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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勉强点了点头,姑姑的心开了花。
“他说,要到建立功业有能力之后才来明媒正娶,他——不忍我跟他受苦。”姑姑含羞带怯,心事也只敢对不懂事的孩子说。
建功立业,好遥远的词儿,那要多久啊?
“不管多久,我都等!”姑姑的声音,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
战事愈演愈烈,战火驱赶着邻人离乡背井地去逃难,可是姑姑不肯走,一心等她心中的英雄归来。
爹和娘自然也不肯抛下她一人,方圆十里之内,只剩这一户人家。
“这样也好,家里清静。”娘端着只满了碗底的稀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说的是,少了私塾里凋皮的小鬼捣蛋,我也好专心教阿暄学问_女孩子家也要多读书,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咱就靠这个女博士光耀门媚啦。”
天下太平,什么时候会天下太平呢?
他终于回来了,一身甲胄光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姑姑开心,全家也开心,杀了最后一只老母鸡,拔了最后一块菜畦里的菜。
“再过几天,咱们就跟你姑父享福去!
虽然生不逢时,爹却总是开朗的。
这样的世道,不开朗,谁又过得下去呢。
“明儿是六月十五,是半年节,阿暄,去隔壁镇上看看还有糯米红面卖没有,咱做半年圆吃。你拿这个去换!”娘塞给她的是姥姥在她一出生就给她箍上的项圈。
“你们大伙儿一块儿去吧。”“姑父”说了好几次。
爹爹坚持不肯,说是要好好叙叙旧。
买好了娘要的东西,翻了一座山回来,迎接她的,不是家人安贫乐道的笑脸,而是一片火海,火海岸边,她的未来姑父手持火把,笑得猖狂。
“阿重,阿重,你在哪里?”这是姑姑最后的呼唤,深情而急切。然后便是“轰”的一声巨响,整间屋子倾倒,覆上了几个最最纯洁的肉体,共同化为灰烬。火星蹿到半大高,洒落在视野所及的每一处旷野,像是替她倾泻始终不曾流出的泪。
惊心动魄的演出终于结束,只有那伙满身盔甲的大汉的笑声响彻四野。
几条微不足道的性命换来“大王”和他下属们的满意,值吧?值吧。
“干得好!你这种六亲不认的人,够狠,够绝情!我最喜欢!”那大王赞许地拍着“姑父”的肩膀,口气中有说不出的得意。
火愈烧愈烈,愈烧愈烈。
她一动都不敢动,也动不了,她只觉得好热,好执……
“意暄!意暄!”
在盛暑焦急的呼唤声中,她缓缓睁开眼睛,恍惚了许久才想起身在何处。
“火——灭了吗?”
“灭了,刚刚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外屋的家什烧掉了大部分,其它的都没事。你还好吧?有没有感觉不舒服?”闻讯赶来的年轻人才救完火,就见她晕倒在火场外,真是把大家都吓了个半死。
她恍然,望着纯白的纱帐低哺道:“下雨啊……对哦,夏天本就是经常下雨的,经常下雨。”为什么那天就没有下雨呢?为什么?
“意暄,你——”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的眼中有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陌生情绪。
她看向他那张俊秀纯朴的脸上满是焦虑,微微笑了笑。
“我没事,刚才可能是给烟呛了几口才昏过去的吧”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里面救火的都没觉得怎样,怎么她一个在篱笆外旁观的人却被熏得昏了过去?
盛暑却放心地点点头,没想那么多。她说的,他总是信的。“你刚才脸色白得可怕,现在好点儿了,先把这杯水喝完,明天……”他搔了搔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这小子都要成亲了,嘴还是那么笨!在场的众人不禁大叹。
“好了好了,既然没事,我们回去了,你们都好好睡一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之前闹洞房的准备都被烧得差不多了,好在喜酒本来就不在这里办,明天的婚礼还是可以进行的。
“嗯,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盛暑看他们一个个脸上都黑黑的,心中过意不去。
大伙儿摆摆手,“这是什么话,应该的嘛。明天多请咱们喝几盅就行了,反正你这新郎官是千杯不醉,不会像过年那样窝窝囊囊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喂喂喂,我警告过你们不准再提那件事的!找死啊?”
