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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旁边有两个捕快,一个蹲着身,在查看尸体,另一个和旁边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正在交谈。
他们身后站着一个男孩,十一二岁年纪,个头较高,身量却单薄,一张稚气的面孔上,浓眉大眼,高鼻薄唇,底子倒是不错,再过两年,应该就是一个帅气的小男子汉了。就见他紧紧抿着双唇,一语不发,望着地上的尸体,目光中竟是超出年龄的沉郁伤痛却不知这孩子和地下那人是什么关系再看他身上,衣衫有些旧了,还有些短,做工却是精细,不过,样式却有些奇怪。
这时,蹲在地上的捕快突然站起了身,一时间四周安静了下来,那个孩子更是一幅凝神屏气的样子,紧紧盯着捕快。谁知,那个捕快却没开口,转过身,凑到士兵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那士兵脸色顿时一变,沉吟一下,回过头和捕快低声说了起来。两个人都是面色阴沉,嘀嘀咕咕半天,才算完。最后,那个捕快点了点头,转向少年,这才提声说道,“死者是溺水窒息而亡,经过查验,事情纯属意外。”
意外?怎么会?那她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出她死因不正,这个捕快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想到这里,我心中的火气开始升了起来。
果然,一句话出口,四周顿时一片喧哗。而那个男孩先是一呆,然后眸中就升起了一股怒火,似乎想开口,不知为什么,却没说出来,眸中的火光也渐渐隐了下去。半晌,他终于开了口,声音仍是少年的清脆,语调却是大人的沉稳,只听他道,“这位差官,请您再仔细看看吧,我母亲身上似乎有些伤,不像意外。”
听到这话,我不由对这个男孩儿十分佩服。他和死者份属至亲,明显一腔悲愤,又听到那种胡话,竟还能如此平静,这份修为,连我都比不上。
我转头看向捕快,就见他愣了一下,然后,脸立刻就拉得老长,瞪着眼吼道,“你懂什么,老子干这行干了多少年,还能看错?”
少年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谁知他还没说完,旁边的士兵就打断了他,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早说是意外,你非不信,还把顺天府的人找了来这回怎么样?死心了吧?白耽误我这么长时间,眼看天黑了,还得去埋人,真真晦气!”说着,就俯下身,要把裹尸的席子卷起来。
“不要!”这时,那少年终于忍不住了,大叫一声,扑了过来,按住了士兵的手。
士兵吓了一跳,但立刻反应过来,一甩手就把少年挥到了一边,一面还大骂着,“你个小兔崽子,还反了你了!”说着,又继续干活。
少年一跤跌在地上,却马上爬了起来,又去拉士兵的手。结果被那家伙一把搡开,这还不算,那畜牲竟站起身,对着地上的孩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只觉怒填胸臆,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住手!”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了我身上。一阵安静之后,那个士兵首先反应过来,冲着我就走过来,一面走,一面还骂骂咧咧,“哟,还真有闲人爱管闲事啊。”
我心中怒火熊熊,大步迎了过去,厉斥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人?怎么能这样仗势欺人,蛮不讲理!”
这时,我和那个士兵已经面对面了,那小子被我骂得恼羞成怒,伸手就来抓我的衣领,当然没成功,被子玉拦了下来。结果他更急了,就要和子玉动手。这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他侧身一瞧,阻止他的人也是士兵打扮,刚刚好像也站在旁边,不过没怎么说过话,我也没太注意。
这人大概是个沉稳的,见我们衣着不俗,不知是什么来路,京城别的不多,就当官的多,刮倒一棵树就能砸死仨,如果我们真是官员,那再怎么样也比他们大。所以,他一边抓住那小子的手臂,一边猛给他使眼色,终于将那混蛋安抚下来,这才松了手,走上前来,对我一抱拳道,“这位小哥,我兄弟就是性子烈点儿,又加上上司派的活儿没干完,有些着急,所以动作才粗鲁了些。倒并非故意欺负人,回去我定会教训与他。”
我胸中的怒气降了几分,皱着眉,点了点头。
那士兵这才回过身,给同伴打个手势,又开始收拾尸体。
这时,那个男孩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却又立刻扑到了母亲身上,死活不让他们敛人。
眼看又要动手,我赶紧抢过去,对着两名士兵,沉声道,“我看这位死者死因可疑,不能这样草草掩埋,须得经有司仔细查验之后,才可收葬。”
我话音未落,那个急脾气的士兵已经跳了起来,指着我就骂道,“你他妈算老几,敢管老子的闲事!”
