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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从他懂事之后,就清楚知道自己没有娘,这个事实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每当学堂里那些伴读有意无意的讽刺他有娘生、没娘养的时候,他潜藏在心底的愤怒就会被彻底激发。
尤其李怀昱仗着自己是瀛国兵马大将军李亮的独生子,每次在学堂里欺负皇甫玉都最为嚣张,尽管他三番四次的容忍,却只造就了对方更加肆无忌惮的凌辱,不但公开嘲弄他爹不疼、娘不爱,还把他最心爱的草知了从手中抢走。
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才与李怀昱动手,没想到一时冲动的下场,就是被父皇罚跪挨骂。
儿子那句“儿臣自幼没娘”,似乎刺激到当今天子内心深处的禁忌,皇甫绝愣了好半晌,俊美的容颜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恼怒。
“仅因为臣子说了不入耳的话,就大发雷霆动手打人,这样没有容人之量,将来如何成就大业?”他顿了下,下意识捏紧手中的草知了道:“现在回你自己的宫里,罚抄《千字文》十遍,抄不完,你就别吃饭了。”
皇甫玉咬着粉嫩的唇瓣,心里极不服气,可看父皇冷下俊脸,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他也只能乖乖点头称是,艰难的站起身,一拐一拐的踱出御书房。
直到那小小的身影逐渐走远,皇甫绝捏紧草知了的手才慢慢放开。
“柳顺,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朕是个狠心的爹?”
他的声音虽然轻,却已令身旁的老太监听得一清二楚。
柳顺不敢妄言,小声的陪笑道:“皇上只是在用严厉的方式管教小太子成材而已。”
皇甫绝淡然一笑,“这些漂亮话,说出去谁会信?”他状似不经意的往下一看,盯着手中被捏得几乎变形的草知了,“每当看到他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朕就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折磨他。”
柳顺闻言心里一惊。虽然皇上没有提及名字,可他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就是当年的太子妃——纳兰贞贞。
当朝太子皇甫玉的容貌,几乎与他娘一模一样。
想当年,纳兰贞贞被纳兰康许配给身为太子的皇甫绝时,夫妻俩鹣鲽情深,如胶似漆,曾是京城百姓最津津乐道的一对神仙眷侣。
可惜自六王皇甫祁发起逆皇案、皇甫绝险些死在太子妃施的破魂蛊之下后,“纳兰贞贞”这个名字,便被皇甫绝列入仇人名单中。
也难怪皇甫绝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如此狠心无情,因为皇甫玉的脸和他娘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令人一见就想起她。
恢复原有的宁静,皇甫绝开始仔细打量手中的草知了,耳边彷佛响起一道清脆娇美的声音——
“这只小知了可是我亲手编的,独家制作,绝无赝品。”
“今天是本太子二十岁的生辰,你就送这么个小玩意给我当贺礼?”
妩媚的少妇扯出一道娇美的笑容,调皮的说:“那些用金银财宝买得着的东西,哪有我这只知了独具匠心呀?当然,若夫君嫌弃,那明儿个我再补上五百两黄金就是。”
他被逗得眉开眼笑,一把捉过小小的草知了,小心翼翼的揣进怀中。
“娘子送给为夫的礼物,就算是路边一颗不起眼的石头,对为夫而言,也是珍品中的珍品……”
猛然想起过往的记忆,皇甫绝惊觉到自己的失态。
该死的纳兰贞贞!
