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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说完,香桔和小墩子忙把印刷好的纸张全部散发下去,不一会儿,便看到下面的嫔妃们仿佛炸了锅一样的沸腾议论起来,这情景早在西风的意料之中,也不打断,任由她们议论。果然,过不一会儿,就见林贵妃和平日里与她交好的那两个妃子大哭道:“这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姐妹们,咱们还哪里是皇上的妃子?就是那些卖唱的歌女,也比咱们强啊。容妃娘娘,做人不能太绝,你休要仗着皇上的宠爱,就如此的无法无天,你我们要是活生生饿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这一哭,其他嫔妃也跟着哭骂起来,场面一时间就有些难以控制。偏西风稳坐钓鱼台,却是动也不动,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见这些嫔妃骂也骂够了闹也闹够了,她才慢慢喝了一口茶,然后拿起手边的镇纸狠狠向桌上一拍。
“咚”的一声巨响,将下面所有的宫妃都吓了一大跳,潮水般的哭骂声倏然就退了下去,变成落针可闻般的寂静。
“都哭够骂够了吗?”西风冷笑着看那些哭的梨花带雨的面孔,最后目光定在林贵妃身上,然后讥讽道:“饿死?你们真当饿死是那么容易的?本宫在清远城赈过灾,那些灾民们,瘦的皮包骨头,但是一天只要大半碗稀粥,是稀粥,不是厚的可以插筷子不倒的那种粥,没错,他们只要大半碗稀粥,就能够活下去。那些吃了观音土的,肚子鼓胀如球,就这样,也是要两三天后才会活活胀死。是了,你们自然是说,像你们这样的贵人,怎么能和那些贱民比呢?只不过在我看来,除了身份高贵之外,你们和那些百姓也没什么异常之处,都是一张脸两个眼睛一个嘴巴,身子里也没有两个胃袋,如何就那么容易饿死了?”
她说完,站起身来在台上走了几步,眼睛从嫔妃们的脸上扫过,冷笑道:“你们骂我苛刻,不过我却不领这个罪名。究其根本,造成今日后果的是你们自己,若不是你们浪费太过奢靡无度,后宫何至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若不严苛起来,怕两三年后,皇庄土地卖光了,宫中宝物卖光了,民怨沸腾,遍地都是揭竿而起的农民军,到那时,你们便想要今日这样的定例也难。别和我说什么天下哪里就能乱之类的屁话。难道不闻君如舟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古训吗?天下不乱,从古至今经历的这几十个朝代是怎么更迭的?咱们太祖爷又是怎么得的江山?你们又说到过不得的时候,要给百姓加赋税,一人一两银子也够养活你们一年,这更是笑话儿。可知从先皇去后,已经在百姓头上多加了几十道赋税吗?现在天下的老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不要说一两银子,你就是从他们手里抠出一枚铜板也不容易。我料想着你们这些人大概不会听信我这一面之词,不过没关系,你们不信我的,就听听别人怎么讲。你们都有脑子,自然可以判断这些话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说完便对小墩子道:“去请两位翰林学子过来。”
小墩子忙答应一声去了。西风又道:“昨日本宫和皇上亲耳听到两位大人讲他们游学和进京路上的见闻,皇上听的潸然泪下悲愤不已,当即传下旨意,御膳由八十六道减到二十二道。你们都是皇上的嫔妃,理该和皇上同心同德,今日也让大家来听听,本宫想看看,你们这些女人,是否比皇上还要铁石心肠。”
话音落,听见小墩子在殿外道:“容妃娘娘,两位大人到了,是否就在这里开讲?”
