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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玩意-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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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隆重,去哪儿来着?”

师母说:“主日崇拜。”

一行三女看着我刮胡须,并不觉得需要回避,在师母眼中,我的地位同施峰施峻也差不多吧?

用热毛巾敷过脸,精神略佳,问施峰:“母亲有没有打电话回来?”

施峰镇静地说:“比基尼岛没有设备。”

我看着师母,师母乃是爱莫能助的样子。

施峰问:“你的小说到底写得怎么样了?”

“我在做资料搜集。”

“最终你会不会把这些资料写成书?”

施峰一向不肯放过我。

“来,你随我到书房来,我让你看我已做的功夫。”我牵起她的手,“我不是一个说谎的人。”

施峰挣脱我的手,不让我握。

我不与她计较。

把一个文件夹子取出,“瞧,以本市三年前发生的金融风暴为背景,资料已经有七分齐全。男主角是内陆的知识青年,已经有三个以上的模型人把他们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我,都在录音带中。”

“女主角是本市财阀的千金小姐,歹角是她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的历史都在这里,这里,这里!”我说。

施峰一点也不受感动,“你几时动笔呢?”

我泄气皮球似坐下。

我也不知道。

一些小说作者说,一些小说作者写,我可能是前者。

我兑:“你太年轻,你不懂这故事有多伟大,你根本没有读过小说,你母亲只让你们看科学月刊。”

施峰凝视我,“但谢谢你,你终于放过我母亲。”

我突兀。

“是你向父亲打小报告吧?”

“不,我没有。”

“我不相信你。”

“真的没有,我怕他们吵架。”

我把文件夹子收好。

“施峰,是你母亲甩掉我。”

第七章

      (更新时间:2006…04…12 11:04:34)

她小小面孔上露出讶异的样子来,随即是无限的安慰欣喜,接着她同情地拍拍我手臂,“会过去的。”

她深爱父母,小小孩童尽一己微弱力量来维护家庭。

她说:“我并非为自己担心。施峻,你知道,她还小。”

“是,”我同意,“她就挂住吃。”

“你太清楚她。”

真被施峰整得哭笑不得。

“或许我们可以再成为朋友?”她试探问。

“你才不需要我这样的朋友。”

“你除了追我母亲,没有什么不对。”

“这真是致命伤。”

“现在你有许多时间可以写作了。”

我还来不及回答,师母探头进来,“你们谈些什么?”

我答:“写作。”

“难以置信。”

“你们要走了?”

“已经大半个小时。”

我感到深深寂寞,但又不能把人家孩子留住。

最佳办法莫如自己组织一个家庭,不用外求,可惜好的女子大半已是别人的妻子,剩下的一些根本抱独身主义,又有一撮对男人没兴趣。成家,谈何容易。

我低着头送师母到门口。

“总有段过渡时期,”师母说,“随时拨电话过来。”

我问施峰施峻,“我们还可以再玩吗?”

施峻反问:“最近有什么好故事?我爱听你说的故事。”

“做够准备功夫我通知你。”

我好像看到施峰的眼睛朝我眯一眯,恐怕又是自作多情,她很难真正地原谅我。

我们互道再见。

又开始重新做人。

把所有的电掣开着,屋子打扫干净,床铺换过。

买了许多一百支的灯泡装上,原来顶灯都用六十瓦,林自亮说,请了女朋友到家中坐,灯火通明,会叫她们看到他头顶日渐稀薄的头发,所以用掩眼法,家里有点儿像夜总会。

如今我看也不必了,俊绝人寰也不管用,林氏兄弟注定要光棍到老。

又把电话插头插上。

苏倩丽的声音传到我耳边来。

我坦坦白白、老老实实地同她说:“你所需要的,是一个优雅的、风趣的调情好手,在你空余的时间与你打情骂俏,减轻工作压力,可惜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懂得玩,我只想结婚生子。”

苏苏轻笑,“受了打击,也不必消极至斯。”

我更气馁,好像每个人都知道我的事。

“我来看你。”

“我没有心情。”

“做个朋友总可以吧?”

苏苏像是收敛了那份轻佻。

“我确需要朋友。”

“也难怪,虽然在这里土生土长,但一早去念书,根本没有朋友。”

“好吧,你过来。”

苏苏只是笑。

“笑什么?”

