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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个时候,他还有什麽好别扭的呢。不管过程如何,这个人已经驻进他心底了,再也移不开,抹煞不了。
还有什麽,比他活著更重要呢。
桓恩吸完一口,往旁侧吐一口,一直到吐出来的血都呈红色,才停下。隋毅的部下用头盔从河边接了水过来,桓恩勉强漱了漱口,撕下中衣内襟,沾了些剩下的水替容成擦洗伤口。
隋毅一个大男人,在一旁居然看得有些眼热。
他在心里也不是没吐槽过这别扭的小王子。在他眼里,容成对桓恩真是够好了,亲征这事当时他也是阻拦者之一,给容成跪下抱著他腿都没用。现在看桓恩一脸平静地吸出毒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模样,又细致地清洗伤口,连额上的汗都腾不出手擦一下,心里也不禁有些莫名地松一口气。
这件事如果能顺利过去,希望这对冤家就好好在一起,不要乱斗气了。至於这幕後主使,就等著被他大卸八块喂狗吧!他可不是吃干饭的。
一世倾情 85 宿怨
马车很快跑到围场边缘,容成被抬进了行宫,全副戒严。
一盏茶之後,太医团乘马车赶到。
桓恩所做的一切都为容成赢得了时间,加之保存了那支箭,太医团立刻著手调配解药。
容成脸色苍白,嘴唇发乌,身体冰凉,桓恩光是在一旁看著,就觉得心疼得不行。这个人从生下来恐怕就一点委屈都没受过,现在却替他挡箭。他还记得马嘶前蹄,两人滚落在地的时候,他半压在容成身上,容成一个翻身就扑在了他身上,仿佛是知晓有人要行刺。
门外忽然传来高声通报:“太後娘娘驾到”
桓恩抬头一望,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女性,由刘琦和郭贵妃搀著,正快步向床榻走来。虽看得出保养得不错,但年龄确实有些大了。桓恩心中一沈,连忙起身跪下:“微臣见过太後。”
衣角风一般地撩过他面前,直向床榻边去了。
萧太後跟郭贵妃抓著太医一顿问长问短,好似这旁边根本没跪著个人。刘琦有心插话提醒,可萧太後跟郭贵妃急的说话连珠炮似的,压根不给他机会。金贵儿子身中剧毒,生死不明,萧太後一时情急也是理所当然。
好一顿关心过去,太医安抚再三,说“救治及时,无性命之虞”,萧太後才放下心来,坐在床边长舒了口气。来的路上她就听人汇报了个大概,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受这麽大一番惊,一肚子邪火没出发,这时候看桓恩更是怎麽看怎麽不爽。
“你真是好大本事。”
桓恩仍旧维持著伏著身子,脑袋抵地的姿势,没接话。
“怎麽,现在在哀家面前扮起白莲花了?”萧太後越说越上火,“哗”地站起身来。“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他怎麽会中箭。之前讹著他为了你选秀也不管了,朝政也不管了,甚至要跑到你老家把你带回来,哀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要他把命也搭进去,你到底是给他下了什麽蛊让他这麽死心塌地?啊?你一个男人怎麽这麽没自尊,当娈宠也愿意?被权势鬼迷心窍了?哀家不治治你宣朝真是要败在你手里了!”
整个行宫鸦雀无声,只听见外面太医丫鬟抓药走来走去。刘琦一看形势不对,往地上一跪就要开口求情。萧太後袖袍一甩拂在他脸上,刘琦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打得别过脸去。
“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来人,把他给哀家拖下去。”好容易趁著容成昏迷过去可以好好整治这么蛾子,她不会傻到放过这机会。先斩後奏又怎麽样,她是容成生母,她还不信了容成会为了这兔崽子翻了天。“杖责五十!”
刘琦吓得脑门上直冒汗,赶紧爬过去拽住萧太後大腿。容成一觉醒来看到桓恩半死不活,是不敢拿萧太後怎麽样,可把他这下人的脑袋砍了还是绰绰有余的。“太後娘娘息怒啊,这真凶还没查出来,就处置殿下回头跟陛下和月族都不好交待”
萧太後重重哼了一声:“不好交待?哀家还需要向他们交待?光是危及成儿这条,就够他们死一万遍了。你倒是胳膊肘弯得快,凭空又多了一个新主子?”
“老奴、老奴”
几个侍卫站在门口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萧太後大怒:“还不快把他拖下去?!”