西风道:“就在那里讲吧。”众嫔妃回头,这才发现大殿的门上已经挂下两道珠帘,帘外有两个影影绰绰的人站定,想来便是西风口中说的翰林学子了。
第 86 章
一时间殿内都静下来,众人心中愤愤,却又有一丝好奇,暗道就凭这么两个人,当真能把皇帝说哭了?哼,无非是舌灿莲花,使劲儿说老百姓如何凄惨罢了,其实哪里会是真事儿,就好像编故事一样,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心里想着,却因为西风的话,而不得不做出用心倾听的样子。
廖仁义和初章慧得了西风的命令,回去后仔细思考了这些年游走各地的经历,尤其是初章慧,他向来在民生上用心,可以说,从十六岁父母双亡他离家游学开始,是亲眼见证了大顺朝由繁华到迅速衰落的过程的。偏偏这些年饱读诗书,心中只想着报效国家,然而进士及第之后,却只能死守在翰林院内修书立传,根本做不了半件于国于家有益的事情。如今忽然得了西风命令,让他觉得似乎有一扇门正在慢慢打开,哪里敢怠慢,拼着一夜未睡,将自己数年来的经历仔细捋了一遍,今日便是顶着两个黑眼圈过来的。
廖仁义是个油滑的人,知道西风要听百姓疾苦必然是有用心的,因此今日里格外的添油加醋,那些宫妃是什么人,当下岂有听不出来之理,一个个便撇嘴咂舌,颇有不以为然之态。西风冷眼看着,也不说话。及至廖仁义说完,轮到了初章慧,他起始还有些紧张,但很快就沉浸到自己述说的那些往事中了,一桩桩一件件,这一说竟足足说了三个时辰,活脱脱就是一部大顺朝从兴盛走向衰败的百科全书。那些宫妃们起初还不在意,但是也很快便听进了心里,就这样说者慷慨激昂悲壮无奈,听者心有戚戚泪流满面,竟是所有人都忘了吃饭的时辰。
西风一边听就一边在心里感慨,暗道这便是说话的艺术。作假容易,要打动人却难。说真话也容易,但打动人也难。唯有像这初章慧,既有口才又说真话,且真情流露感情饱满,方能打动这些高高在上的嫔妃们,看来本宫果然没有选错人。有那个廖仁义之前夸张的言辞,更能显出初章慧这番话的真实坦诚,这样的安排的确很不错。
初章慧这番话并不仅仅是空洞的慷慨陈词,结合那些他亲眼见过的实际例子,真正是血泪合流感情饱满,说到动情处,自己也忍不住痛苦呜咽。可以说,这三个多时辰的讲演,将他心底这些年对大顺王朝,对天下百姓的担忧痛心全部讲了出来,心里轻松了一些的同时,嗓子却是哑了。
“有劳二位了,来人,带二位大人下去用膳。”西风待初章慧说完,这才从座位上款款站起,一边笑道:“姐妹们都听的入迷了吗?竟是连饭时都误了。香桔,快快下去安排传膳,刚刚初大人说的有一件事很有趣,便是百姓们将各家各户的米扫出来,做一大锅粥,只盼着那米汤能浓一些,吃了也好果腹,今日我们便也学那些百姓,吃一回大锅饭,既不误事,又可增进姐妹们之间的感情,大家觉得如何?”
事已至此,便有精明的妃子知道这一次后宫的裁减是万万躲不过去了,且那初章慧一席话,也让她们动容,这才知道原来宫外的天下竟成了这么个样子,不是皇宫需要钱,再给百姓们加些赋税就行的。因此众人都默不作声,独有仪妃站起来笑道:“容妃妹妹的提议很好,我也从没和大家一起吃过这大锅饭呢,即便是除夕团圆节,也不过是各自坐着桌子,倒少了些其乐融融的氛围。”
谢西风点点头,就让香桔去传膳,这自然都是她安排好的。不一会儿,一道道御膳摆上来,共是百八十个菜肴,配着莹润的白米饭。香气一阵阵传来,大家这才觉得腹中着实饥饿了。
“妹妹不是说,皇上才吃二十二个菜吗?怎么我们这里却摆了这么多?”昌嫔看见满桌子的佳肴,她素日里是个最胆小谨慎的,这时候也并不是发难,而是真心疑惑。话一出口,就同时接收到许多嫔妃的白眼,心想怎么皇上当日就立了这么个没脑子的嫔。
昌嫔越发惴惴不安,却听西风笑道:“姐姐万万别这样说,您看看咱们今日是多少人?妹妹我虽然裁减了各宫的用度,但每一宫里可也没少于十个菜肴,今日聚在这里的姐妹总有二三十个宫殿的吧?每宫每殿里加起来,就是二三百道菜,如今我们只吃这百八十道菜,倒也不为过。”她这样一说,昌嫔方明白过来,连笑自己愚蠢了。
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方才吃完,其间服侍的人络绎不绝,却是不闻半点声音。西风这个时候也端起了娘娘的做派,一举一动无不优雅斯文,和她素日里的彪悍大相径庭,只看得那些嫔妃个个心里称奇,暗道原来商户人家也是这般讲究礼仪的吗?她们哪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商户人家注重礼仪,而是西风在穿越前就身居公司的高位,这些端庄高贵都是在一顿顿的应酬中锻炼出来的,以至于如今重新捡起,竟丝毫不觉别扭生疏。
待都吃完了,方命人将桌子收拾了。西风便对众嫔妃道:“大家误了饭时,想是肚里饥饿,可是你们刚刚也看到了,一大桌子饭菜,还剩了一小半,平摊下来,你们一个人都没吃上三盘菜。这样看来,我给你们每一宫的主子十个菜的定例还算少吗?给宫女太监们每人四个菜的定例少吗?那些布匹,也够你们每人一月裁上三五件宫装了,够那些宫女太监每月裁两件衣服,我问过含烟,她在家那会儿还是大小姐呢,尚未有这样待遇,姐妹们细想想,这些难道还不够?”
