才大婚就离开夫婿,一分手三年五年,几百个日子的相思谁受得了?不过,能和你一起到边塞,一定棒透了!”“那里不比京城舒服。”会用“棒透了”形容边塞生活的人,大概只有这条笨鱼儿。“在边塞可以见识到不同于中土的风情,可以知道许许多多从来不知道的事情,亲身体验,肯定比听说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