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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当家(中)-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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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着微亮的曙光,阿四昂首看着头顶上方悬挂着巡抚衙门匾额——终于到了!她不负胡顺官的托付终于赶到了巡抚衙门。
  “我是粮道道台胡顺官大人派来的,我要见巡抚大人,快——”
  一听说是粮道道台胡大人派来的人,众人又是惊又是喜,慌忙请了王大人出来。王有龄一见来人竟是阿四,万般杂念爬上心头,一时眼眶也热了,舌头也短了,良久说不出话来,只一句——
  “阿四……”
  这会子哪有工夫感怀境遇,阿四抓了他进内堂,这城里乱得很,粮草之事还是避着说为好。
  “王大人,如今城中粮草还剩多少?”
  王有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阿四见守着衙门的士兵腰都撑不直,站不稳,再看府中的丫鬟一个个皮包骨头,脸色发青,已知城中所剩粮草不多。
  旁的话就不说了,阿四直接道:“胡顺官带着五万石粮草停在杭州附近的河道里,只待你从城中接应,杀出一条血路,运粮草进城。”此计虽风险甚大,但如今别无他法,只有此一计,不得以而为之。
  的确,若现在粮草进城或许还能再抵挡一阵,但这些时日士兵将勇损失太大,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勇能去接粮入城。他只盼曾国藩的援军快到,只是……
  他正狐疑着,一名浑身带血的士兵跌跌撞撞地跑进衙门,直扑到王有龄脚下,“王……王大人,我……我没能……”
  王有龄低头一看,受伤的士兵正是他派出去给曾国藩大人送血书的那位,他怎么……
  “大人,信……信……”
  那人从怀里取出染血的书信,颤抖着手递到王有龄面前。眼看着他未能冲破太平军的围攻将血书送出去,却白白牺牲了一条性命,王有龄握着血书的手指不住地打颤。
  又去了一人!又去了一人……
  他就死在他的面前,又一个士兵死在他的面前。他一介文人,何以要强迫自己面对此情此景?
  王有龄放眼望着街上因病因饿因伤,因种种原因倒在路边,便颓然死去,连尸体都无人掩埋的杭州城百姓。
  他愧对他们,举头愧对苍天,俯首愧对天下啊!
  望着手心里那沾了妻子的血,又染了无数士兵鲜血的血书,耳边太平军攻城的声音越来越响,而眼前士兵却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
  他曾说绝不会让采菊的血白流,如今呢?
  身为一个男人,身为一个丈夫,身为浙江巡抚,身为百姓父母,身为诸兵士的统帅,身为咸丰皇帝的臣子……
  他此生注定食言。
  “阿四小姐,我求你三件事。”
  望着满城疮痍,听着太平军的呐喊声愈加猛烈,阿四心知王有龄再也派不出士兵去接应粮草,杭州城怕是守不住了。
  “有什么话,你说。”
  “这第一件事,这封血书你拿着,上有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曾国藩增援之事,也有我向朝廷提杭州城被围困后的状况。我王有龄虽为官时日不长,但问心无愧,自感尽职尽责。杭州城一旦被破,唯有这封血书能表我忠心。再一个,这封血书染了多少人的血,皇上该看到它,该知道他的子民一个个都是怎样悲壮惨烈地走的。”
  阿四接下了这封血书,将它揣进怀里,紧贴着自己的身子。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见到咸丰帝,但她发誓会尽一切力量将血书呈交朝廷。
  王有龄再说第二件:“替我转告顺官几句话——今生今世,我王有龄永记他相助之恩,只可惜今生无以为报,如有来世,我当与他结为生死弟兄。来世,我替他苦,我替他累,我替他死。”
  也许胡顺官早在心底里就把王有龄看成了他的兄弟,只是王有龄的老爷身份让他不敢放肆地把这份兄弟之情说出口。
  阿四点头应了这事,“第三件事……”
  “带采菊走。”
  提起妻子,王有龄语带哽咽:“她跟我这几年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尽为我担惊受怕了。眼看城将破,我不能让她就这么随我而去。她尚且年轻,以后还有好日子要过。带她走,我求你带她走。”
  要想在炮火连天中自己全身而退已是难事,再带上个女人更是难上加难。这事托了别人未必能做到,但王有龄心知一旦阿四应下来,她就必定会想尽办法带采菊安全离开杭州城。
  当此生死关头,他唯有求她了!