“不晓得有多少男人等着我的约会呢。”

“人是讲质素的。”

“我立刻来。”

她的态度全变了。

牛仔裤、棉布衫,并没有化妆,再也不抛媚眼。

自己一跤坐在大沙发上,并不挨挨擦擦。

我塞一罐啤酒在她手中。

她第一句话便是:“失恋了?”

我没好气。

“我同你说过,他们是不会离婚的。十多年来千丝万缕的婚姻关系,怎么一时离得开。”

我不作声。

“离婚的人不少,但不会是施氏夫妇。多年来她的钱都在他手中,老施把她照顾周全,她连填表报税都不懂,一心发展事业,不知道厨房在哪里,孩子们入学升学,全由老施负责,他们这家人很奇怪,你发觉没有,男人似女人,女人像男人。”

我苦笑。

“老施是很细心的一个人,什么都心中有数,他有他的一套杀着。”

没想到苏倩丽来帮我分析失败的理由。

“他早看出你打什么主意。”

是我手法大过幼稚。

“现在多好,戏停下来,大家休息三个礼拜。”

事情就这样结束。

开了学,我还会与国香见面。看到她,应该怎么应付?苏倩丽是女演员,可向之讨教。

“你懂得服侍女性?”她问。

“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功夫不分阴性阳性,谁有空谁做。”

“你会低声伏小,主持家务?”苏苏讪笑。

“如果我爱她足够,我会。相反来说,如果妻子爱丈夫足够,她也会,家务诚然琐碎可怖,但爱是无惧。”

苏苏沉默,过一会儿她说:“你讲得很有道理,男人都会死心塌地爱上盛国香,奇怪。”

我苦苦地笑,“她有她的好处。”

苏苏张嘴欲语,又忍住。

“你可是要说,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她却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在同一家大学任教。”

“遇见了,应该怎么办?”

苏苏笑,“你真可爱,我不明白男人何以喜欢盛国香,但我会明白盛国香何以喜欢你。”

“回答我。”

“有好几个做法。”

“我不想不睬她。”

“那么上去,握住她的手,默默流泪。”

“你在开玩笑。”

“那么若无其事:你好吗,施先生好吗,孩子们好吗,几时吃茶。”

“太虚伪了。”

“当她透明,目光射穿她,看她身体挡住的东西。”

“我做不到。”

“那么肃静回避。”

“避不胜避。”

“换一间学校。”

我瞪她一眼,“本市有几间大学?”

她忽然问:“心里舒服一点儿没有?”

“好多了。”

“说出来会好一点儿。”

我即时警惕起来,“什么,谁说过什么,我没说过,都是你说的。”

苏倩丽站立,双手撑在腰上,笑吟吟地说:“你这个人,不见得是个纯洁无辜的好青年,除了盛国香,谁也别想占到你便宜。”

那也觉自己太过分,“对不起。”

她取过手袋,“很难同你做朋友。”

但我不相信她没有私心。

“谢谢你来。”

“有空找我。”

我没有。

努力做体力劳动,一到泳池就扑进去,一游就数十个来回,直至筋疲力尽,似浮尸般脸朝下躺水面。

二十多岁的我自以为经验丰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笑话,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黄昏跑步,汗流浃背,一公里一公里,无端端跑近玫瑰径,怵然心惊,又跑回头,躲在墙角喘息,一脸的汗,也许是泪。

一天一天过去,那么爱烹饪与美食的我天天吃面包夹肉松,三餐都是它。小时候一生病大人就给走油肉松过粥,有一份安全感,抓住盛肉松的胖胖玻璃瓶,心中好过一点儿,暗中把它当药。

盛国香,你总得见我,我不信你生生世世避着我。

男子汉大丈夫在女儿国堕落起来,竟可到这种凄酸地步。

人瘦了。

做梦看到自己瘦成晒干枣子模样,浑身皱摺,一点汁液也没有,皮肤在关节处打转,女孩子看到我,都惊骇到掩脸尖叫,没有人再爱我,我已失去一切。

惊醒吓出一身汗,又减了磅。

清晨略见清凉之意,已近八月,时间总要过去,人总会老,不久我也肯定会长满皱纹,想想其实应当看化,今日使人流泪的爱情,他日终会淡出,一切不外是时间作崇。

林自亮一直没有与我联络,他也没有回来,一定是以为我去了南太平洋蜜运。

从来没有想得到一个人如想得到盛国香,也没有什么东西令我这样朝思暮想过。

除出十一岁念初中一时希望参加一个露营会。

躺在福建马赈席上辗转反侧,席子受压迫发出沙沙响,林自亮抱怨说害他整夜睡不着,我渴望父亲批准我前往,兴奋得不能成眠,一方面又在心中编了对白,务必在小同学面前争足面子,患得患失,足足一个星期,结果费用交上去,却因为我突然发水痘而没去。