另一个人赶紧拉住了他,挡在他前面,连连道歉,“对不住小哥别往心里去。”说着,凑到了我身边,低声道,“这位小哥,你不知道,这个女的不是我们大燕百姓,却是边境造反的野蛮子的婆娘,活着也是浪费朝廷的粮食,犯不着为这种人惊动大老爷,对吧?”
闻言,我心口猛地一跳,不自觉地抬起头,就见不远处,大门的牌匾上,赫然四个大字,抚安伯府。我立时呆住了,难道,这个死者,竟是小纪的亲人?
我不过愣了一下神,那边又拉扯了起来,我低喝一声,“够了,叫苏凯来见我。”自从上次晋荣报请病休之后,京畿守备府由他执掌,无论这个女子因何而死,他也难逃失职之罪。
那两个士兵一怔,一个开口就要骂,却被另一个捂住了口,就见他神色愈加恭谨,问道,“却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我也好向守备大人通秉。”
我还未开口,子玉就上前一步,将自己的腰牌递了过去。
那士兵看了,脸色一变,立刻对我们躬身一礼道,“请秦大人和这位大人随小人入内稍歇,小人这就去请我家大人。”说着,一抬手,就把我们往里面让。同时,眼神在我脸上转来转去。
我却没理他,转过身,先扶起了地上少年,又对另一个士兵道,“把死者搬进去。”
那个家伙似乎终于意识到,我们的身份不一般,也蔫儿了,乖乖扛起了尸体。
我这才随着那人进入了府中。他带着我们绕过一道影壁,把我们让到了正厅之中。回头看,另一个士兵扛着尸体正站在门口发呆,我吩咐道,“先把她放到厅中吧。”
他应了一声,果真把尸体摆到了大厅当间儿。然后,两个人行了一礼,一起退了下去。
于是,空旷的大厅中就剩下了我和子玉,还有那个男孩儿三个人,外加一具尸体。
这时,男孩儿挣脱了我扶着他的手臂,一转身,向我们跪了下来,叩首道,“谢谢两位大人的相助之恩,谢谢!”
我连忙扶起了他,柔声道,“没事,没事”然后,迟疑一下,低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抚安伯和你,如何称呼?”
男孩儿躬身道,“正是家父。”
我心里格楞一下,半晌才又问道,“那这一位”说着,眼神望向了地上的尸体。
男孩儿一下抿紧了唇,好一会儿,才道,“她是我母亲,是父亲的正妻。”
我脑中开始嗡嗡作响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这个女子,竟是小纪的王妃,小纪如此重情之人,若知道了我呆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问道,“怎么会这样?事情的经过,你可能细细给我讲讲?”
男孩儿看了我一眼,低下头,久久无言,眼眶却慢慢红了,终于,他开了口,“从来到这里,我和母亲就一直住在一起,昨天傍晚,苏守备派亲兵来,请母亲过去,说有事情商量。母亲就去了,结果,一夜未归。到了早上,我见母亲还未回来,就请人去找。谁知苏守备说,母亲早就回去了。我慌了神,求大家一起帮我找,结果在后院的井边发现了母亲的腰带,最后,在井中,发现了”这时,他终于说不下去了,声音已经哽咽。
听到这里,我又是愤怒,又是羞愧苏凯有什么事要和她母亲商量?还不是本来以为,赶走了晋荣,大苑降人的日子能好过些,谁知,这个苏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手底下,怎么都是这种货色?难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只是,怎么闹出了人命呢?难道是她不堪受辱,事后投井自尽?还是她有所反抗,惹恼了苏凯,害死了她?又或是苏凯玩得太过分?