即使她已死了整整四年,可有关于她的一切仍旧这么霸道的擅闯他思绪,令他天天记着,不曾忘怀过。
他恨她,就算过了四百年,这个事实依旧不会改变。
三个女人一台戏,而女人一旦聚在一起,就会成为一台乱戏。
瀛国天子的膝下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这并不代表后宫嫔妃稀少,相反的,皇甫绝后宫的妃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然而,自他登基为帝至今已过四载,却仍未立后,长眼睛的人都知道,他虽然憎恨着纳兰贞贞,但并未对她忘情,才会迟迟不肯将皇后宝座赐给其它女子。
皇帝既未立后,就代表人人有机会坐上皇后宝座,后宫那些嫔妃自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位置。
她们入宫可都背负着家族的使命,无不极尽所能的讨皇上欢心,希望家族的地位能因她们受宠而提升。
所以,这日刚下早朝的皇甫绝,才在御书房坐下,不久前因画得一手好画而被封为丽贵人的殷丽梅,便笑着端来热气腾腾的人参汤到他面前,开口便是一串讨好奉承的话。
只不过她还没说完,皇甫绝的俊脸已略呈不耐。
没想到她不会看脸色,说着竟还壮起胆子要求皇上赐她弟弟一官半职,完全在老虎嘴上拔毛。
殷丽梅的父亲为当朝三品文官,其弟殷礼杰今年十九岁,正是考取仕途的年纪。可他上一届应试科考时,却被发现考场作弊,看在虽丽梅的面子上,皇甫绝那时没有严惩,只罚他爹三个月的俸禄小训一番就此了结。
谁知她居然又忝着脸,再次跑到他面前求情,想为弟弟谋个官位。
皇甫绝这辈子最痛恨两种人,一是伪君子,另一种就是不求上进、只想靠祖上庇佑的废物。
殷礼杰刚好属于第二种。
“皇上,臣妾的弟弟虽然在上届科考被人发现作弊,但其实他是冤枉的,考官大人取消他科考资格三年,实在有失公平。臣妾是觉得——”
未等她将话说完,皇甫绝俊美的脸上便露出一抹阴沉的冷笑,令人不寒而栗。
殷丽梅虽然被封为贵人、是皇甫绝的妃子,可她知道在美人无数的后宫中,没有一个女人能抓住天子的心。
她不是没作过被皇上宠爱一生的美梦,但在意识到她嫁进皇宫整整四年却鲜少被临幸,甚至连怀龙胎的机会都没有时,她才认清这不过是痴心妄想。
因为皇甫绝的心,就如同冬季的冰雪,寒冷得令人生畏,住不进任何人。
于是,她不再奢望得宠,只想趁机为家人谋福利,如此就算有朝一日她姿容不再,起码还有个娘家给她做靠山。
可显然她的算盘打得并不如意,皇甫绝在冷笑一阵后,打断她未完的话,无情道:“如果你还想将贵人的位置坐稳,就该试着看清自己的身分,别自以为是能对朕提出要求。”
这话说得并不阴狠,却让殷丽梅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如果说,称帝之前的皇甫绝还有一丝人性的话,在他被前太子妃纳兰贞贞背叛后,那最后一丝人性也被彻底泯灭了。
上一个胆敢向他索要名分的陈美人,半年前正是因为出言不逊,死在一杯鸩酒之下。
训斥殷丽梅离开御书房后,皇甫绝已经没心思继续批阅奏折,他打发了随侍在侧的几个宫女,一人百无聊赖的来到御花园散心。
此际日子临近四月,正是春暖花开之时,御花园中种满了粉红的桃花,迎面扑来花香,带着春的暖意以及泥土特有的芬芳,刺激着他的嗅觉。
曾经,太子宫殿的后花园因为某个喜爱桃花的女人要求,全种满了桃树,但在他登基为帝后,差点就下令让人将整座皇宫的桃树统统砍掉……
可他最后终究没有这么做,桃花依旧在每年的春天争相怒放,彷佛在悼念着什么人。也许……是他内心并不想因为自己的恨意,而将这唯一能勾起往事回忆的地方毁掉。
第1章(2)
正当皇甫绝伸手要拈下一片娇艳的粉红花瓣时,耳畔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曲子音律控制得很好,非常动听,令他近日积压在心底的所有不快都因这悦耳动听的琴音消失殆尽。
他不由自主循着琴音的来源缓缓前进,当那美妙的琴声越来越近时,他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地有些荒凉偏僻。
记忆中,他从未来过这里,不过因自幼在皇宫长大,他对这地方早有耳闻。
这是“丽园”,那些被选进宫中的女人们如果不被皇帝喜爱,最终的下场便是发配到这,孤独终老。
丽园的面积不小,由一个个小院落所构成,每个院落中都住着一个不受宠的妃子。
比起人人畏惧的冷宫,丽园的女人们除了多些自由外,其它方面与冷宫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皇甫绝顿下脚步,为自己突加其来的行为感到好笑。不过是首听起来还不错的曲子,竟然就让他不顾九五至尊的身分,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就在他转身想要离开此地时,不远处一个低矮的小院落中,传来一道熟悉的稚嫩嗓音。
“丑娘,这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呀?”
