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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忙拱手相劝,而后又在她的耳朵边嘀咕了一阵子。桂生点了点头,他才退出去回楼下吃喝如常。
第二天晚上,桂生姐与黄金荣坐在大餐间里,周围站着金九龄、顾玉书、金廷荪、马祥生等几个徒弟。黄金荣下巴一抬:“叫歪脖子。”
顾玉书跑到门口一招手,候在门外的歪脖子阿道踅了进来。桂生姐看门外还站着四五个人,便发话道:“让他们也进来吧!”
以歪脖子阿道为首的六个人,低头垂手恭敬地立在黄金荣夫妇面前。
黄金荣虎起麻脸,说:“歪脖子,你这欺师骗祖的杀坯,在老子跟前掉花枪!原来我只晓得十包烟土,可是上午巡捕房报案有十二包。你也真会钻空子,手脚做到我的头上来,活得不耐烦了吧?”
歪脖子阿道扑通一声跪下,浑身发抖。
“砰”的一声响,黄金荣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吼道:“家有家法,帮有帮规,拖出去宰了!”
其余五个人也一齐跪下求饶。歪脖子阿道慌了手脚,爬到林桂生跟前拖住她双腿喊救命。
静坐一旁冷眼观看的桂生姐这才开始盘问:“这两包烟土,你独吞了呢,还是私分的?”
“分给他们一份,我独得三份。”
“这主意是你出的还是别人?”
“是我鬼迷心窍。”
桂生姐鼻孔里冷笑一声:“歪脖子,你不配当光棍。念你跟师父多年,放你一马,免了三刀六洞。你走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起来。”
跪着的人谢过师母恩典后起来,歪脖子向黄金荣夫妇叩过头,灰溜溜地走了。
大餐间死一般沉寂,谁也不说话。黄金荣猛吸了几口吕宋雪茄,喉结一动咽下肚去,过了一会儿,从鼻孔里长长地呼出两道清烟。接着一口浓痰,这才开口:“这方面的事,以后由玉书主管。”
“好,让月笙帮衬着干。”桂生姐马上提议。
黄金荣说:“好。月笙还是挺能干的,对了,歪脖子那婊子养的,要不是你师母菩萨心肠,我早就剁了他。现在死罪饶过,活刑可不能免。月笙,你去取下他的手指来。”
“这个”
“怎么,不敢去?”
“不是。我是想,这个婊子养的歪脖子肯定已逃出上海滩了。”杜月笙一看黄金荣板起麻脸,立即改口。
“这个你就不懂了!这赤佬是江苏青浦人,现在末班车早开走了,航船要等到明天。他一时还跑不掉,你给我马上去。”说着,黄金荣从地角落里摸出一把短柄利斧。递给徒弟,“就用这个。要不要带几个人去?”
“师父放心,不用带人,我一定办好。”
杜月笙接过斧子,转身放入一只薄包里,披了一件夹袄,匆匆走了。杜月笙没有径直去找歪脖子,而先去买了两斤熟食和两瓶洋河大曲。
歪脖子阿道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地上满是老刀牌香烟蒂头。他一见杜月笙推门进来,霍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头上直冒冷汗。他知道,情况不妙。
杜月笙进门后,先将熟食打开摊在小桌上,再捞出一瓶白酒,而后拨亮油灯。阿道呆在一边看着,等杜月笙在一条板凳上坐下以后,他才去门外张望了一会儿。没有别的随从,只杜月笙一人。他放了心,闩上门,搬条板凳在杜月笙对面坐下。
第二章 在关键时刻亮出绝技五、巧取无名指,盘算人生目标(2)
于是,两人相对,喝起闷酒来。
几杯白干落肚,双方的眼珠子都布上了红筋。火候到了,杜月笙从腰间摸出白花花的八块银圆,放在猪舌头边上,说:“我们俩师兄弟一场,今天你落难,小弟没有什么好相送的,这几只袁大头送与大哥作盘缠”说到后来,声音呜咽起来。
“这怎么好”阿道也动了情。
“兄弟我,一时半会也拿不出再多了。我们两个兄弟一场,你不会嫌太少?你收下来路上买碗酒喝。”说着,左手边把一摞“大头”推到阿道面前。
歪脖子感动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月笙老弟,师父、师娘待你不薄,好好于,前途无量。将来自立门户时,让我再来向你讨口饭吃。”
“唉,别说了!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哇!”杜月笙尽摇头叹气。
“怎么,兄弟也遇到难题了?”
