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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艰难地呼吸了几口气,小声笑道:“还好没扎到要害,多亏有这件东西护在心口上。”
长箭被她猛地拨出,上面果然没沾到什么血渍,但他依旧心有余悸地看着她,只见她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件东西,那东西对他来说异常的眼熟。
那是一个布包。
聂青澜手一抖,布包展开,从里面跌落出几截已经碎裂的玉镯残片。
原来那一箭,不偏不倚射到镯子的一处,击碎了玉镯,却护住了她的心。
“我去找能工巧匠帮你重新修补好。”李承毓为她心疼,欲捡起那些碎片。
但聂青澜摇摇头,按住了他的手,“不必了,这是天意。”
天意是在告诉她一个道理:她已经回不去司空朝了,就应该全心全意做个血月人。这双玉镯,和玉镯背后代表的那个人与她再无关系,她也不应再去惦念。
曾经,她以为人与镯会是生死相连,但是……当她不再是青龙将军的时候,这镯子也不再具有当初赠与她珍藏时的那个意义了。
“碎了的,就补不回来了。”她喃喃说着,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平静,却不知道为什么有泪水拼命地涌向眼底。“我做人从来不喜欢后悔,但近日来我的心却总像柔软了许多,变得不像我了。它碎了也好,碎了,反而坚定了我的心。”
李承毓拥着她,没有松开手,静静地听她这番伤感的言词之后,他却轻声吟诵了一首诗,“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聂青澜怔住,因为这诗中温暖的含意,因为吟诗的人温暖的声音,因为此刻这温暖的感觉,都是她过往不曾有过的。
忽然间,她意识到自己还紧靠在对方怀中的这个姿势是多么不合适,杨帆和铁雄就在身侧不远,若看到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岂不是要猜忌他们的关系?
她赶快挣扎着站起,李承毓还是不放心地扶着她,怕她因为那一箭伤到心脉。
“叫军医来帮你诊视一下吧。”他关切地说。
“你看我其实已无大碍了。”聂青澜笑笑,走到那山贼的尸体前。
杨帆已经从山贼的脖子上抽下她的那柄桃花刀,递还给她,刀刃上还残存着一丝血痕。
她苦笑道:“在司空朝时,我杀血月人,到了血月国,我还在杀血月人。我与血月似是有结不完的仇怨。”
李承毓摇摇头,“但这一次,你杀人却是与血月缔恩,所以不必挂怀。血月全国上下百姓若知道了,会无不感激你的,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用为了山贼而寝食难安了。”
聂青澜转身,不再去看山贼的死相,她缓步走着,低声问:“你杀过人吗?”
他就跟在她身边,同样轻声回答,“战场之上,谁不曾两手血腥?”
抬起头,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她慨叹道:“听说一般人在初次杀人的时候都会矛盾、会痛苦,习惯了才没有感觉。不过我第一次杀人时,倒不曾矛盾和害怕过,因为情势所逼,不允许我去矛盾和害怕。你呢?”
李承毓苦笑,“我不如你,我怕过,当那人在我眼前挥舞着刀扑过来时,我甚至想转身逃跑。”
她秋波流转,冲着他顽皮地笑道:“原来你也会怕?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胆子奇大的人,否则也不会冒险拉我这个仇敌来帮你。”
他幽幽地望着她,“拉你,是因为我信你。”
“哦?你这份信任从何而来?”
李承毓悠然低语,“从……过往的记忆。”
聂青澜觉得,李承毓身上还有很多谜是自己未解的,或者说,是他并没有告诉她谜底。时至今日,他们其实依然没有做到坦诚以待,她没有说明自己来血月的目的,他也没有告诉她,为什么他要辅佐她做女皇?
