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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恪俯身去拾,抬头看妍禧的大圆眼睛已含了泪光,慕容恪柔声道:“公主莫怕,恪自当好好待公主。”
妍禧问:“这就要往燕国去了?”
慕容恪点点头:“走得是仓促些。但事出有因,待到了燕国。恪再向公主禀明,公主只需安心便是了。”
妍禧泪光盈盈,说:“你是慕容恪?燕国千山万水,去了恐怕再难回,我身受司马府之恩,还望你准许我去探望告别,明日一早便随你去燕国,才了无遗憾。”
“公主还不知道?司马府……”慕容恪话说了一半就停下,侧头思索着,妍禧两只手指伸过去,拉了拉慕容恪长袍的袖子,目光哀哀,楚楚地看着慕容恪。
从八岁起,她就知道用这一招对付大姐夫,屡试不爽,要什么有什么,短剑、小黑马便是这样到手的,她那时候小,并不知道什么叫以娇制强、以柔克刚,只因一次得手,便知那是看不见的利器。
她天生聪慧,什么都一点既通,又于市井污泥里摸爬滚打好些年,在夹缝里艰苦生存,狡黠成了她的本能,从大姐夫推及他人,估计也是有效的,只不过在李农这件大事上碰了壁,因为有另一个女子的存在。妍禧拿手抚了抚笼袖里的短剑,这慕容恪也是大男人,他应该也不会拒绝她的。
慕容恪果然松动了,看得出来他的眼神在挣扎,妍禧知道他动摇了,这时候需下些猛料来,挑起男人的爱怜之心,最是见效。她伸手轻轻抓过慕容恪的袖子,摇了摇道:“禧儿孤身一个人随你去燕国,到了燕国,便是孤苦伶仃、举目无亲了,你让我回司马府去,或许能带上一两个相厚的丫头一起,否则,恐怕未到燕国,我……”妍禧的眼睛一眨,一串清亮的泪水便滑下来。
这泪水似真似假,真的是湘歌儿去了后,她果真是孤苦无依了,假的是她的眼泪分明是一种诱惑。
慕容恪果然禁不住了,忙握住妍禧的手道:“公主莫哭,恪应了你就是了。只是司马府明日……这样罢,咱们回司马府去,你明日卯时便出府,恪恐耽误了回燕国的时间,公主若应了我……”
妍禧不动声色将手收了回来,轻声道:“晓得了,你先回驿馆,明日卯时,妍禧定准时出府!”
慕容恪的手一空,他的手有些遗憾了他站进来去吩咐车夫调转马头,重回襄国城,直奔司马府去。
一到司马府门,妍禧就急要下车,慕容恪坐定在车驾上,神色恢复如前,突然问:“公主,你难道就不想问一问为什么?”
“甚么为什么?”妍禧停住脚,恐生它变。
“你缘何成为公主?缘何到燕国和亲,你都不想问一问为什么?”
“明日卯时再问你罢!”妍禧抬脚走。
妍禧是想问,只是没有时间了,反正问不问,都已是事实了,她承认事实的能力强大无比。她现在须得赶回司马府,是因为那里有一个仇,折磨得她的心肝不得安宁。现在,她回来了,要找那个仇,只因恐怕错过,就再没有机会了。
“好,明日卯时,恪就在司马府府门内守候,公主莫忘记了时间。”
妍禧正在掀开车门帘,闻言回首一笑道:“我若卯时不到,你待要如何?”
“我便在此守候不走,直到公主出来。”
这就是这个慕容恪的回答,男子与男子之间,还是大有区别的,若是那厮,他会凶狠着脸会威胁她,如果不是“翻地三尺找你出来。”,便是“你欠我一个……”又哄又骗又威胁,便是那厮的本事了。
妍禧说罢便跳下车,慕容恪侧头一想,便悔了,追出车外,妍禧已经进了司马府的门。他只得吩咐另一辆马车道:“你去找找这府里还有没有别的门,给我守着!不让公主悄悄走了。”
他坐回车内,看看司马府高高的院墙,心内突然涌上强烈的不安。
三小姐回来了!这消息从门房那里一下就在司马府里传遍开了,铮儿和小鹃慌忙出来迎她,铮儿又惊又喜,埋怨说:“三小姐一声不响地去了忠勇府,也不能铮儿说一声,害得奴婢白担心了一场。”
妍禧笑笑说:“只因大姐姐脚疾又犯了,我只怕一来二去耽误了,铮儿,谢谢你!”