笑闹声中,众人远去。
盛暑转过身来对上她的视线,“你先睡吧,我去清理一下外屋。”上回参与商量怎么在闹洞房时整过年,最近他想起被捉弄的对象会换成自己就毛骨惊然,前厅烧了,其实就等于免去了那样的厄运,所以他倒也不是十分在意。只是好好的房子被烧成那样有些可惜。
“嗯,早点儿睡。收拾不完明天再弄也没关系。”
他摇摇头,“还是拾掇好了再睡我比较安心,明天还有很多事,怕来不及。”怕被她笑话太猴急,盛暑匆匆走了出去。
意暄靠在床头,欲言又止。
不知道从哪里玩了回来的松子它们今天似乎特别乖,不吵不闹,默默地帮他收拾着厅里残破的家具,把已经看不清原来样貌的果品堆在一起。
整理时,他自然看到了倾翻在地的灯台,猜想那可能便是失火的原因。事已至此,也懒得追究为什么灯会被点着,只要大家没事,那就很好了。
大致干完活、洗完澡已是深夜,盛暑捶着酸痛的肩膀,踱回自己的房里休息。
开了门,却发现意暄端坐在桌边。秀气的眉紧蹙着,深灰色的衣衫让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纤弱,盛暑竟莫名地升起一种她即将要消失的错觉。
他摇头甩去奇怪的想法,走上前在她身边落座。“怎么还不睡。”
“盛暑,我想——”她双手握着茶杯,犹豫地睇他一眼,话说到一半却又打住。
纵是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凝视她带些忧伤的侧脸。
“我想……”她抬起头,抿着唇良久,才说出思量之后的决定,“咱们不要成亲了,好吗?”
盛暑愕然瞠目,不知所措。
“那是……什么意思?”她说的,又是哪一种他不懂的表达方式?
“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她纵容地一笑,像是在对一个无知的孩子说话。
他皱起眉,“你不要这样笑。”那样的疏离,他不喜欢。
“不问我为什么?”她以为他会迫不及待要一个解释,就像每一次听到不懂的词儿时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凝视着她,缓缓地摇摇头,知道她此刻说出的理由必不能让他满意。“发生了什么事?跟那场火有关?”
她睁大眼,惊讶于他的敏锐。“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之前好好的。”盛暑撇撇嘴,他看起来真那么笨的样子吗?虽然不甚解人情,但这点儿推断能力还是有的。在今晚之前,一切都很顺利,那么症结就必定在刚才那场火上了。
“你说得对。困为那场火,让我想起了我不属于这里,我要离开。”而那段过去,需要一个结束……_
盛暑惊讶地跳起来,不敢置信地道:“你……不属于这里?”
她沉静地点点头,已经无力做出更多的反应。“我跟你一样,不是清凉村的人,我是十一二岁的时候来到这里的。”
“就因为这样你要离开?我也是外头来的人,也没见村长他们赶人啊,”震撼过后他仍不解。
“我知道村长他们不会赶人。但是在我想起的记忆中,还有些事情要完成。和你不一样。”
她双拳紧握,眼底射出的光芒是决心以及——赤裸裸的恨意?
“不行,你不能走!”看这情形,她要完成的决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要走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你大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做你惬意的农夫,这屋子就留给你,你不会再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她说着说着,竟发现自己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一句“我跟你一起走”。
“办完事后,你不准备回来了?”他惊慌地问。
“可能不回来了吧。”会不会有命都不一定,还谈什么回来?
回来,他是说“回来”,他要留在这里。不用太失望的,他在这里一向适应得比她好,而且此去凶险,就算他要跟,自己也不会答应的。
但心中的失落,为何却是浓浓又重重?