“我算了,不说我们喝酒!”杜月笙端起面前的满盏白干,送到唇边,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全都灌了下去,放下酒盏,双手扭下一只鸭腿低着头啃了起来。
阿道纳闷了。这水果月笙平日里相当爽气的,快言快语,从不含含糊糊,今夜怎么这般吞吞吐吐,内中必有缘故。
“兄弟,你要把我阿道当自己人,有何难处就说,只要我阿道能办到的,决无半点推托。”
“阿道哥,你留个家乡地址给我吧。说不定过几天我就逃到你那里”“怎么,你犯事了?”
“好吧,我就说了吧。本来,我喝完这碗酒后,便与你告别的,现在,你一定要我讲,我只好从命!”
“快说吧,我阿道为你解难。”
“不瞒你讲,一个时辰以前,师父硬要我来取你的一截手指,说帮内规矩不可坏,还亲手交给我一把斧头。”一口气说完,他眼睛朝土角落的蒲包斜了斜。
“原来是为我”
“阿道哥,我在路上就想定当了。你走你的路,这里的事体,我担当。大不了卷起铺盖另寻码头。”说完,杜月笙提起薄包,从中取出另一瓶洋河大曲,递给阿道,“这瓶你带着路上吃。”
歪脖子却不去接酒,而向前抢上一步,抓过薄包,掏出那柄寒光闪闪的利斧,说:“兄弟,你是够哥们的,我也决不让你为难。师母说我不配做光棍,可我自个儿觉得是条光棍。”
阿道转身,左手叉开三指,撮起一盏白干,咕咕咕灌了下去,一转身凑在桌角上,咬住牙,提起利斧喀嚓一声,斩下一截无名指来。
“你!”杜月笙忙过去阻止,已来不及了。
阿道左手紧攥成拳头,右手一扬,将斧子扔在地下,显出英雄气概,眼珠子转向桌角上那血淋淋的指节,“拿去交差吧!”
“保重!”
“后会有期。”
杜月笙取回歪脖子无名指后,那么地平静,非但没有一丁点眉飞色舞的演绎,甚至最简单地描述都没有做。桂生姐越发满意于自己的眼力,而且,她认定,杜月笙将来的作为一定在自己丈夫黄金荣之上。不过,让林桂生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一想到这些,非但没有要替丈夫翦除一个潜在对手的想法,反而还暗自欣喜,这是为什么呢?桂生姐不愿往下想了
回头一看,杜月笙还是那副老实恭敬的样子,垂着手站在一边。林桂生心头一热,顿生一股怜爱之情。
“月笙,你跟我到楼上来一趟。”
两小时以后,杜月笙像一个征服者那样从楼上下来。虽然他仍然在众人面前谦恭谨慎,但他已经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凌驾于这些人之上。刚才,在师母那里,杜月笙被注射了一剂强心针,那两个小时让他相信,他没有什么得不到的,即使是看来最困难,最不可能的,也是一样。
当天午夜,等黄金荣带着大批保镖回来的时候,他多少有些奇怪:为什么林桂生今天没有来找他?