嫔妃们都低头不语,西风知道她们的气势已经被自己安排的那两个奇兵给夺了。于是又款款道:“姐妹们怕是到现在还以为我谢西风是个好弄权势的人,太后一走,我便在这里无法无天了。可是你们想一想,我若是好弄权势,便不是那蠢笨如牛之辈,怎能不知锦上添花拉拢关系向你们卖好的道理?为什么初掌大权,就提出这裁剪的法子,把你们都给得罪了?真心实意的说,哪怕有一丁点儿的退路,我也乐得个得过且过。实在是大顺朝没有退路了,连我们也没有退路了。这江山若是民怨沸腾烽烟四起,不管乱上多少年,百姓们无非还是做百姓,即便改朝换代了,上位者也不会去寻平头百姓的麻烦。但是咱们呢?咱们是大顺朝皇宫里的人,是皇上的妃子,一旦到了退无可退之地,咱们除了一根绳子自缢殉国,还有什么道路可走?刚刚初大人和廖大人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廖大人或许还有些夸张之处,但是初大人说的那些事情,你们问问自己,可是不是能编出来的?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不信你们连个真伪也听不出来。若是心里都有数了,你们再想想,我刚刚那番话,可是危言耸听吗?真真是再不想着裁减,国破家亡就在眼前了。”
众人仍是不做声,好半晌,才听那林贵妃冷哼一声道:“说得轻巧,我就不信,你对月嫔也是如此?我怎么听说,这阵子御膳房的补品流水价往明漪殿里送,月嫔妹妹吃的一个身子都涨起来了,这次裁减,可也有她的份儿吗?”
西风早就知道她们不会这样轻易的服输低头,事实上,能取得现在的局面,已经让西风很满意了。这还多亏了初章慧那三个多时辰的演讲,是真的把这些嫔妃内心里的同情悲悯以及对后路的恐惧都给激发了出来,不然再没有这般顺利的。因此听到林贵妃的话,她便轻轻一笑,站起身道:“没错,月嫔妹妹的补品吃的是不少,这宫里,也唯有她的定例没做一分裁减。只不过这是有缘由的。”
她说到这里,双眼便亮晶晶的盯着林贵妃,那锐利含笑的视线,无端端就让林贵妃心脏乱跳起来,察觉到自己有可能是问了个自取其辱的问题,果然,还不等再说话,就听西风一字一字道:“谁让月嫔妹妹的肚子争气,怀了龙种呢?林姐姐若是也想要这特例,便只能靠自己努力,也怀一个龙种,那时妹妹必定也给你特例。否则,人人都要裁减,连我也不例外。”
她一边说着,深沉的目光就从每一个嫔妃的脸上扫过,见她们果然都是脸色白了一白,这才笑道:“所以说,万事皆要讲究个缘法,也莫说诸位姐姐了,就是小妹,有幸得皇上恩宠,不是也至今没有消息吗?所以这种事情,就不必强求了。大家目前最要紧的,是万众一心,和朝廷一起,度过这几年的难关,皇庄的土地和宫中珍宝也不能再往外卖了,不然这皇宫,不到三年时间就要成为一个空架子。我想,这种事情也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吧?”
“不卖土地和宝贝,日后的生活怎么办?”梁贵妃也提出了疑问,之前才听林贵妃说,又到年关,正是卖土地和宝贝的好时机,那些大户人家都争相购买宫中宝贝回家摆放,这时候是最能卖出好价钱的。更何况过年的花用是一年中最多的,仅凭现在内廷里剩下的那点银钱,即便是裁减了,怕也支撑不了几天。
“这个便不劳大家操心了,少不得,我又要做一回得罪人的事,捅一个马蜂窝。”西风的表情有些落寞,看的一些软弱无能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