“那你的田地怎么办?你的荷塘怎么办?你的牲口怎么办?”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些。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老茧,漫不经心地说:“那些,就都交给你照顾吧,你如果顾不过来,就请人帮忙。”
“好,那些可以给我,我也可以找人帮忙。那我呢?我怎么办?咱们的婚事怎么办?”她那平静的调子让他越听越难受,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你?”她吃吃地一笑,笑中没有灵魂,“你还怕没有人要吗?小霞,阿玉,小竹,还有好多好多女孩子,都很喜欢你的。我走之后,你——”
盛暑火了,打断她像是在交待遗言般的微弱声音,道:“我不是你的东西,不准你随便塞给别人。说好要成亲的,你要对我负责!”
“负责?”她颇觉新鲜地眨了眨眼,“你知道吗?在外面,总是要男人对女人负责的,但是有很多人,他们不但不负责,还丧心病狂地做着伤天害理的事情。”姑姑她,真傻。
他趋前一步,捧住她苍白的脸,“你说得对!如果你撇下我不管,就是丧心病狂,就是伤天害理!所以,你不可以走!”
她一动不动任他架着,那眼光,是否就是当年那恶贼看姑姑的眼光呢?如果是这样,她有些懂得女人总是轻易沉迷到不可自拔的原因了。
但是她没有资格沉迷,她的肩上,有很重的担子要一个人扛。
至于盛暑……他的力气,只要用来扛谷子就行了,他应该做一个快乐的农夫,而不是被她拖下水。
轻叹口气,她伸手触抚那俊朗的面容,不复刚来时那样白皙,却更有刚阳的味道了。可惜啊,终究不是她的。有缘无分,是不是说的就是他们这样?
“我素来知道自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子,那曰如果是别人把你救回家,你决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你该知道的,我是个自私淡薄之人,我不爱与人来往,不愿回报人家的馈赠,不爱和谁有什么多余的牵扯,我当初就不想把你救回来,后来也是看你还有点儿用处才让你住在我家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整个清凉村比我好的姑娘能从村头排到村尾,但日久生情却是件很容易也很可怕的事情,所以你才想娶我,其实你只是觉得应该和我在一起而已,再没有别的了。”
连她自己都被这些说词说服,他更是难以反驳,这样也好,她可以放心地走,这条命无牵无挂的,便再也值不得什么钱。
她眼中的绝望让盛暑心痛,让他忍不住一把将她收进怀中,包裹得密密实实。“绝对绝对不要妄自菲薄,你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罢了。自私淡薄的人不会时不时去陪寡唐的刘姥姥说话,不会准备了茶水饭菜款待过年他们。不会顾及村长的期望勉强收留我,不会帮一个陌生人洗贴身衣物,不会注意到我不吃荤腥,不会让松子它们无所事事地吃着白食……”
觉察到怀中人的挣扎,他伸出食指斜斜地封住她的口,“你别急着反驳,我知道你会编出许多理由重新解释所有的事情。但是没用的,在我心里,你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子,是我惟一愿意与之共度此生的善良女子。”
晶莹的泪滴缓缓滑下脸颊,在他面前,她变得好爱哭。她不要这样,不该这样的。
“我还是要走的。”所以拜托不要让她更不舍了好不好?
“那我和你一起去,完事之后,咱们一道回来。”他并不想离开这里,但是如果清凉村没有她,那便失去了至少一半的美丽。
“你不能去!”婴儿一样纯洁的人,随她进那污秽的世界做什么呢?有去无回的,一个人就够了。
“我不去,那你也不准去。”他把她接得更紧,有些耍赖的意味。
“我必须去!而你必须留在这里!我会尽量回来的。”尽量已是她最不保守的承诺。
但是显然有人不满意。“不行!如果你不带我去,至少要保证一定回来和我成亲!只要你保证,不管要多久,不管到多老,我都等你。”
“我……”她颓然无语。那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等待啊,但是她没办法给一个保证!
“既然你不肯保证,就留下吧。”他开心地下了结论。
“好啦好啦,真拿你没辙,留下就留下吧。”她举手投降,得到他欣喜若狂之下的香吻共计五个。
对付像小孩一样纯洁的人,也只能用对付小孩的方法。
快天亮了。盛暑坐在意暄门口——他怕她会趁着睡觉的时候走掉,但是今晚实在太累,太累了,他清醒了没多久,就又沉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