铮儿眼圈一红,道:“三小姐别丢下咱们跑了才好,你不在,咱们是没主子的丫头,凭人欺负的!”
“谁敢欺负我的人!”妍禧拉着铮儿的手,叹了一口气,皇旨已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呀!她从未认真地想过自己的出路,知道自己是风中一片叶,借着一点风,只等着能飘到哪里去落脚。
妍禧没人事般跟着她们进了奉阳院,先去了张朝凤的房,张朝凤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说话,终于开口说话了,说道:“姑娘当了郡主,不辞而别几日,说回来就回来,回来便回来,也用不着跟我说了。”
妍禧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张朝凤呆了片刻,迟疑着又问:“姑娘离府,……是因为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你可看见甚么了?”
妍禧摇摇头,向张朝凤福了一福,没说什么就出去了。刚出门,李农院里的一名仆妇就上前说:“三小姐,你走了好几日,叫老爷好生挂念,回来便好,老爷正自头痛,听说你回来,唤你去抚琴以镇头疾。”
妍禧点点头,命两个丫头抱着那把李农送的古琴,妍禧走在前面,她神情平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但是到了院门,仆妇把铮儿和小鹃都拦下说:“老爷头痛,不喜人多打扰,你二人退下。”铮儿不放心,但也无他法,只好退了下去。
李农半卧在罗汉塌上,他着宽大的青衣袍子,很长的袖,上身宽着衣,袒着半边胸怀,只见他脸上赤红,神情恍惚,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在屋子里燃着什么香,味道古怪,屋里比室外更温热些,李农身上正炽热起来,又命丫头脱了一层衣。
李农看见她,笑道:“你来了,你知道这屋里熏的什么香么?”
妍禧垂着头未回答,李农自顾说:“我熏的是五石散,这是颜谈当年喜欢做的事,他一熏五石散,便精神恍惚,原来是这样的感觉,飘飘欲仙,就如我现下看你,你是站在雾里的,却分外好看,……似云中仙子呀。”
妍禧似听非听,抱着古琴放于案上,也没向李农施福,自己坐在案前弹琴,她弹的是《十面埋伏》,琴声铮錝,又急又乱。李农支颐听了一会,从塌上坐起来,挥手叫丫头走开,他摇摇晃晃地走近过来,悄声道:“颜敏,敏儿,如何弹如此肃杀的曲子,换一首,弹那首《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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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诡诘
(妍禧的命运要走向何方,求订)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
李农先是轻声吟诵起来,五石散熏出来的香,吸入腹中,又幽又沉,他的神情变得越来越飘乎,信手拿起案上放置用五石散泡过的酒,喝了一大口,整个身子无法控制地燥热起来,他开始大声地诵读,身子飘飘地摇摆着,他的手臂飞扬,在屋子中间急遽地走动着,宽大的青衣袍子随着他的吟喔奔走而上下飘动着……
李农所食的五石散亦名寒热散,原是名医张仲景是用它来治风邪入侵、温肺气、壮元阳的一种中药散剂,魏晋豪门大家的名士们服食此物,服用之后大汗淋漓、通体舒畅兼飘飘欲仙之感,故魏晋以来,名士们隧亲之爱之,趋之若鹜,奉为神药,然此物有古代第一摇头丸之称号。
妍禧哪里晓得这些,只见李农一边急走一边高声吟诵诗赋,大汗淋漓,额上面上通红一片,连脖子都红了,他一把扯开领口的衫衣,袒开大半的胸口,连胸口处都红了一片,他神情如痴如狂。妍禧暗暗把短剑缷下来,反握在手上。
“颜敏——我的敏敏——你弹《凤求凰》!”李农张开双手,踉踉跄跄向妍禧扑去。
妍禧站起来后退数步。静静地看着他,冷冷地道:“老爷,你看清楚了,我是妍禧,不是颜敏,老爷认错人了!”