“这首曲子名叫《醉月》。”紧接着是陌生的女音答道。
皇甫绝正要离去的脚步,在听到声音后,不知为何慢慢的停了下来,他不自觉的向前,走至院落大门,抬头一看,这院落被取名为“锁秋宫”。
或许是好奇心驱使,他缓缓踱到矮墙边向里望去,只见这不算大的小院子中间栽了棵大杨树,树下有石桌石椅,桌上面还放着一组棋盘,椅上则坐着一名女子与一男童。
女子身穿素白罗裙,长发轻绾,头戴一根简单的珠钗,容貌清秀,甚至可以说是普通,这样的姿色想在美女如云的皇宫中立足,简直是天方夜谭,难怪她会沦落至丽园。
皇甫绝看她一眼后,目光便转向坐在她身边、引起他注意的那个男童。
他没听错,那个唤白衣女子为“丑娘”的孩子,正是他的皇儿皇甫玉。
那小子乖巧的坐着,小小的手指轻轻拨弄琴弦,每拨一次古琴便发出一阵悠扬的音律。
白衣女子伸手从他身后轻轻揽去,握住他的小手,很有耐性的教他弹出一段简单的曲目。
“若玉儿喜欢学琴,有空的时候,丑娘教你来弹。”
她虽然长相平凡、嗓音普通,但举手投足间却难掩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之气,令皇甫绝讶异地挑了下眉。
皇甫玉一听忙不迭点头,看上去与女子的关系极为亲密。
拨弄了一会琴弦,小家伙便失去耐性,开始闲聊,“晌午过后,我还要去学堂听太傅讲课,可是丑娘,我一点也不想再看到那个李怀昱。上次他要抢你亲手编给我的草知了,我同他大打了一架。”接下来,他便一古脑的将李将军家的儿子是如何欺负自己的过程叨念出来,还顺便抱怨了一下父皇因此罚他抄了整整一晚的书,手到现在还酸得犯疼呢。
白衣女子听了只是温婉一笑,执起他细嫩的小手轻轻帮他揉着手指。
“玉儿将来是要当皇上的人,小时候多受些磨练,长大后才会成材。”
“可是我觉得父皇他一点也不喜欢我。”在年幼的皇甫玉眼中,父皇除了代表权势和高高在上外,便没有其它的意义了,他从父皇身上丝毫感受不到半点父爱。
白衣女子苦笑了下,眼底泛起一抹复杂的情绪。她拉着他的小手柔声道:“天底下所有做父母的,都不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只不过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有所不同。
“有本书上曾经记载,某地的一个财主老年得子,因此对孩子十分溺爱,他在儿子长大的过程中不仅没有好好教导儿子本事,反而放任儿子玩乐,结果老财主去世后,他儿子因为只懂得吃喝玩乐,很快便散尽家财,最后饿死在街头。”
她手指轻轻拨开小家伙额前散乱的几根发丝,动作轻巧,声音低柔的问:“你想想,从你出生到现在,你父皇有没有溺爱过你?”
溺爱?那是什么感觉?皇甫玉傻傻的摇摇头。
“那么你父皇有没有教你大肆挥霍、仗着自己是太子的身分欺压百姓、刁难大臣?”
他再次摇头。
“那么你看,你父皇对你这么严厉,是为了教导你如何做一名成功的好皇帝,他这样做也是真心实意的为你好。”
皇甫玉顿时怔然。
“所以……”白衣女子微微一笑,“你现在还觉得父皇不喜欢你吗?”
皇甫玉听得一愣,傻傻的摇头。丑娘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拿一国之君的他跟老来得子的财主比?躲在不远处偷听的皇甫绝被白衣女子风马牛不相干的一番比喻逗得笑出声来。
这地方向来偏僻,平日出没的太监宫女也少,因此他的笑声很快便引起院子里的两人注意。
当皇甫玉看见矮墙外头戴龙冠、身着龙袍的男人时,原本放松的小脸瞬间变得紧张不已。他几乎是弹跳着站起身,想也不想的双膝着地,行了个君臣大礼。
即使他刚刚才被丑娘开导了一番,但心底对父皇的恐惧和畏怯,一时仍无法摆脱。
相较之下,白衣女子的神情则显得镇定许多,在和皇甫绝四目相交片刻后,她不疾不徐的跪下行礼。
皇甫绝目光玩味的打量跪在树下的两人一眼,便踩着悠闲的步子,绕过矮墙踱进这小小的院落中。
皇甫玉偷偷瞟了身旁的女子一眼,以眼神询问他父皇怎么会来这个地方?在他的印象里,父皇与这偏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