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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那个孩子,郑卫也有些迟疑,想了想才答:“他父亲家姓徐,住在蜀山下的益城里,并不是什么大族子弟,小名大约是叫阿继。”
居然姓徐吗?刚见了白明月,就又要见到徐绍庭的同宗,看来他跟这两个“主角”还真有缘份。
不过前世没听说徐绍庭和郑卫有什么关系,而且他从未提过自己的出身,祖上应当出自庶族。益城徐家在世族中排不上名,但好歹也算是一郡之望,若是他出身那家,早可以凭着出身收世家之心,不至于到登基都被讥笑是寒门草莽了。
他最近大概是被白明月吓到,才会这么草木皆兵的。任卿自嘲地摇了摇头,随着郑卫一路往西南而去。
这片九州大地比前世的齐国更大几倍,从荥阳飞到长安便花了小半个月,这回飞到益城,却是足足用了两倍的时间。这一路上任卿白天读书、晚上用药汤沐浴锻骨,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骨头一天天厚密坚牢,每次锻体的时吸入的灵气竟有种无处可补的感觉。
郑卫探了他的经脉,满意地笑道:“你修行得甚是用心,炼骨已臻至圆满,不消太久就可以突破至洗髓期了。这些日子先不急着修炼,等回到关山之后再行突破,之后配合丹药修行,才能更好地巩固境界。”
此时他们也已到了益城外围,没有时间让任卿安心练功了。徐氏宗族聚居于益城东部,郑卫便命车夫直接驶到了徐氏所住的两条街,将车子停在空中,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输入了自己的真气。
那张信纸得了灵气滋润,就在空中化作一只灵巧的纸鹤,绕着郑卫转了两圈,撞出车窗往道北当中一户颇为豪华的宅第飞去。郑卫牵着任卿的手迈出车门,脚下空无一物,却像是踩着台阶一样稳稳当当地顺着纸鹤留下的灵光走了下去。
徐氏已有不少人被他们惊动,在下面惊惶地指指点点,还有几个衣着华贵却不够时兴的中年人从房里跑了出来,慌慌张张地在院中问他们是何等人,为何闯入徐家。那些人大多不通武道的平凡人,修为最高的才不过武师级数,倒是能看出郑卫出手不凡,却也对他穿门入户却不拜访主人的无礼之举没有任何办法。
郑卫前世素来以知“礼”闻名,可在徐家穿行时竟毫无顾忌,直闯到了人家后宅,循着清光落到了一处看起来有些破蔽的小院落。
朱漆大门紧闭着,将这座院子和周围鳞次栉比的精美建筑隔成了两个世界,院里只有一间正房和一间耳房。房子像是许久没修缮过,露出几处斑驳的木色,窗棱上糊着的白纸已经发黄发脆,推开屋门便是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迎面而来。
郑卫的目光从看到这院子就冷了下去,此时更是铁青着脸推门而入,看着旧床上一名形容枯槁的女子,冷冷问道:“你现在知道悔了?”
任卿被房里的味道冲得倒退了两步,才跟进门去,看到了站在床头的一个小男孩。那孩子大约只有三四岁,瘦得厉害,神色却十分宁静淡定,隐隐有些期待和向往,像是早知道他们两人是谁,一直等着他们来推开这座门,带自己母子离开。
任卿曾住过阴曹地府一般的诏狱,此时看着这死气沉沉的房间,却觉着比狱中更阴冷难禁。
他正是该结婚生子的年纪,最看不得小孩子受苦,忍不住上去握住了阿继冰冷的手,把他拖到门外阳光和春风之下。他本想拿些吃的哄哄这孩子,可惜在怀里掏了半天也没找到,只好先拿出手帕来给孩子擦了擦脸,温柔地安慰道:“屋里那位先生是你舅父,我是他的入室弟子,也就是你师兄。以后先生会照顾你母子,你什么也不用再担心了。”
他的手绢上熏着淡香,擦过那张黄瘦的小脸时,便有泪水自阿继过份明亮的眼中流下来,沾湿了他的手。温热的泪水直烫到他心底,他伸出手搂住阿继幼小的身体,耳中猛然响起系统平淡无波的声音:“细心照顾主角攻,圣母值增加两点。”
“得到主角攻真心感谢,圣母值增加五点。”
主角攻徐绍庭?!
这不可能,上辈子没有这一段!任卿死活不敢相信,木然搂着“阿继”稚弱的身体,死死盯着他的脸,企图找出能证明他就卫开国之君,大齐天下最大的反贼徐绍庭的证据。
第8章 大儒风范
先是和白明月订了婚约,现在又遇到徐绍庭,难道他这辈子都要跟反贼纠缠不清?
