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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原因让堂堂武陵王不得不下狠手断绝自己唯一的血脉呢?而且看样子似乎是临时起意,事先并没有做好思想建设,不然刘骏也不会难过成现在这个模样。
刘御反复把玩着那枚护身符,护身符外面系着千丝络,红色和金色的线交织在一起,比他的手掌都要大。
王宪嫄还在哭,但是哭着哭着就感觉不好了,眼前一阵阵发晕发黑,胃部翻山倒海,整个身体都软软得倒了下去。
红儿刚刚跑得有点急,现在还在喘粗气,看到主子昏厥了,吓得赶忙把人扶住了,一叠声叫人进来。
她虽然着急万分,声音也不敢扬得太高,毕竟外面武陵王还在主持丧礼,红儿此时也没想过多,觉得主子不过就是伤心过度才昏过去的。
王宪嫄本身也带着十几个婢女到处走,红儿自己捧着主子的头颅表忠心,再加上另外四个婢女抱着四肢,五个人合力把人抬进了内室。
房间里一时忙忙乱乱没有人注意到所谓的大殿下,刘御眼珠一转,拉开跟外厅阻隔的屏风向外看去。
外面的大礼堂里也站满了人,毕竟武陵王是这片地界最大的官儿了,他死了嫡长子可是大事儿,身份够格的人都得来贺一贺。
屏风外面最近的地方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听到帘幕响动还忍不住往这边看了一眼,见竟然冒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禁不住愣了一下,又赶忙转过头去,作虔诚聆听武陵王悼文的模样,却仍然大感好奇,时不时往那边瞄。
刘御挺不想搭理他的,装作没看到,仔细听听武陵王的声音,发现自己的便宜老爹一词一句念得真是肝肠寸断,若有所思地把帘子放了下来,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也没管还往自己在这里偷看的那个小男孩儿,直接扭头小跑走了。
这具身体才刚刚一岁多,走路刚走稳,刘御感觉自己这辈子的小脑有点问题,左右脚不协调,跑快了就摔,不过他也没有当回事儿,反正大冬天穿的衣服也多,地上还铺了柔软的毯子,在上面打滚也不嫌疼。
刘御之前往外偷看并没有耽搁多长时间,他跑到内厅的时候,红儿刚刚吆喝着人竖起屏风,延请医生,里面忙忙糟糟的,还没人注意到大殿下失踪了。
刘御压下嘴角的冷笑,熟练无比地顺着床沿往上爬,三两下就坐到床头上,皱巴着脸看着王宪嫄,还伸手捏住她的手腕不放。
恰好王宪嫄幽幽转醒,正对上“女儿”黑漆漆的眼珠,她在这双眼睛中看不出什么来,却仍然大受感动,吸了吸鼻子抽噎一声,眼泪又流了出来。
红儿一转头就看到这一幕,赶忙走过来递手绢,顺便帮王宪嫄整理了一下背后的靠枕,凑趣道:“王妃,您看,大殿下同您感情深厚,还望您看在大殿下的份上,顾念身体,多加保重。”
刘御看王宪嫄直哭就很腻歪,他不动声色把放在她手腕上的手抽了回来,低头不说不笑装死人。
大夫很快就被十万火急叫过来了,刘御透过隔着的屏风往外看,来者是武陵王府上常用的王大夫,算得上是武陵王刘骏的心腹。
王大夫隔着一段锦帕把手搭在王宪嫄手腕上,眼底精光一闪,捻着胡子似乎思量了一会儿,才沉声道:“王妃娘娘悲痛过度,积郁成疾,还望娘娘宽心才是。”
王宪嫄也不搭话,低头继续扮演泪美人,红儿在旁边跟着抹眼泪:“自从大殿下去了,我们娘娘好几日没有合眼,日夜啼哭不止,我们看着也都不落忍。”
刘御冷冰冰抬眼看着屏风后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王大夫说了些宽人心的陈年老话,见王宪嫄情绪渐渐稳定了,叹息道:“老夫开个安神的药方子,还请府上自去小药房取药。”
红儿连忙应是。
王大夫提笔略一思量,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纸笔,埋头书写。他写了大半张便停了笔,抬眼一看,正对上刘御从屏风外探出的脑袋来。
王大夫只觉对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蕴含着难言的森然与冷意,心下大动,手腕一抖,连忙凝神看去,刘御却已经把头缩回去了。
红儿见他额头转瞬间就布满了冷汗,诧异问道:“老先生,您怎么了?”
