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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小鹏……娘好想你喔……呜呜,快来救娘……娘被骗了,娘忘了带银子……」
「绣娘,你又在自言自语什麽?外头的客人很多,这里还有一堆碗等著你呢。」
「我很努力在洗了……」
大云楼的厨房不小,除了大厨之外,厨工共有五人,馀下的是新雇来的洗碗工,缩在角落里洗著一个接著一个油腻腻的碗。
好冷喔……小鹏,娘真的好想你,娘在这里受委屈了,呜呜。
「太过分,洗到天黑都洗不完……」她的腰好酸、手好冷、眼睛好肿……现在她才知道在天水庄的日子有多逍遥。
「这不是废话吗?」在洗菜的厨工耳尖,听见了她的抱怨,说道:「咱们大雪楼远近驰名,生意好到连人手都不够用了……绣娘,你会不会觉得你洗得太慢了点?」
「这还叫慢?我这是洗乾净嘛……呜呜,你们见我是新人,便要欺负我,让我在这里做不下去……」
那厨工的脸皮抽动了下,转身不再理会自怜自哀的沈非君,随口跟身边的另一名厨工说道:「我听掌柜的说,这一阵子客倌都先往二楼钻?」
「是啊,咱们大云楼的二楼,视野极佳,上回有人落了河,嘻嘻,结果你猜怎麽著?两个大男人在清澈的河里嘴对嘴的,全教二楼的客倌看了去,从那回以後,来的客倌都先上二楼看看能不能吃饭顺道‘赏景’……掌柜的,怎麽啦?」
布幔後跑进大云楼的掌柜。
「前头忙不过来啦,连我家女儿都出来帮忙了,谁再来帮帮忙啊……」看见厨工们都忙著做菜,就只有一个缩在角落里慢吞吞地洗著碗。「碗先别洗了,你出来!」
沈非君吓了一跳,指著自己。「我?」
「自然是你了。」他冲上前拉起沈非君,塞给她备好饭菜的食盘,急道:「你快去!真是麻烦,我非辞了阿良不可,正忙著也敢给我不来!」掌柜自已拿起另一个食盘,推著沈非君往布幔後走去。
「等等,等等,我是女人啊,外头人这麽多,你要我抛头露面?」
「绣娘婶……」
沈非君瞪大了哭肿的眼,尖声叫道:「你叫我什麽?」
「不就是绣娘婶吗?」掌柜没好气说道:「你不是寡妇吗?都是老女人一个了,还怕人家看?快快快,少赚了一个铜板都赖在你身上!」
她倒抽口气,细声抗议:「老女人?我老了?我才二十六!二十六,是我脸上皱纹太多,还是我长得太衰老了?」
掌柜头上几乎冒火了。「沈绣娘!我好心雇用你,供你三餐不是让你在这里拖累大家的生计!你二十六岁又如何?你出去绕一圈瞧瞧,哪个不叫大娘大婶的?你不小啦,就算有一点点点的小姿色,也早就上了年纪,又是寡妇,你以为你抛头露面,还会有人为你争风吃醋吗?」
好……好一针见血啊!
毫不留情地扎进她正流血的心。沈非君不得不认命,极为哀怨地慢慢走向布幔之後。
「二楼雅座。」掌柜叫道:「绣娘婶,听见了没?」
「知道啦——」绣娘婶、绣娘婶,她十年的岁月都跑到哪里去了?连一点少女的青春都没有享受到,在转眼间已成婶字辈的人物,呜呜。
再过四、五年,小鹏娶了妻,她就要再升级成婆婆了。
那时,她也不过才三十啊。
走出布幔之後,她先暗暗扫了楼内食客一眼,并没有眼熟的人物,再注意到掌柜的小女儿穿梭其间招呼客人,只要是男的,都不由自主瞧向那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而自己……只能很认命地走上二楼。
「呜呜,只要小鹏不嫌弃娘就好了……」她暗泣道。真希望当日下定决心把小鹏一块带走,母子俩相依为命,至少有小鹏软软的小身体可以安慰自已悲痛的心。
当日,她出天水庄之後,行了半天的路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她在天水庄里吃用都不缺,自然没有跟帐房讨过钱。出了天水庄才发现生活不易,她暗暗恨起那个曾将天下说得天花乱坠的师父,恨他只说风光的一面,却不曾告诉过她到底是怎麽喂饱肚子的?