但她的秘密在他那边,应该早不算是秘密,他肯定是能猜透的。
而他的许多秘密,对于她来说是真的难解,而且时时都在。
天亮时,她草草看了眼战场,竟发现昨夜李承毓的兵马布局好像她的七星阵。
只是,她的七星阵原是为了防守而创,但他将其稍作改动,成了进攻阵法,经过昨夜的实战演练,可以看出颇为奏效。
如此她更应心悸,因为这样的修改,说明七星阵的优点和缺点已被对方掌握。
倘若是在战场上对决,李承毓要攻破这个阵法,几乎是轻而易举。
她曾想问他,是如何掌握这个阵法的?但他借故绕开了这个话题,很显然,他并不想说。
因此她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说不出是因为曾经让她骄傲自信的阵法被人破解而不开心,还是因为经此一战之后,他和她依然做不到坦诚相待让她伤心。
“将军,千万别忘了,李丞相是血月国的丞相,而您是司空朝的将军啊。”杨帆似也看出他们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忍不住提醒她。
她知道杨帆话中的意思,是让她牢记自己的身份和任务,不能忘本,可是她的心……怎么好像越来越不坚定了?
离开西山的时候,周边城镇的村民百姓得知山贼已经全被铲除,不论十里八乡的道路如何,全都敲锣打鼓地跑到官道两旁,欢送李承毓的队伍班师回朝。
这样的情景,聂青澜在司空朝也曾经见过,但现在毕竟是第一次感受异国百姓的热情。她自付自己与血月结仇多年,在百姓心中的她,绝对是人人得以诛之的仇人。前次燕儿下毒害她,已经让她的心凉了一半,不敢设想自己在何时何日能得到血月百姓的喜欢。
所以在班师返程时,她让人找来一辆马车,自己坐了进去,避免和百姓直接接触。
没想到李承毓却主动在百姓面前大声提起她——
“各位可知这一回是谁出奇兵打败了山贼?是司空朝的青龙将军聂青澜。是她不辞辛苦,千里奔袭来帮我们,司空朝的新帝之前之所以会拨下重资来帮我国,也是聂将军一手促成。聂将军说,百姓是一国的根本,她愿意毕生致力于帮助两国的和平,不再以兵戈相向,愿血月和司空朝世代睦邻友好!”
他的一番话,煽动得百姓们热泪盈眶,按照他手指的方向,大家捐弃前嫌,纷纷向聂青澜的马车方向或拜倒或躬身,连声喊着,“多谢聂将军!”
她只好走出马车还礼,人群一下子涌上来,冲在最前面的就是之前给她引路的那位婆婆。
婆婆激动的仰望着她,连连啜泣道:“好姑娘,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啊!”
聂青澜的眼眶热了,这些纯朴脸庞上流淌出的那份对安定生活的渴望,与司空朝的百姓一般无二。听着耳畔那些滚烫暖人心窝的话语,面对着这些可爱的面容,她在心中暗暗自问:她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否真如李承毓所说,是为了两国的和平?还是只为了司空晨一人吞并两朝的私心?
她抬起眼,遥遥望着远处的李承毓,他正微笑地望着她。
好个李承毓,你真是逼得我……无路可退了!
第6章(2)
“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你一定要坦诚告诉我答案。”在回京的路上,聂青澜终于主动向李承毓开了口。
“你问吧,我知无不言。”他微笑望着她。
但她知道,他并不是一切都会“知无不言”。
“在你出征前,上官荣曾提醒我,如果想让我当女皇,就要稳定朝野人心,而稳定他们人心的办法,就是要我和亲于朝中某位有声望地位的人,是吗?”
他眉心一凝,“这是上官荣说的?他该不会是自不量力的以为自己是皇夫的唯一人选吧?”
“这么说来,确有其事?”聂青澜盯着他,“或许你已经和他们达成了共识?决定好了要把我许给谁?”
李承毓的眼中又浮上那淡淡的忧伤,“青澜,你这样说不仅侮辱了你自己,也侮辱了我。我承认朝中是有一群人有这种荒唐的念头,但你不是被人随意拿来交易的礼物,我也绝不会允许他们有这种染指于你的企图。”
她沉默半晌,忽然问:“联姻是不是强大我们力量的一条快捷方式?”
“不要想,这个念头在你心中一丝一毫都不要停留。”他急急地阻止,“你不该是个委屈自己而求全的人。”
聂青澜一笑,“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而勉强自己去做一些事情,也算不得什么。人生在世,有几个人是不曾勉强过自己的?”
李承毓望着她,缓缓问:“是为了他吗?”