第二天,杜月笙依然在饭后给师母削一个水果,而且。今天师父黄金荣也听说了昨晚的事,对杜月笙单枪匹马人赃俱获,大为赏识,黄金荣现在才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小伙子已不只是个“水果月笙”了,他还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干将,也就是从这一天起,黄金荣开始把杜月笙当成左膀右臂来看待了。
杜月笙在黄公馆里的地位迅速上升,许多在黄金荣手下做事多年的人,都惊叹杜月笙发迹如此之快。杜月笙开始生活在众人无限艳羡又不无妒嫉的眼光之中,他获得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成功。
但杜月笙对此并不满意。他有自己的打算。每次一个人站在黄公馆的院子里,看着偌大一座黄公馆,和这里出出进进、毕恭毕敬的人流,杜月笙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
在杜月笙看来,黄金荣不过是一个运气不错的“打手”而已。在黄金荣的大肚皮里只有一包糟糠。他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上海滩黑道的老大,成为那些徒子徒孙的“教父”。教父需要的是头脑,是非凡的控制能力,而不是打打杀杀的小瘪三玩意儿。一看到黄金荣直着嗓子呼来吼去,看到他听说有一桩好买卖就跃跃欲试、身先士卒的样子,杜月笙就一阵轻蔑。
黄金荣到什么时候,也永远是那副敞胸露怀、骂骂咧咧、上不得台面的瘪三样儿,这就是杜月笙对师父的看法。
杜月笙要成为一代新的教父。
杜月笙有了明确的目标,但他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从同孚里黄公馆的一个家人,要成为上海滩的一代教父,这之间的路实在是太长了。林桂生又一次帮了杜月笙一把。
在黄公馆里做事的人,与上海别处的公馆里不同,每月都没有工钱可拿。表面上看,除去逢年过节,或是赶上主人高兴,发下些赏钱之外,黄公馆的人就再也没有别的收入了。
可是他们个个收入不菲。本来,到黄公馆做事图的就不是工钱。有,故然好;没有,也没什么妨碍。要知道,在上海滩,黄金荣黄公馆,本身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就是一棵摇钱树。外面来求人办事的,少不了得先给上下家人们打点几个,这样才好行些方便。要是混成有头有脸的心腹家人,那单是下面每月的例行“孝敬”,就绝不是个小数目;再赶上有事相求,往往这些家人在黄金荣、林桂生面前的一句话,就是几千块的大洋。惟独杜月笙,还是那么紧紧巴巴。
杜月笙并不是不喜欢钱,也不是在主子面前说不上话,可是,他从来不收下面的钱。他有他自己的考虑。别的不说,这送钱求你办事的,都是事有紧急,表面上笑眉顺眼、千恩万谢,又有几个看着你把钱收进去不在肚子里骂你祖宗八代的?相反,为人家解了燃眉之急,不收谢钱,人家一定从心里对你感恩戴德,这可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自己既然有将来另立门户的打算,最要紧的就是人心,现在不妨多做下些人情。至于钱吗,只要有人死心塌地地拥护你,跟着你干,难道还用担心以后弄不到钱吗?
另外,单从保护自己来说,他也不能在现在收下面的钱。杜月笙明白,他现在卖的是黄金荣的人情,如果从中渔利,被人在黄金荣面前说上几句不阴不阳的话,那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就会顷刻付诸东流。虽然黄府家人受贿已是半公开的事实,但真被捅到黄金荣面前,也未必会有好果子吃。到那时,恐怕连桂生姐也救不了他了。
杜月笙在黄公馆神话般地飞黄腾达,无疑会引起周围一些人的不满。对这一点,杜月笙比谁都清楚,他也尽可能不给人留下把柄,这无形中就断了杜月笙的财路。再加上从进了黄公馆以后,自然不能再在十六铺卖水果了。因此,进了黄公馆的杜月笙,外人看着风光无限,其实是囊空如洗,甚至还不如从前在外边的时候。
林桂生起初也没意识到杜月笙的窘境,但眼看着杜月笙总是一身青布裤褂,在黄府上下的绫罗绸缎中显得分外打眼,就不由得有所想法了。
第二章 在关键时刻亮出绝技六、吃份“小俸禄”,又博取了几分信任(1)
在黄公馆做事,上下人等并无薪水可拿,因为一般人都这么想:既然黄金荣的招牌可以利用,底下人反过来按月孝敬黄金荣一些才对。
但是,杜月笙虽然获得桂生姐的信任,他仍然还不敢放手自寻财路。和公馆里的其他人相比,他除了不定时的赏赐,没有其他收入,自然显得比较寒酸。
桂生姐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决定给他一份美差。
有一天,桂生姐对他说:“月笙,大众赌场,你知道吧?”
“是不是巡捕房旁边?”
“对。你去找他们的老板,就说是我叫你去帮忙的,照例吃一份俸禄。”
杜月笙差点跳了起来。
“大众”是当时法租界的三大赌场之一,整天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杜月笙每次走过它的门前,总是不胜羡慕地往里面张望。没想到,桂生姐竟然派他到那里去吃俸禄,怎能不叫他欣喜若狂呢?
第二天,杜月笙兴冲冲地跑到大众赌场,把来意对老板说了。“
“小伙子,空口无凭,我怎么信你呢?”
当众受此奚落,杜月笙偏偏无词以对。他满脸胀得通红,一转身,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