“无妨无妨!”王大夫也觉得自己刚刚是看错了,一个一岁多的小奶娃懂什么呢,他的身份也不好再越过屏风往里看,只能把疑窦压在心底。
他从小绣凳上站起身来,弯腰垂首道:“还望娘娘保重身体,老夫的药方可奏效。”说罢便在婢女的引领下告辞离开了。
红儿留在屋子里,手中执着那张药方这个想去取药,却见刘御从屏风后面摇摇摆摆走了出来,她弯下腰把人抱了起来,压低声音叹息道:“大殿下,您就不能老实坐一会儿吗?”
大人伤心得要死,小毛孩儿什么都不懂净会添乱,红儿也是觉得王宪嫄的日子不好过,十分应景地也掉了几滴泪。
她哭就哭了,还害怕王宪嫄看到了更伤心,连忙把刘御放到地上,药方子顺手搁在小几上,去掏手帕擦眼泪。
刘御目的达成,扫了几眼药方,黑沉沉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细缝。
他的诊脉没有错,再看王大夫的药方,也是给孕妇保胎安胎用的,可是刚刚王大夫口口声声说王宪嫄只是悲痛过度。
王大夫自然没胆子隐瞒这件事,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武陵王的意思。
刘御用右手食指指腹摩挲着自己还带着婴儿肥的下巴,王宪嫄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武陵王府每三天都要请王大夫来诊脉。有孕二十日左右就可以测出来,算算时间,四十多天前,正是刘子荣莫名其妙染上怪病的日子。
他眨了眨眼睛,响亮地冷笑了一声。
☆、褚渊其人
武陵王刘骏读悼文读了一整上午,哭得头晕眼花、读得口干舌燥,看下面一众人也是站得腿脚发麻,见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大手一挥、袖子一甩开始备宴吃饭。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仆从凑过来告诉他王妃之前伤心过度,昏过去一次。刘骏眼睛一闪,在席间瞅了个机会往内室走了一趟,拉着王宪嫄的手好一通安抚。
武陵王自己眼眶还是红彤彤的,刘御多看了他一眼,就被红儿抱着出了房间,不再当小电灯泡。
刘御心中有数,王宪嫄坏就坏事在她母族这几年太过昌盛了,而武陵王又本身是一个有点小肚鸡肠的男人,虽然不是受不了老婆出身比自己好,却也心存忌惮。
武陵王虽然是宋文帝刘义隆的第三个儿子,不过他的不受宠众所周知,在元嘉十二年也就是自个儿五岁的时候就循例被封了武陵王,自那时候起就拢共没回过几次京城。
现在的王爷跟明清时代牛逼哄哄的王爷可不一样,权力有限,就能在自己芝麻绿豆大小的封地上作威作福,更何况外迁就代表了跟皇位八辈子无缘,前途一片黯淡。
刘御坐在红儿胳膊上,因为对方身上的胭脂味搞得他一个劲儿泛恶心,只能想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他以往还以为刘骏会老老实实当他的武陵王,然则从刘子宋的死,他窥视到了武陵王还没有对外人道的野心,一个封王是无需担心妻族过强的。
他在思索问题,红儿也在思索问题,她刚刚抱着刘御出来,是为了给王爷王妃更大的私密空间互相促进感情,可是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抱着刘御不放手啊。
她是王宪嫄手头最得用的人,手下也掌管了不少婢女,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大堆,更何况还要亲自给主子去取药表忠心。
南北朝很讲究这个,不能带着孩子去药房,会过了病气,而且王府嫡长子刚刚病逝,更应该小心。
红儿先是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儿,想着大殿下跟他的奶妈一直不对盘,便转弯去找了武陵王太妃。
这年头因为女性地位低下,名字中都喜欢带个“男”字,比如武陵王他娘就叫路惠男。
路惠男是丹阳建康人,以色貌出众选入后宫,被文帝册封为淑媛,后来她失宠后,自请跟随儿子来了封地,母子两个相依为命,武陵王对自己母亲算的上是言听计从。
先前刘子荣没死的时候,路惠男在嫡长孙嫡长孙女中,却仍然更喜欢刘御。不为别的,刘子荣没生病的时候太闹腾了,一时一刻也没有安生的时候,实在是不好看管。