桓恩心里倒是平静得很,也不还嘴,也没挣扎,任由侍卫拽著出了大殿。
他早料到了这情形。
容成一失去意识,对他报以敌对态度的群体立刻就会显山露水。现下容成的命横竖是保住了,就算是死在杖下,他倒也没什麽可挂念的,兴许对容成也是一件好事。只是大概再也看不到那人的脸,听他说情话了。就当作是自己迟钝别扭的惩罚吧。
桓恩闭上眼,落在身上的板子却奇异地光响不重。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又挨了几下之後确信施刑的人在放水。虽然确实疼得他要咬住下唇才能抑制住叫喊,倒也不会太难以忍受。汗从额上流下,桓恩费力地睁眼,见斜前方有双有些眼熟的靴子,目光向上移了些,原是隋毅,轻轻向他眨了眨眼。
桓恩心念电转,立刻明白了是怎麽回事。行宫这边的宫女太监都直接归容成,侍卫为隋毅直辖,没有萧太後亲信,因此他能侥幸逃过一劫。但随著杖责次数累加,臀部剧痛,桓恩也渐渐顶不住失去了意识。
* * *
容成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下午。
浑身无力,嗓子干渴得厉害,晃动的模糊视野里没看到熟悉的白色清瘦身影,倒是一个衣服颜色浓重的女人。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是郭贵妃啊容成心沈了下去,一下子又觉得倦得很。桓恩呢?费了这麽大劲儿救他一命,他人哪里去了?
“皇儿醒了?肚子饿不饿,先喝点粥?哎,你真是吓死哀家了”
萧太後念叨了一大段,容成被念得烦不胜烦,终於清醒了些,心中立刻警铃大作。出了这麽大事,隋毅肯定第一时间报给了太後那边,责无旁贷。现在太後跟郭贵妃在,桓恩的处境一定
容成一掀被子翻身下床,动作一大,脑子就头晕目眩,整个宫殿都在晃。
“皇儿,你起来干什麽?还不快好好躺著!”
“母後,”容成低声道,“桓恩呢?”
一世倾情 86
萧太後神色一僵,立刻浮上一丝怒气:“你还好意思跟哀家提他?!”
容成还来不及说话,便被连珠炮似的堵住:“你非要带兵亲征这账哀家还没跟你算,你倒好,醒来就跟哀家提他?你这是疯了不成,去替他挡箭?!从开始哀家就等著你给交代,结果你呢?援军都回朝了也不放人走,选秀也不选了,现在是要准备怎麽样?立他做皇後?哀家真是好奇,他到底用什麽巫蛊之术把你迷成这样?哀家还没见过一个男人如此自甘下贱”
容成被念得烦躁不堪,听到最後一句更是一口气上来,怒不可遏,一手掀翻了床头案几上的银耳莲子粥。
“啪”地一响,瓷碗摔碎了,水汁泼了一地,在大理青砖上冒著丝丝热气,整个寝殿鸦雀无声,萧太後也噤声了。
“即使是母後,也希望您言语之间,对儿臣的爱人放尊重些。”
寝殿里响起低低的抽气声,很快又平复了下去。萧太後怔了半天才恢复过来,颤抖著指著容成,难以置信地道:“皇儿你你居然就为了这麽个男人,跟哀家冲气?”
容成脑子本来就疼,现在更是没一点好脸色:“母後,儿臣说了,他不是‘这麽个男人’,他是儿臣的爱人。他在,朕就当个明君,他不在”容成顿了顿,朝刘琦示意:“还不过来替朕更衣?一个二个都傻了吗?”
“你你这是威胁哀家?”
