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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影蝶双飞-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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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这张脸,这个声音,配汇在一起,忘却也难。

  月下,老妪扯动面皮一笑,依然触目惊心,“你还记得我?”

  她不语。

  老妪啧啧称奇:“你毕竟不同,如果是常人,见到我这副形容,又处在月圆至阴时,不是魂飞魄散,也会逃得不见影子了。”

  “你不是常人。”她肯定地。世间有无鬼神她无从考究,但老妪出现的时间、方式,无法不令人生疑。

  “如果我说我是你,你信么?”

  “你不是我。”

  “如果你执意留此,我便是你。”

  

  她醒来,薄汗袭襟。怎会又做了这个梦?虽然个中的一切都是她曾亲历过的,但进到梦中,仍会引人惊悸。

  如果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是哪段思绪引出了它?

  十年前,她执意要走,却被原本认为属于自己的世界打了回票,所以,她会耿耿于怀的吧?阴错相差地来到这方天地,她从不曾让心归属,因为,她从不认为自己在此长久停留,更因为她以为,她真正的栖身地是曾经存活了二十六年的世界。然奔波来回一遭,猝然获知,她的认为、以为都已不成立,却原来,她已无法再走回去。

  回不去的,不止她和他,还有她曾心心念念一心回归的天与地呢。回不去了。

  

  [第四卷:第十二章]

  大苑宫,泰阳殿,淦王寝宫。

  这十年内,每一回走进来,她心情都无法轻松。

  “宣相大人。”迎来的是勒瑀近几年最宠的侍妾明姬。

  “娘娘,王上今日可好?”

  “比昨日好,多醒了一个时辰呢。”

  “娘娘经年侍侯王上,辛苦了。”对这个女子,她心存感激。看着她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她已由起初的感觉诡异而习以为常,也许唯如此,才是对每个人最好的罢。

  “宣?”帘幕后浮出男人低沉的声音。

  “是微臣。”宣隐澜肃颜敛衣,道。

  掷开掌中奏章,问道:“为何不进来说话?是怕这室内呛鼻的药气?”

  宣隐澜暗里叹息:曾是个何等邪狷骄狂的男人,十载却缠绵病榻,每日清醒不多的时辰尚需殿前听政。而他宁可如此,也不让那苛劬要挟了他,勒瑀便是勒瑀罢,何时何地,狂狷
难消。

  “宣?”

  “臣是怕打扰到王上。这弥足珍贵的一个时辰,莲池内花开正好,臣陪王上观赏如何?”

  “好。”男人低沉嗓音里竟透出一丝雀跃。纱帷一分,人已跨了出来,瘦削颀长的身形上仅着正黄色中衣。

  “来人,为王上加衣。”宣隐澜偏首唤来宫婢。

  宫婢三两下为王上披戴整齐,为王者迫不及待地执起臣子之手,出了药气沉沉的寝宫。
  明妃叹一口气,退到属于自己的影子世界。

  **

  柳垂丝绦,碧玉妆成,清荷满池,艳存碧中。“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对坐于池畔亭中,她顺口吟出,梁武帝应该不介意他的诗拿来应景生情呗。

  “碧玉是何人?汝南王又是哪位?”勒瑀就着宫婢递茶的手饮上一口,问。

  “碧玉乃臣的家乡流传故事中的一位佳人,汝南王则是她嫁与的男人。据传,碧玉生得极美,但出身平微,为人作妾。”

  “宣的家乡定是个很奇妙的地方。不止有能诗善词的文人雅士,还有这等动人传说。”
勒瑀收回落在荷上的视线,改看他的宣相,眼前的人儿那张素白的脸浸在水气浮动的光线中,几乎要融化了去。“你也不必为那碧玉抱屈,她一介平民女子能攀上王族,虽非正室,于她来讲,已是飞上枝头。”

  “臣不曾为那碧玉抱屈,正如王上所说,以她彼时的见地,也许认为那是一桩美事。当事人不曾觉得委屈,外人又何必庸人自扰。”

  “宣卿是要告诉朕什么呢?”