任卿不知道自己扶着徐绍庭肩头的手用了多大力道,只听到耳边不绝的:“系统绑定者有暴力伤害倾向,系统已自动修正力量输出。圣母值降低一点。”
那声音连绵不绝,吵得他脑中一片嗡鸣声,眼前“阿继”脏兮兮的小脸又和他记忆中徐绍庭意气风发的面容融合到一起,晃动得他心烦意乱。耳边响着一片极尖利的嘈杂声,像是有数十个人在说话吵闹,什么也听不清楚,只余一股无处抒发的烦闷难受。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掩着耳朵厉声喝斥道:“闭嘴!”别在他耳边说什么主角、圣母之类的鬼话!
周围竟真的清静下来。任卿深吸了口气,一手按着眼睛平复心绪。怀中忽然传来一道稍有些颤抖的清脆童声,安慰他道:“师兄别怕,这些人不会伤害你的。他们顶多只会骂我两句而已。”
什么人,这里不是只有徐绍庭母子吗?任卿放下手来,心情复杂地看着瘦小的男孩,从前世延续下来的仇恨渐渐退去,神思又清明起来。他实在没办法像刚才那样毫无芥蒂地安慰这孩子,只能克制着看他一眼:“我刚才有些头痛,故而失态,你不要在意。”
说罢转头环顾院里一圈,便看到了刚才脑中嗡鸣声的一半儿来源——这院子里不知何时已挤了许多精壮的仆役,还有两三个衣着精美,像是主人模样的年轻男子。从他们站立的姿势和呼吸方式看来,倒也像是武道中人,只是他接触武道不久,看不出别人的深浅。
门外再远处还有不少年长的女眷,被一群侍女环着,躲在男人身后窃窃私语。
任卿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圈,但见这些人衣饰鲜明、精神饱满,和院里这对形容枯槁的母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饶是他与徐绍庭曾有灭国之仇、夺妻之恨,此时看到这些人也没什么好印象,冷冽地问道:“我师徒是来接徐夫人与徐师弟回关山的,不知汝辈是何等人,竟在此喧哗?”
“我们自然是徐家的人,你说我们是何人!这里是徐氏内宅,不是你们要来就来、要去就去的地方,狂徒还不束手就缚,一会儿城主护卫队到了,定要将你们拿入大狱拷问!”
郑卫还在房里替妹妹续命,任卿看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也只好替他护住徐绍庭,朗声答道:“我是荥阳城主之子任卿,家师是徐夫人之兄,关山书武学院山长郑卫。我们师徒来此是为了接郑氏夫人与徐师弟回关山书院,不知徐郎安在?”
徐绍庭站在任卿身后,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紧张得闭住了呼吸。
徐家人倒还有几分见识,听到荥阳任氏和郑卫的名字就变了脸色,仔细打量他的衣裳和佩饰。为首的年轻人勉强扯出了个笑容:“小郎说的可是真的?郑氏二嫂竟是大儒郑卫之妹?”
任卿看到他们卑躯屈膝的模样,又想到床上那位生死不知的女子,嫌恶地皱了皱眉,点头应道:“幸亏师父来了,不然还不知你们徐家如此苛待妻子!此事不是外人可管的,你们去将徐阿继的父亲带来,我师父要当面和他说话!”
徐家的人也不是没脑子,单看郑卫能从空中一步步走下来,便知道他的武学造诣远在徐家所有人之上。所以门外即便挤了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打扰任卿,更不敢往那间房里踏上一步。
如今知道了这两尊瘟神的身份,他们心里更是发苦,两个年轻人还能涎着脸让任卿请郑卫到上房坐坐,那群女眷中就有人开始埋冤一名年长的妇人不该这么搓磨儿媳了。
徐绍庭从任卿身后探出头来,愣愣地看着那些人,嘴角紧紧抿着,眼中露出了几分悲伤怅惘。
他祖母徐夫人被妯娌数落得既尴尬又愤怒,费力地扯出一抹假笑,上前几步,冲着徐绍庭伸出了手:“阿继乖,祖母疼你呢。你跟任家小郎说,祖母不曾苛待你们母子,只是你母亲病了怕过人,不得不住到偏院里。”
徐绍庭仍是那样木然的神色,一语不发地看着徐夫人,看得她险些绷不住笑脸,提高了声音叫道:“阿继乖,带着小哥哥到祖母这来,祖母给你们拿糖吃。”
任卿虽然看不上徐家的作派,但从自身说来,更是盼着徐绍庭能留在徐家,免得以后朝夕相对。他侧了侧身,回头问道:“你愿意过去吗?有郑先生在,徐家不敢再苛待你们母子,她毕竟是你祖母,违逆的话会有损你的名声”
徐绍庭反而后退了一步,枯瘦的小脸正对着远处的徐夫人,神色竟有几分渊深莫测:“从前他们待我和母亲,便是凭着身份财势强压着我们。可是如今舅父和师兄来了,他们又为你们的身份所迫,不得不对我低头难怪徐氏汲汲于权势,只有握着权势,才不会叫人轻易欺辱。”
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想法,难怪会和白明月一拍即合,为了皇位娶一个男人为妻。这孩子若不及时教导,哪怕扔在寒门小户家里,几十年后仍要是个反贼!