  “为了这三件事,我……给你跪下了。”双膝点地,王有龄郑重跪在她面前。
  阿四低头望着眼前这位王大人,良久说不出一个字来。远处炮火声声,可她的耳边却静悄悄的,流淌着死一般的寂寥。一直觉得这个男人的眼里有天下,有皇上,有朝廷,有百姓,有他自己,独独没有他身边的女人。
  不想生死关头,他的爱却来得那样隆重。
  这世上可曾有过一个男人这样爱着她?
  阿四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胡顺官的身影,若他知道杭州城即将被攻破,一定为了她的安危胆战心惊、夜不能寐吧!
  忽然很想离开这里,飞去他的身边。
  她没有扶他起来,她受得起他这一跪,因为她决计以性命完成他之所托。
  阿四对着跪在地上的王有龄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三件事,我答应你。”
  “你答应,我不答应。”
  采菊一身素衣立于门外,慢步上前,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丈夫,“我不会走的,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走的。”
  她微微叹气,拉着阿四的手连连点头,“现在我终于明白你的话了——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悔教夫婿觅封侯……我后悔了,若有来生,我只望与你做对平凡的夫妻,什么朝廷?什么老爷?咱们两个人守在一块儿,平平安安过到白发苍苍才是福啊!”
  王有龄还想再劝,“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别再说这些意气用事的话,我实话告诉你,如今守城的兵士不足千人,还一个个饥饿难耐、病体虚弱,外头是太平军几万人马。杭州城已守不住了……守不住了……”
  “守不住也要守,你是浙江巡抚,若此时弃城而去,你跟朝廷,跟城里死难的百姓、士兵如何交代?我——身为巡抚之妻,如果率先离去,下属官兵,谁还有心守城?这城便当真不攻自破——我不会走的。”
  她心意已决,要与王有龄同生共死。
  第十三章 杭州城破(1)
  王有龄夫妇二人正争执着,忽听外头锣鼓大震,人声喧哗,有人四处高喊着:“太平军破城了!太平军破城了——”
  这一声喊如巨大的石头砸进水中,起初还听得见声响,石头越沉越深,水面上却再也听不到一点声响,直到彻底沉入水底。
  王有龄和采菊的心头便沉入了这样一颗巨石。
  三人之间静悄悄,无半点声响,谁也没有先开口。静默地站了良久,直到一直守在外头的酣丫头冲了进来,“阿四,太平军已经进城了,很快就会朝巡抚衙门来,咱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确到了要走的时候,阿四依照自己答应的拉住了采菊的手,“跟我走。”
  那固执的女人硬生生地抽回自己的手臂,站到了夫君的身旁,“我留下。”
  王有龄到了这时候才了解自己娶的究竟是个怎样性情的女子,罢了!罢了!黄泉路上他们夫妻二人相守着渡河倒也甚妙……甚妙啊!
  “阿四小姐,你走吧!”他扬手送她出门,“我们夫妻二人决计留下,你们还是快走吧!答应我的那两件事你莫忘了,我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会保佑你今生今世平安康泰。”
  史书上那些城破自刎的事不会真就发生在她的眼前吧!