闷闷不乐整个暑假,开了学,小朋友同我诉苦,说一点儿也不好玩,吃得不好,活动受限制,家信都被导师拆开来读过,如有对团体批评的句子,必须改过,并且天大要背《圣经》。

我听了不但没有如释重负,庆幸没去成,反而更加纳闷,隐约觉得一个好梦就如此破灭,而原本,我打算一辈子怀念这个错过了的露营假期。

事隔十多年,类似的感觉再一度回来。

渴望是难挨的一种感觉。

跑步时控制着自己在附近的空地上走,有女孩子在身边经过,投来友善的微笑,我只觉得茫然,接收不来,是朝我笑吗,我已色衰。

不知过了多久,日出日落,清晨黄昏,天天问:该好些了吧,该痊愈了吧,乃有种风吹上来都痛彻骨的感觉。

一日运动完毕,颓然返家,迎面一个女子走过来,活脱脱盛国香模样,身型苗条,皮肤金棕,穿着卡叽裤子,白布衫。

我顿时心酸,痊愈?无望,眼睛受脑神经恍惚影响,看出去每个女子都像盛国香。

我别转面孔,掏出锁匙开门。

“林自明。”

我转头。

那女子向我走来。

是幻觉。

我都歇斯底里了,想她快想疯,魔由心生,她竟向我走过来,还唤出我的名字。

我闭上眼睛。

“林自明。”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

睁开眼睛,是她,是真的,盛国香站在我面前。

一时间作不出任何反应,外表一定很冷淡镇静,内心却如倒翻一壶沸水。

她说:“我提早回来了。”

“你去了几天?”

“六天。”

不能置信,六天?她计算历法与我这里不一样,我这里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潮汐涨落,已经无数岁月,流金年华早已逝。

她简单地说:“我想念你。”

“国香。”

我们紧紧拥抱。

“我尝试过,”她不住地说,“不能控制,我必然是罪人,没有谁会原宥我。”

很快我们决定不需要什么人的原宥,那些人不是我们,他们不会明白,也毋须了解。

谁也不保证这是否是一个梦,中国人的梦都是很逼真的,历历在目,然后在最繁华美丽的时候,“啪”一声破灭。

接着的日子,又似过得太快,像是电影中的快速镜头,难以捕捉,瞬息即变,还没看清楚,已经过去,只知道她终于与我同在。

我们之间一向对白不多。

国香自比基尼岛携回一袋僧帽牡蛎,养在我家厨房,她与它们交谈:“……可怜的家伙,你们畸形了知道吗,同类不再认得你们。”

我假装不关心。

一日收起她的牡蛎,往街市购回新鲜牡蛎,做炒蛋吃,她十分欣赏,一直说,林自明,你是一个好厨子。没到一会儿,她怀疑起来,用筷子挑升炒蛋观察,忽然跑到厨房去查看。

接着面青唇白跑出来,“林自明,养着的那碗牡蛎呢?”

我平静地说:“炒了蛋了。”

可怜的盛博士手足都凉了,呆若木鸡,像五雷轰顶那样,一动不动。

不要试练你的上帝,否则阁下会发觉几只变形的海洋软体生物比阁下重要。

这个蠢蠢的女子做工做得像鬼上身一样,玩笑持续下去,她会中风。

我站起来,领她到厨房,取出她的宝贝,放她手中,她这才尖叫起来。

她说她恨我,一个下午不理睬我。

我心中却无限舒畅,委屈一天比一天锐减,积郁渐去无踪。

我们自私,幼稚,知错不改,换句话说,举止似不负责任的,快乐的孩童。

做了太久的成年人,能有机会放肆一下,明知后果严重,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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