若是去了关山书院,有郑先生看着读几年圣贤书,或许会懂得忠孝节义
不,不对。他差点忘了,关山书院已经成了关山武道院,只教武术不教经书。郑卫已经从大儒变成了大宗师,哪还教得好徐绍庭呢?
这世上坚守着文臣气节,还能知道这个小小孩童将来的危害,肯用心从小扳正他的只剩下他自己了。任卿神色复杂地看着对面枯瘦的男孩。这孩子现在还是郑卫的外甥徐继,是可以被他带在身边教导的。只要他管得严些,也有机会让他一辈子都是徐继,不变成卫国开国帝君徐绍庭。
他伸出手抓住徐绍庭,用尽力气,像是抓住了大齐的安宁未来,冷冷地看着门口万分尴尬的徐家人:“郑夫人身体不适,阿继还是留在这侍疾吧。我也在这里陪他,等到徐郎君归来,师父自然有话和他说。”
徐家的事任卿懒得插手,徐绍庭做儿子的又不能直言父过,他就直接把人带回偏房休息。这孩子虽然将来要当反贼,现在倒是个听话勤快的好孩子,进门之后便涮了自己的杯子给他倒水,还在床上铺了自己最好的被褥请他坐下。
任卿看得心酸,捧着水杯说道:“你不必做这些事,先坐下歇歇,我们呆不了多久就要回郑家了。”
徐绍庭这才停了手,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边,乌黑明润的眼瞳透过长睫偷看他。又过了一阵,徐家院里响起了沸腾的人声,徐绍庭之父徐离终于被人叫回家中,来到这间小跨院见妻舅。
此人还十分年轻俊美,又没留须,看起来正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从他进来这一刻,徐绍庭的笑容便冷了下来,出门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父亲。任卿在后面跟上,却看到徐离抬手打了徐绍庭一掌,恨声说道:“逆子!竟坐视祖母受孺子之辱!”
第二掌下来时任卿就已经赶了上去,伸手挡住那一掌,忍着怒气问道:“徐郎君是觉得与我说话,是有辱令堂与徐氏尊严了?”
徐离的脸色青了又红,到底顾忌他的身份,不敢公然动手,甩着袖子冷哼了一声。
正在此时,正房大门被人从内推开,走出一名宽衫大袖、飘然若神仙的中年人,冷冷叫了一声:“徐离。”
当面直呼人的名字,已经是极不客气的叫法了,徐离自然听得出他心情不好,连忙低头拱手,问道:“舅兄怎会来这里?这处院落太狭窄,不方便说话,请宗师随我到堂上坐坐吧。”
周围的徐家人还未散去,又多了几名武师级的护卫和长辈,其中一名修为最高的老者也走上前来,请郑卫随他们到正房去。至于郑氏和徐绍庭,他们保证立刻就换到最好的院落居住,不让他们母子受半分委屈。
郑卫叹道:“早知有今日,何必做出这种不给人退路的事?我妹妹若不是被你们欺凌太过,寿元不久,也不会写信将外甥托付给我。”
他神色微有些苦恼,风度儒雅端方,即便衣服压褶了、脸色有些灰暗,依旧令人倾心。徐家那名武师长辈叹道:“阿离父亲早亡,又被他母亲娇惯坏了,小孩子家不懂事,有些风流罪过。有郑先生教训他,我们做长辈的也会多加管束,以后必定会与妻子相敬如宾,不会闹出这样的事了。”
郑卫不答,只看了徐离一眼。
徐离立刻反应过来,赌咒发誓以后只宠爱郑氏一人,再也不接近其他侍妾婢女。
他说得情真意挚,郑卫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