正自思索,忽听门响,抬头看去,一个武官走了进来,应该就是现任京畿守备副使苏凯。就见他人高马大,方面大耳,倒是一副堂堂之像,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那种事?
他见到我,就是一愣,然后,红润的一张脸,瞬间褪成了白色,腿一哆嗦,就跪了下来。
我这才想起,我们好像见过面。他也是鲜卑亲贵,还是安德王的女婿,好歹也算我的远亲——真是丢人,有几次宫中宴会,他也去了。我记不太清他的样子了,不过,看来他还记得我。
果然,他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叩首道,“臣苏凯,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一见他,就火往上蹿,也没让他起来,只是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的脸更白了,身子都哆嗦了起来。
正在我试图用眼神瓦解他的意志时,那个男孩却跪了下来,叩首道,“草民见过陛下,刚刚不知陛下身份,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我连忙答道,“没事,平身吧。”到底是小纪家孩子,就是有礼貌。
男孩站了起来,苏凯闻言,也想起身,却被我冷冷一个眼神,吓得又跪了下去。
我这才森然道,“苏凯,你可知罪?”
天已微凉,他的额上却渗出了汗水,就见他慌慌张张道,“陛下,陛下,臣冤枉啊臣昨天是叫那女人过来谈事情,不过,入夜前就让她回去了许是天晚,她失足跌到井里了?”
我怒道,“还狡辩,你有什么事非要和一个女子半夜单独商量?还有,如果只是商量事情,那她身上的伤口,又怎么解释?”
苏凯吓得瘫坐在地上,口中只是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拍案而起,喝道,“不知道?如果不是心虚,你为什么要急急埋人?是不是非要到了大理寺牢中,你才肯说!”
他猛地哆嗦了一下,终于哭了出来,“我,我的确是想占点便宜,不过,后来就让她走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怎会死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么一个大老爷们,哭得鼻涕眼泪,真真丢死人了,这让小纪家孩子见了,得怎么想我们大燕啊。
于是,我火更大了,张口就想骂,子玉却在身后捅了捅我,我才把到了嘴边的粗话咽了回去。就听子玉道,“陛下,苏守备确有不当之处,不过,事关人命,还是由刑部会同大理寺共通调查,才好定案。要不,今日先到这里,有什么事,等有司审理之后,陛下再作处置吧?”
我这时也觉自己情绪有些激动,不太适合作判断,于是强压怒火,道,“好,那今天就算了,你先把守备府的事务交代一下,回家等着。对了,尸体找冰块儿保存好了,如有损毁,朕只当是你毁尸灭迹”沉吟了一下,我又道,“这孩子,朕先带走了。”
苏凯早就懵了头,只剩一个劲儿地应是。
然后,带着男孩,我和子玉离开了抚安伯府。
路上,我仍是火气难消,不由埋怨子玉道,“真是,我刚想骂他一顿出出气,你就把我拦住了,很不爽啊,你知不知道?”
子玉轻笑一声,低声道,“陛下,这个苏凯,好歹也是安德王的女婿,陛下说得太过分,于安德王面上须不好看。”
我这才反应过来真是,一生气,判断力严重下降啊,还好有子玉在。
回到宫中,把孩子交给安信让他安排好,我就将先生,安德王和刑部侍郎,大理寺卿一起召入了宫中。要查案,又和现任官员有关,刑部和大理寺当然不能少。至于,为什么把先生和安德王都叫了来,自然是因为怕安德王暗中弄鬼,让先生监督一下,同时,毕竟是安德王的女婿犯事,也要会知他一声。
待人来齐,我将此事说了一遍,然后下旨严查。
等一切安排妥当,已是深夜。筋疲力尽回到乾清宫,却发现安信正等着我,我也正要问他关于那孩子的事情,于是,挥退了其他人,只让他陪在了寝殿之中。
安信倒真是了解我,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说道,“那孩子我安排在了西厢我看他脸色不好,找人看了看,倒没大毛病,只是平日饮食有些不当,身体虚了些,再加上有些哀怒郁结都不是大事,我已吩咐下去,这两日做些滋补的,再配两剂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