“谁?”她有一瞬间不解,旋即便明白了,“你说司空晨?不,不能算是为了他。”她苦笑着,“应该算是为你。今天你那一番慷慨陈词,把我架在了高台上,再没有我可以藏起来逃跑的机会,我能怎样?这次我们回京城,势必还会有些风波在后面等着你我,如果我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丈夫,可以帮你铲除异己,或者是削弱什么人的力量,那么……”
“不准!”他的脸色寒如冰霜,“若是上官荣现在又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我也许会暗中给他一剑,但只恨现在和我说这些混帐话的人是你,我拿你无可奈何。青澜,你要是真的选择这样做,才是真的辜负我。”
他偏过头,竟然不再理她,紧闭的唇角和僵硬的脸部线条,都昭示着他此时此刻极度的不悦。
“那么,我们换个话题好了……”她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能不能告诉我,郭将军他们怎么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就像是上天安排好的,要我到血月来救他们出狱,别说他们觉得惊喜,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先皇难道不想杀他们吗?”
“想过,但是终究没有做。”他总算是侧转了身子,重新面向她,“这近千人的司空兵马,对血月来说是非常不安定的祸患,所以当初捕获他们时,就有人提议要将他们全部斩首或活埋。”
“那为何没有这样做呢?”
“因为退位很久的太上皇忽然病逝,按照血月的规矩,不仅一切与享乐有关的事情要停止,连杀人都列为禁止。国丧一年后,这些人和这件事就被大家忘记。”
“这么说来,也算是他们命大了。”聂青澜一叹,“我想回去之后安排他们回国,你那边会不会为难?”
“我说过,既然人是你放的,放了也就放了。他们想回去也是人之常情,我会让人帮他们办理通关的文牒。”
聂青澜将双腿绷直,张开双臂长长一展,“唉,真喜欢这样的阳光,暖暖的,懒懒的,可以不用再去想那些烦人的事情。”
“我以为你喜欢月光。”他望着她略显孩子气的娇憨面容,也不禁笑了。
“月光可以让我保持清醒的头脑,阳光却使我懒惰。我不敢懒惰,所以很少能像现在这样贪婪地晒太阳。”
“懒惰,是每一个女人都该有的权利。”李承毓淡道:“只要有一个宠你的男人,你便可以一直懒惰下去。这不是罪过,而是幸福,但是……你的那个男人有没有宠过你?大概是没有吧。”
聂青澜知道李承毓有洞察人心的本事,他说的话每每都一针见血,但他很少会刺痛到她,所以在他面前,她虽然偶尔也会有被戳穿心事的感觉,但更多的时候却好像是在被人温柔地疗伤。
只是这一次,当他问她有没有被那个男人宠过时,她觉得自己的心头,像是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虽然是女人,但她从未奢望过被什么人宠溺,为心爱的人流血流汗乃至流泪,都是应当的。这便是她根深柢固的想法。
难道她的想法,竟然是错的吗?
回京的路并不算漫长,关于这个话题李承毓后来再也没有提及。也许他也察觉到了她对“情”字的敏感和躲避,所以一直只是淡淡地找其它话题来谈。
快到京城的时候,他来找她,说:“你和你的人马先从几个城门分散入城,不要太引人注意。”
“怎么?”她不解。“我出来的事情,公冷侯爷和几部的尚书都是知道的。”
李承毓解释,“上官荣和何维仁他们必然要搞出一些事端来,有你在,我不好和他们说话。你先走,我也可以腾出一些手脚。”
聂青澜明白了,嘱咐说:“你要小心。”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不会把我怎样。现在只会更恼恨我而已。”他笑道。
照着他的安排,她让自己的手下穿上便服,分别从六个城门分散进入,而她自己就坐在马车上,从东城门进城。
快到城门口时,杨帆忽然在车外急急禀告,“将军,果然有名堂!”
她掀开车帘一角,只见道路两旁站着许多的士兵百姓,上官荣和何维仁骑在高头大马上,向远处遥遥张望,像是在迎候李承毓的到来。
“真是虚伪。”聂青澜不屑再看一眼,放下车帘下令,“尽快离开这里。”
东城门的守卫士兵本想检查马车,看到杨帆出示的腰牌便笑着说:“原来是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