  “果然是王上,一眼瞧穿了微臣的那点小伎俩。”宣隐澜自嘲一笑,又迅速正颜。“苛劬来找过微臣。”

  “她?”勒瑀狭长凤目内略有异样光华骤闪即逝。

  她没有忽略那抹异样。“苛劬的确是个奇女子。她对微臣说,王上在中蛊之初最担心的便是她来伤害微臣,而她,的确想过不让王上失望,所以曾派人扰过我,准备喂我一两样蛊毒尝尝,可是她很快了悟,王上不爱她,是王上和她的事,于外人无尤。她更不想因为男人的薄情而迁怒于女人,尤其一个和她有着同样苦衷的女人。”她的那份觉悟,纵算在高喊女男平等、女人当自强的现代社会,也是大多数女人所无法参透的,否则怎会有歌叹唱“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苦衷?”

  “臣想她所指的是我们同样以男人面孔活在世上,背后必有不为人知的辛酸。”因苛美人本人如此,“她还说,王上身上的‘欢情薄’含十数种蛊苗,且有几类的蛊苗的解药是相克的,如果只分门别类出每种蛊苗而对症下药,只会此消彼长,永远无法根除王上体内的毒素。而世上只有她才能拿出根除的解药。”

  “所以?”

  “她想见王上一面。”

  “要挟?”

  “不如当成一个痴情女子的渴望。”这一点,宣隐澜虽无法欣赏,但绝对同情。

  “你不怕她再害朕一次?”

  “王上怕么?”

  他纵声长笑,但因为经年卧床而略显气息不济,“激将法?”

  “苛劬对王上的爱,也许在初时走得偏激,但臣通过近几年与其的几遭接触下来,她只是爱王上,她只想知道,对她,王上是否没有半分情分。”

  “宣卿认为呢?”

  “若无情分,在她伤了王上后,岂是在床上躺上半年就能了事的?王上对她,是心存怜惜的。”

  “宣,世上有什么是你不能了然的吗?”

  “有。王下为何不娶苛劬?以她的容貌才情,甚至只求能陪在王上身边即可,王上为何拒人千里之外?”

  “宣何不再运用你聪明的脑袋想透呢?”

  “世上若说有唯一不以常理推之的,便是情感,其中,又尤以男女之情最为无解。”

  “朕的后位悬空多年,宣可曾想过入主岫烟宫?”

  “臣不会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不会,还是不屑?”

  “是不会。”宣隐澜水眸清亮无伪地迎视,“王上对微臣,初是兴趣,再有好奇,进而欣赏,施以体护,却不全然是爱情。微臣对王上,忧心有之,牵念有之,感恩有之,忠心有之,也非爱情。且以隐澜的本性,是断然无法安于做碧玉,无关为妾的身份,而是无法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

  “这便是宣的心结么?”早知他的宣相与众不同,但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惊世骇俗的,世间男子,一夫一妻的是有之,但只在供应不起家用的贬夫走卒,但凡稍有家世,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这并不影响男人拥有自己心爱的女人,不是么?如果他早日获悉这一项,当初,也只会权作笑谈吧。“那么,他呢?”

  “他于臣,虽重要,却不是牵绊。”

  “爱上你这样的女人,合该是那个男人倒霉罢。”勒瑀因病痛削薄了少许的唇畔抿起状似幸灾乐祸的笑纹。

  “这十年,朕醒少睡多,许是因为静了下来,反倒事情想得多了。宣,以朕当初的行事作风,完全可以强要了你,你尽管聪明过人,朕亦非愚人,手段足以多得令你防不胜防。”

  宣隐澜但笑不语,颔首。

  “可是朕的手段,从来没有用在你的身上。为何?因为你机猾表皮下的天生傲骨?天生傲骨的人不只你一个,朕曾折了无数人的傲骨践在足下,并以此为乐趣。但看到你,朕的乐趣变了方向,朕喜欢看你在朝堂上挥洒智慧,在群臣之间八面玲珑,在对峙之际唇枪舌剑。朕了解,你天生傲骨,却富智谋,有人要对付你,你断不会坐以待毙,必要之下甚至不介意玉石俱焚。不管是最后朕煞了你骨子里的傲性,还是逼你走上绝路,朕必定再也看不到朕自你身上喜欢看到的,那绝对是朕所不乐见的。”

  “朕曾自问,你是否是朕的弱点?为你,朕究竟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勒瑀戛然而止,神秘一笑,“至于苛劬,朕知道你是为朕做安排,一面想着朕沉疴得治,一面在这宫中安一个能够真正保护朕的人,朕会考虑。但也相信朕,任何情况下,朕绝对有能力保护自己和自己的江山。”

  “你知朕甚深,朕是对苛劬心存怜惜,当年,她为了她的国家,躺上朕的龙床,而一个为了她的国家可以牺牲至斯的人,不足以获得朕全然的信任。何况,朕对女人的爱向来浅信。宣莫蹙眉,你想必清楚,那苛劬一心嫁朕,有一半必是为了畲国,近几年,宣没让他们好过,不是么?”