李农一怔,复又走前两步,他细打量了一下。他在喉间低低地笑,如野地里猛兽的吟叫闷在嗓子里,他神情如醉,仍坚持说:“敏儿,你是敏儿,我的敏儿,初见你,你便是云端的仙子,可望不可即。我抓不住你一根发丝,如今,你在我手里……”
他伸出手掌。想在妍禧脸上抚一把。妍禧头一低,他摸了个空,一个踉跄,趴在案上的古琴上,妍禧绕过案台,向后退了两步。李农从案桌上抬起头来,脸上突然现出百般求祈,哀哀道:“敏儿,你便应了我,你应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若不应你呢!”妍禧摸了摸笼袖里的短剑。
“你若不应我!”李农冷哼一声,一股阴冷漫上他的脸:“那你要应谁?你应了谁。我就杀了谁!你让我的心有多寒,我便让你的心有多寒!”
“所以,你杀了谁?”妍禧的心怦怦响,强按着狂跳的心问道。
“我?我?我杀了谁?我杀了颜谈,他瞧我不起,他把我的敏敏给了董润那小子,我心寒呀,我便杀了董润全家,只因董润占有了我的敏敏!”李农步履蹒跚,诉说着自己的杀伐残忍,如同行走一般轻松。
“你杀了董润全家,包括颜敏,是么?”妍禧颤着声音问,她的身子微微发着抖。
“你记得了,你是洛阳董家人,是名门大家,你的父亲名叫董润,母亲是颜敏……”湘歌儿的话尤在耳边,这声音日日在她耳边盘旋,我的父亲叫董润,我的母亲叫颜敏,我是有姓名的,我不是石头迸出来的孤儿,但是眼前这个养育过他的刽子手,告诉她该来的事实是如此残酷。
“我没有杀敏敏,我舍不得,她是自已杀死自己的,我求她……她终是不肯随我,她……为姓董的生下两个孩子……她居然在我的跟前生下第三个孩子,我看见她痛呀……她的血顺着大腿流下来,我看见她的血……哈哈哈,我又痛快伤心……她不肯求我……宁愿摔了那个婴孩,也不肯随我……敏敏……她太狠心了!”李农的眼神痪散,歇斯底里,仿佛一只末日的困兽。
“那个婴孩呢?她死了没有?”妍禧咬着牙问。
“她死了没什么?”李农听到问话一愣,侧头想了想又说,“她死了没有?没有死!当然没有死!我舍不得她死,我让她一出生做了乞儿,我被逼做了乞儿,我就让她的孩子也做做乞儿……她……死了没有呢?”李农又自语道。
“她没有死,她就站在你的面前,她就是我!颜敏的孩子!李农你看清楚了,你的手占满了血,你根本不配还活着!”妍禧手上拢着短剑,站得笔直。
李农的思绪开始有些混乱了,他茫然站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突然在屋子间飞快地行走着,口里开始喃喃地说着什么,他的神情更加狂乱且痴迷。
他的额上又微微见了汗意,视觉就飘缈起来,看见颜敏就俏生生地站在那里,那亭亭玉立的身段,虚无飘渺的神情,如花如雾如仙,他的身上更加狂燥,向着颜敏扑了过去,想把她抱入怀里,只看寒光一闪,一物直逼他袒着的胸口。
李农本能地偏过身子,妍禧一举扑了空,身子轻盈地一旋,没看清她的动作,步履诡诘地绕到李农的身边,短剑带着剑锋直刺过去,李农手略一抬,震开妍禧的手臂,妍禧一个踉跄,也没有多想,拿起手上的短剑向自己的脖子刺去。
李农不知是计,忙握住妍禧的手,妍禧一按开剑柄的机关,借着他的势力,反弹出来的另一柄短剑冷冷地刺进他的胸膛,李农胸前一阵刺痛,登时清醒了,他定睛看见他抓在手上的妍禧,她手上拿着一把短剑,这把短剑竟有两头剑锋,他看看他的前胸,血流出来,在他袒着的胸怀处印了一道畸形的血红。
李农感觉到痛钻心而来,他彻底清醒了,他的恨更加没有来由强烈,他手上加大力度,妍禧到底是女子,手上吃痛,不由地松开手,“当——”,短剑落到地上,李农一伸手,把妍禧打横抱起,胸怀上的鲜血让他疯狂,他身上的血涌上头来,不由狂笑三声,大声说:“今晚,就让你替你的母亲还欠下我的,我要了你,就当要是了你的母亲!敏敏,你在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要不了你,我要了我更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