她饿得发慌,原想就近上绣坊找工作,又怕小鹏找到她……後来,她瞧见大雪楼在徵洗碗工,心中大喜,一来小鹏绝料不到没动过手的娘亲会屈就於此楼;二来大雪楼的美味让她念念不忘。
可是,她忘了她以前是大雪楼的客人,现在变成大雪楼的洗碗大婶,两者之间的待遇简直天壤之别。
她面带哀泣地送上饭菜之後,正要下楼,忽见二楼角落靠河的一桌坐著一个男人。这男人虽面向河,像在沉思什麽,却教她看见他俊秀年轻的侧面——
她的脸一白,忽然间她的心口像在垂死的挣扎,在狂乱的鼓动数下後,刹那停止了生命迹象。
他的身旁,有河。他在看河?河上有什麽?
你怕水?
一点点而已,只有一点点。我师父没教过我,等我学会了,我就不怕了。
你的声音在发抖。
我没有,我只是有点冷儿。你在笑我?
我来学吧,等我学会了泅水,你就不用怕了。
那些自己以为早已失落的岁月,瞬间又清晰地涌回脑中。
「绣娘婶,你停在这里做什麽?对谁在傻笑啊?」
沈非君恍惚地回过神,瞧见掌柜的小女儿招呼著客人上二楼。她脸一红,注意到有些人循声往这里望来,她连忙转过身,背对著河。
「下头在忙,你快去帮忙啦!」
「唔嗯。」她含糊地应了声,垂下眼快步往楼口走去,与刚上来的客人错身而过时,心不在焉,只觉此人的身材圆胖下盘却极稳,身上有股与普通人不太一样的味道——
「啊——」
一声尖叫,沈非君还来不及踏下楼梯一步,突然就被人用力一推,推离了楼口几步,掌柜的小女儿躲进她的身後。
「绣娘婶!他……他摸我啊!」
「啊?」她被迫面对那名圆圆胖胖的汉子。
那汉子一脸猥亵,很像……很像是师父嘴里说的很容易对付的三流小恶徒。她心一跳,有些高兴终於认识这样的人物,但又顿时想起身後那个男人——
「呃……」她的头皮有些发麻,伸手至身後用力拉著小女孩的手臂,要往楼口跑,那小女孩却一步也不敢移动,紧紧拉著她的衣角不放。
不要吧?是老天爷看她不顺眼,还是……还是逼得她不得不面对那人?
「我瞧小姑娘屁股又圆又翘,让老子摸摸又有什麽了不起?老子还想摸她一双小奶子呢。」
沈非君见他当真色迷迷地伸手过来,又见没人出面相救……他一向见义勇为,她好怕他突然出来救人。呜呜,小鹏,娘遭难了!
那汉子推了她一把,她却稳若泰山,一动也不动。
「不要太过分了……」她的话含在嘴里说道,一点也不敢放声出来。
「你说什麽?」
「要闹事,请你晚点再来,我保证热烈欢迎你,好不好?」她咕哝道。
那汉子见她似乎颇有几两重,心里有些忌惮,又突见她双颊满是泪痕,显是被他吓到了。他色胆又生,叫道:「既然你不让,老子我就先吃吃你这老豆腐!」
老豆腐?
沈非君闻言,气得差点晕过去了!十年的距离真有这麽可怕吗?她只是待在天水庄十年而已,又不是走进仙山,回头已是百年!
她瞪著那只色迷迷的手探向自己不算丰满的胸,心里挣扎又挣扎,放在身侧的双手成拳。
「绣娘婶!」掌柜的小女儿惊叫出声。
淫手差点碰到她胸前,她突地伸出手紧紧抓住那放肆的手腕,垂著脸,模糊地说道:「是我太顾忌了吧?没有一个男人……会长久记住一个女人的声音,对不对?」
「啊?你这娘们真懂武?」那汉子发现她力气不大,但自己竟无法挣脱她。
她话仍含在嘴里自语:「我与他,相处不及数月,他能记得一个人的武功招数,却不见得会记住我的声音……」呜,好悲伤,却是一个可能性极大的事实。
「臭娘们,你找死!」
「呜……」她终於下了决定,双肩一抖,眼泪像泉,又无止境地滚出来,放开喉咙泣喊道:「救命啊!掌柜,你女儿被人欺负啦,快来救人啊!」她头一缩,避开那汉子的一抓,拉著小姑娘往楼梯口跑去。
才到梯口,她突感肩上被人一抓,正迟疑要不要反手将那人给打开,她整个人已被掷向後,她心里暗叫不妙,直觉先将小姑娘推下楼梯,然後往後跌去之际、将睑背对著河,眼角瞧见就近的桌旁坐著一名肉肉的、胖胖的男子,她装作不小心踢开他的椅角,让他整个庞大的身躯扑向那色心大发的三流恶徒,自己则在瞬间爬进桌下。
「呜……小鹏快来救娘!」她哭道:「娘好怕!」
她听见撞来撞去的混乱声音,显然桌外是一场混战。
有人跌撞到她躲进的桌子上,她赶紧再爬进另一个桌子里,又有人撞来,差点震断了她躲藏的桌子,她忙著再见其它躲藏之处,愈躲愈靠向河……她咽了咽口水,心里有些发毛。一近河,她就四肢发软,她的眼角偷偷腼向那个角落——
「空了?」他不在位子上,必是出手对付那淫徒,方才她就奇怪依他的性子怎会不出手相救?是迟了点,但至少,她躲过一劫,不用冒著被认出的危险,等平静了、他离开了,她再爬出去。
她的视线又垂向楼外清澈的河面,顿时有些头昏脑胀、四肢发软地摊在地上。她吞了吞口水,忽地瞧见倒在地上浓稠的酱汁,灵机一动,沾了一把胡乱涂在脸上。
打斗声仍在,她心里有些奇怪他怎会对付不了那三流的恶徒?