  “爱朕的女人未必忠于朕,情爱成不了你的牵绊,你却可以为朕千里返淦。不妨告诉你,当年,朕并非没有机会避开苛劬的蛊毒,而为何没有避,宣想必更清楚。”

  这男人,坦白得一点也不可爱。
  “朕这一生,许一生都无法获得最爱的女人,却拥有一个能彻底相信的知己,这一点,那个男人想必是忌妒朕的。”他笑得不无得意。

  “宣,若是你做了什么决定,或者准备做什么,尽管去做。不需要在朝堂上公开辞官,挂印而去,才不枉宣相天人的风格。”

  勒瑀便是勒瑀,十年内醒少睡多,一双眼睛仍能洞悉天下,这便是他的可怕之处吧?正如他所说,如果当初他是执意要摧毁宣隐澜的,她,有几分机会全身而退?

  

  车轮轴呀,驶出了宣昌门,驶离了大苑宫,撩开帘幕,侧身回望,那宫墙楼阁一径在夕阳下凝重巍峨着,一如已成过往的十六年。那宫墙里不曾有过她的憩息所在,非是君王苛待,早在她尚未暴露女子身份之际,勒瑀便曾大开隆恩为宣隐澜在宫中特许了一所小栖处,但她从未敢下榻,原因不言自明。可是,谁能想到,她与它竟缠绕了十六年?

  十六年啊,那所曾特为她辟下一方华丽空间的邶风宫,相交的缘份不过八九个圆月夜的轮回,算来,是一个“缘”字弄人,她与邶风宫的主人结了情缘,却与邶风宫缘浅至无缘。
但这大苑宫,缘毕竟也短,十六年,很快将湮没在人生长河中罢。

  “爱朕的女人未必忠于朕,情爱成不了你的牵绊,你却可以为朕千里返淦。”是罢,如果有朝一日再听到他有难需助,她依然是义无返顾的吧。

  一世知己。她竟与一个曾经的暴君,交心到如此,那“缘”,果真妙不可言。

  *

  阏都的茶坊,依如茶坊外的天气般,气氛热烈得如火如荼。而眼下,在这光景外围,独有一隅始终不曾因之所累,仿佛只是喝茶的茶客,勾茗静品,未为热氛所染。

  一桌五人,四大一小。从衣装品质上揣度,不过普普外乡来客,无甚出奇,无需侧目待之。但观每人样貌,又无法不教人称奇,天地间的钟灵毓秀,尽聚在了这几位身上了不成?

  左首一位年届不惑的灰袍文士,面若敷粉,目若朗星,长髯至胸,形神俊逸,顾盼自得。

  右首并坐两人,一位浅褐肤色,浓眉势如泼墨,豹眼凌厉深蕴,是位高大缄默的黑衣男子;另一位明眸皓齿,笑语嫣然,是个体形纤薄的俊秀青年。

  下首,一个长手长脚、可预期未来身材必沦入高大一流的九、十岁男童。身着与俊秀青年同色的淡色衫子,大口喝茶,大口吃着点心干果,好奇大眼不时四顾,是这一桌人中唯一不肯享受安宁的异类。

  端居上首的是位玉面公子,几人中,他的存在最无法容人忽视的。长眉斜旋入鬓,黑眸阒湛幽冷,鼻翼飞拔削出贵气天成,薄唇如刀勒成无情弧度,唇上留存的青髭短须昭示着他的青春不再属于韶华少年。坐在那里,多是在垂睫浅啜,间或偶扬眸清扫全场,迅即又无动如初。但那举手抬指间的优雅,沉淀周身的高贵,一脉经由岁月养就的沧桑,成了他最引人眼球的诱因。

  茶楼的人们仍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热烈交谈,这边,终于有人耐不住寂寞。抬臂叫来跑堂,添水后,状似闲怡地问:“小二哥,那位宣相真忒地神么?”

  小二存疑地打量这位看上去文气秀弱的客人,道:“您是外乡人吧?”

  “唉,咱们长年在番地经商,当下是途经京城,难得有机会听闻京都的风土人物。”

  “唔,这就是了。”小二释然了有人对宣相神奇性的质疑,随即换出另一张眉飞色舞的脸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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