“儿臣没有威胁母後的意思。儿臣只是陈述事实。您也知道,历史上那些痴迷宠妃的帝王做过什麽样的混账事。”
刘琦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萧太後,壮著胆子上前给容成更衣。
“母後,您把他藏哪儿去了,告诉儿臣吧,省得儿臣到处掀地皮。”
“问你的隋大人。”萧太後摆摆手说出这麽一句话,竟是有气无力。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听自己话了。先帝在世时一直有意打压外戚,萧太後也拿不出什麽有实力的棋子能逼得容成乖乖听话。眼下京城禁军统领和太监统领都是容成的人,萧太後只觉心有些凉。
容成穿戴完毕起身,眼前一阵阵发黑,刘琦连忙上来搀住。
“隋毅,带朕过去。”
* * *
背後疼得像火烧过一般,整个人又痛又晕。桓恩长这麽大还没受过此等刑罚,现在趴在不见天日的牢底,一动也不能动。身下不是柔软的床褥,而是隔著薄薄一层被单刺人的稻草杆。从送进来就一直这麽趴著,别说翻身,稍微动一下就剧痛无比。
饶是如此,一边疼痛著,他还是一边想著,那个不知有无大碍的,金贵之身替他挡箭的君王。
在牢里疼得睡不著,他想了很多。
前前後後的所有事情,都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
从开始被他强暴,到被逼迫著供他发泄,到後来两人一点点缓和,到初一那晚的花街,又到那人隐瞒扣留他,最後逃出雍京,被那人於众目睽睽之下带回,养在深宫屈意讨好。两人的开头是算不得好,可走到今日,大概只有石头做的心肠,才不会被那人打动。无微不至地照顾,甚至奋不顾身替他挡箭。
之前他对他,内心深处是有些怨忿的。可昨日生死一线,他一下子觉得,这些都不根本重要。没有什麽比两个人都好好活著,好好相爱更重要了。这次出这麽大的事,以後的生活,不可能再平静顺利下去他意识到他爱他的时候,竟也是他俩大概快要结束的时候了
桓恩正想著,黑暗的牢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是最後的审判要来了吗。
铁链摩擦的声音想起,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桓恩费力地抬起眼,视野里出现一片熟悉的明黄。他以为自己头昏眼花了,紧紧闭上眼又睁开,那明黄已经蹲了下来,熟悉的冷硬的脸已经有些瘦削憔悴,苍白的唇缓慢地印在他额头:“小恩,回家了。”
之後的事情,桓恩已经记不太清楚。
大概是因为确认容成没事了,桓恩神经一松,便晕了过去。容成带了太医院的人,就地给桓恩检查治伤。因为被扔在地牢里整整一天,衣服都跟皮肉粘连在了一起,撕开的时候桓恩从昏迷中疼醒,容成想搂住他,也是身体虚弱使不上力气。血水被端出去一盆又一盆,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把药上了。桓恩被抬出地牢的时候,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围场行宫一片肃杀。
行刺的人尸体在河中被找到,经仵作鉴定属服毒自杀。两日後,隋毅发现此人所服之毒与当日桓恩沈七在茶棚遇袭茶水中所下之毒竟是同一种类。两件行刺案立刻被连起来一同侦查,雍京内药店被一一排查,三教九流人仰马翻,五日後抓住一个试图逃离出城的嫌疑犯,一切线索均指向郭贵妃的娘家。像这种事,本就谈不上什麽绝对公正,公正就在皇家手里,伪造证据构陷也要将人拉下马。
三日之後,三法司会审,朝堂一片腥风血雨。郭贵妃被废,意图刺杀他国王子罪名成立,加之因缘巧合误伤当朝陛下,罪加一等,累及三族,念在伺候陛下多年并无其他过错,从轻发落,刺字後打入冷宫,娘家削去爵位,贬为平民。这个结局,已经是从轻了又从轻了,若不是桓恩一直求他说多积阴德,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早把郭贵妃一家拉出去斩首示众了。
萧太後於此事中一直沈寂不言,唯一一次干涉,容成只是冷冷回道:“没有您老人家的指示,她的爪牙能伸到远到边关?借刀杀人这招甚是高明。”萧太後自知有愧,无言以对,但仍是回了一句:“皇儿,哀家最後提醒你一次,你虽万人之上,这世上,仍是有能禁锢住你的东西。”
* * *
桓恩睁开眼,背上清凉清凉的,想是在他睡觉的时候,那人又给他换过药了。
“小恩醒了?再睡会儿,还早著呢。”
桓恩摇摇头。卧床养病半月余,伤口感染导致的发烧退了下去,背上的伤一点点好了起来,今天虽还是浑身疼痛,比起之前几天已不知好了多少倍。
眼前的陛下胡子拉碴,整个像是另一个人,桓恩有些心疼地埋怨:“你你身体才好,怎麽又这样折腾”
“怕朕折腾,你就快快好起来啊。”容成从善如流地接了下去,端起床头的粥,舀了一勺在嘴边吹著。
阳光从窗外漏进来,这样温馨的场景,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桓恩摇了摇头,闭上眼又睁开,容成笑著将他额前的发拨开:“怎麽了,这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桓恩喃喃念著,慢慢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