她难掩担忧,悄悄爬出桌想要一窥究竟,从桌後慢慢露出一双眼,随即瞧见正前方有一具身体挡著……她迟疑了一下,视线慢慢往上看去,先是腰、再来是胸、接著是颈子,最後是……男人的眼!
她倒抽一口气,惊吓万分地对上这一双等她许久的黑眸。
她差点惊喘出声,却及时硬生生地忍下。心里明知该立刻找藉口离去,但她的双眸不由自主地背叛她的意志,被他细长的美眸紧紧地勾了过去。
她试图拉回自己的神智,勉为其难地想要拉开被他锁住的目光,他的眼,却像蛇,紧追不舍地缠住她。
那双眼瞳,黑得直透她心,让她不由自主地迷乱起来……
遽然间,人声不见了、客栈消失了,连两人之间唯一的桌子都从她眼中失去了踪迹。
她在这一双黑眼里瞧见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意,那样的情意像绣线,曾经在她心中的那块布图绣上了密密麻麻的深情,连个缝儿也找不著;现在那块布早旧了、老了,她却从不知道破了没,只知在它还来不及被抛弃之前,将它紧紧地锁在她已封起的心门之内。
而现在,他将那块布再度从她心中取了出来……取了出来又如何?布是原布,却不再如当年般的新了。
思及此,她用尽她所有的理智,暗暗在她大腿上用力掐上一把,痛感让她勉强掉开视线,一时之间心神尚归不到原位,只能呆呆地将视线往下移,重新打量著他。
他穿著一身无绣的黑衫,黑衫之下是高瘦的身躯——是啊,现在她得费力仰头看他了,她还记得那一年他才十五岁,个儿只比她高一点点,又瘦又白的,她若有心使力,可以将他压得死死的,一点反抗也没有,可现在……
她的视线近乎贪婪地、不受控制地往上移,瞧见他的嘴、他的鼻,他的眼,她又快速地掉离他的眼,不经意地看著她印象中俊美的少年脸庞……她倒抽口气,脱口惊道:「你的脸怎麽啦?」
俊美的脸依旧,但比肤色稍嫌浅色的小疤小痕布满他的脸孔,虽不仔细是瞧不出来的,但是,但是,怎会变成这样?
「非君,果然是你!」他哑声说道。
他连一点犹豫都没有的肯定,让她的心用力地一跃高,她吞了吞口水,粗声说道:「公子,你喊错人了,我……我不叫非君。」她一步又一步慢慢退离他。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的迟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她却直觉避开。他楞楞地看著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低语道:「我又见鬼了吗?」
我什麽时候变鬼了?她差点脱口,又及时忍住,无声地绕过桌子,想要趁他恍惚时先溜为妙。
才踏出一步,他又立刻挡住她的去路。
「非君……」
「我不叫非君!」
「你……你改名了吗?」他目不转睛地盯著她,双眸之间难掩激动与对自己的困惑。
「公子,我不曾改过名,我叫绣娘,不叫非君!」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吭声、也不让她通过,她只好硬著头皮,粗声说道:「公子您认错人啦!」
「你什麽时候改名叫绣娘?」
这人的脑子是石头做的吗?她微微动怒,瞪著他,泼辣地说道:「公子是谁,我可不认识,您嘴里的非君是谁,我也不曾见过!您想怎样?拿我充数你嘴里的非君吗?不然,您说,那个非君今年多大?」
「你今年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