  阿四忽然很不想看到即将发生的悲剧,她猛地转身,踏出门的瞬间略顿了顿,背对着他们夫妻二人道:“我……走了。”
  “走好,阿四小姐你一路走好啊!”他们夫妻挥手送别,在她背后看不见的角落。
  阿四与酣丫头趁着城里人乱,由小路向林子那头去了,想依来时路回去。却听身后有人高喊:“王大人自刎了,王大人殉城了——”
  她没有回头,逼着自己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忽然身后哭声一片——
  “王夫人……王夫人上吊了,王夫人随王大人而去……”
  阿四的脚步住了,再也迈不开一步。那些城破自刎的故事像一页纸在她的面前翻过,她心中没有崇敬,只有悲凉。
  王有龄若活着被太平军抓到,或投降或被折磨而死。他若投降,九族受累。若不投降,生不如死的感觉非常人可以忍受。无论哪种结果,都比他如今自刎来得更加可悲。
  原来,历史上诸多的自裁以示气节,不是因为忠心可嘉,只因被逼无奈,无可选择。可怜王夫人……
  阿四大口大口喘着气,好似被白绫勒住咽喉的人是她。
  她这样站着可不是办法,酣丫头铁着心,硬拽着她的手远离此地。
  “青楼绮阁已含春,凝妆艳粉复如神。细细轻裙全漏影,离离薄扇讵障尘。樽中酒色恒宜满,曲里歌声不厌新。紫燕欲飞先绕栋,黄莺始即娇人。撩乱垂丝昏柳陌,参差浓叶暗桑津。上客莫畏斜光晚,自有西园明月轮。”
  那是属于她和王有龄的诗,她念着它送王老爷、王夫人一程。
  杭州城炮火连天,那仅剩的一只酒杯静悄悄地……
  碎了。
  时光穿梭如常,在王有龄看不到的现代,在阿四回不去的现代,有个人过着非同寻常的一天——
  这一整天,韦自勤都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可偏又没什么。
  眼见着已到了下班时分,他想着去酒吧喝杯酒散散心也是好的。他刚想离开办公室,却从外头进来一人。
  “韦自勤,你什么意思?”
  他抬眼一看,竟是他连日里躲着不想见的乌家老二,“二小姐……”
  乌家老二反手关了门,迅速贴到他身边,“我要你办的事,你办得怎么样?”
  韦自勤低头垂目叹了一大口气,“二小姐,那可是犯法的事,做不得的。”
  此话一出,她面上笑容骤敛,咬着牙发下狠话:“犯法的事你又不是没做过,这时候给我这儿装什么乖讨什么巧?”
  又说这话!又说这话!每次她逼他的时候就拿这话压她。
  韦自勤索性闭上嘴,合了眼不看她不说话,这总成了吧!
  给她装死?乌家老二可没有乌家老四那么好说话,几句话几个微笑就被他给唬住了。
  “韦自勤,不用我提醒你吧!当初你行贿官员可不仅仅是为了集团能顺利拿到那块地皮,也是为了从行贿他们的钱中拿一部分给自己留下。地皮是低价拿下了,可那些肥头大耳的家伙也一个个给你喂出滋味来了。现在但凡集团要办个事,就握着手不批不办,就等着你拿好处填进他们的嘴里,这手才肯松开。”
  乌家老二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高跟鞋踩出的尖锐刺耳的声音如针般扎着韦自勤的脑袋。他想捂住耳朵,却不敢当着她的面。终于只是这样呆呆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任着她用尖细的鞋跟在他的心里踩过来轧过去。
  “我好不容易取代老四坐上的位置,你看看!你看看我上任多久了,每执行一个项目都得过千难万险。你到底当我是孙悟空,还是唐三藏?这才多长时间,公关费花了几百万,现在那帮董事要查账——查账!你知道吗?
  “一旦查出这上头来,我的位置肯定不保。我花了多少工夫才辛苦爬上今天的位置,我还没尝到多少甜头就把我从这上头扯下来,不行!绝对不行!你必须替我解决掉那些贪心的官。听清楚了,你必须去——”
  她说的这些,他都懂,可是——“找人威胁政府官员不等于自寻死路嘛!”本不想与她争论,可话说到这分上,他也得为自己找条活路。
  “那些人是你惹上的,现在自然得由你去解决。否则我要你干什么?”乌家老二好笑地睇着他,“你以为我跟老四一样,是真的爱上了你,不管你是什么出身,都想嫁给你?”
  旁的韦自勤都能忍,独独牵扯到他的出身,他的自尊,他再也忍不住地指着她动怒,“你——”
  “我什么我?我最讨厌别人用手指着我了,没家教!”
  乌家老二轻轻松松拨开他的手指头,鄙夷地笑他,“你最好识趣点,照着我的话去做。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也一个人给我兜着,严严实实地兜好了,别牵牵绊绊惹出诸多枝节。要是你懂事,不管你陷入怎样的境地,我都能保你富贵。要不然……对谁都不好,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韦自勤腾地站起身,冲到她的跟前咆哮,“我不明白你既然看不上我,当初何必缠上我?”
  “因为老四啊!”
  乌家老二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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