人老了就喜欢清净,算算年纪她这个当奶奶的人刚刚四十岁出头,但是当朝人的寿命都短,这个年纪也算半个老人了。
刘御长得远比刘子荣好看,又安安静静的,别人觉得这孩子安静冷漠得跟个陈年妖怪似的,搁她眼里就是我家孙女懂事听话,好到不能再好了。
再加上刘子荣毕竟是嫡长子,王宪嫄看顾得很紧,武陵王爷当作掌中宝心头好,殷勤也轮不到路惠男去献。相比之下管刘御的人就少了很多,时不时他奶妈还会把孩子抱过来给老太妃看着点,一来二去就得了路惠男青眼。
红儿过去的时候,路惠男正在接见客人,这事儿本来应该由王宪嫄做,但是儿媳妇伤心得都昏过去了,就算不昏真跟客人见面一个劲儿直哭也不行,她也少不得接手。
幸亏男宾都让武陵王安排好了,她需要接待的也就是女眷和小孩子,工作量并不大。
刘御在红儿怀里往下看了一眼,十几个女眷——这是旁人听说了武陵王好色的名声,不敢把如花美眷都带来——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岁大的小孩儿,就是之前他从屏风往外偷看的时候正好看到他的那位。
那男孩儿看到他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旋即立刻收敛了自己的异样,低头敛首继续装壁花。
路惠男见了刘御,刚刚还哀哀切切的,这下子却有了笑影,伸手道:“玉儿来找奶奶了?快来给我看看。”
红儿行过礼,把刘御轻轻放到她怀里,低声道:“王妃身体抱恙,还望太妃娘娘多多费心。”
路惠男只顾低头逗弄孙女,眼皮也不抬道:“下去吧。”老太太出身很一般,当初也是因为貌美才被宋文帝看上的,所以跟出身高门大家的儿媳妇不是很对盘。
“玉儿,来跟伯母世姨们见见。”路惠男对自己这个孙女极有信心,也没注意到刘御铁青的脸色,搂着他给下面坐着的命妇展示炫耀了一番。
刘御觉得自己就跟个红包包一样从一个人的手里转到另一个人的手里,被人拎拎胳膊扯扯腿,挨个都捏捏摸摸。
转着转着就到了刚刚那个小男孩儿手里,刘御沾了一身喷香喷香的胭脂气,厌烦到了极点,眉头紧皱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叫褚渊。”小男孩儿忍了半天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光鲜亮丽的黑头发,笑得眉目弯弯,“原来你是武陵王殿下的嫡长女?”
刘御不想搭理此人——别人捏捏抱抱也就算了,小爷两辈子年龄加起来够当你爷爷了,竟然还来占我便宜?
刘御此时脸黑黑得都能滴水,见褚渊偷偷摸摸给往手里塞了个荷包当见面礼,也没有接着的意思,直接大力丢了出去。
褚渊脾气好,丝毫不生气,抱着他慢吞吞跑去捡,然后又往他手里塞。
两人重复这个动作五次之后,一直饶有趣味看过来的路太妃用手帕掩唇笑了起来,一时间附和者甚众,倒也不是觉得有多好笑,不过是为了拍拍路太妃马屁股罢了。
一群女人前仰后合笑了好一会儿,刘御沉着脸只管不出声。
路太妃看这模样就知道孙女生气了,心中又怜又爱,连忙亲自起身,想从褚渊手中把孙女抱过来。
褚渊小小地犹豫了一下才松了手,轻声道:“女殿下憨态可掬,让人一见就心生喜爱。”
刘御上辈子只听说过用憨态可掬来形容熊猫的,面无表情直视前方,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这个没有二两劲的身体。
路太妃却听得很受用,见褚渊定定站在原地,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如珠玉在堂,褚渊本身也生得俊秀磊落,让人看着就心生好感。
她因此笑道:“可是褚家长子?”其实路太妃也很想说点漂亮的场面话,
褚渊心中有点犯嘀咕,这么多人里面就他一个是还没有及冠的少年,主要是大家考虑到武陵王刚刚死了儿子,自然不好把孩子带过来刺激人家,不过褚渊年纪大了,对于刚死了小孩儿的武陵王刺激有限,他父亲就把他给叫来了。
——不过他可不是他爹的长子,而是嫡次子,路太妃估计年纪大了,才给记错了。
不过褚渊丝毫没有把自己的不自在表现出来,略一低头,含笑轻声道:“家母在家时时常追忆同娘娘携手同游的时光,今日一见太妃娘娘风采不减当年。”
路太妃出身小户之家,跟诸氏真不怎么熟,更何况年龄也对不上,不过一听恍若有点人家巴结她的意思,所以骤然开心起来,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