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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梦上了圣坛后,把萨满法器往圣坛上一搁,要回过身时忽地感觉天旋地转了起来,她脚跟往后挪了数步,最后一步踩空了石阶,身子往下坠……圣坛底下的人看到这一幕全都喧哗了起来,胆子小的甚至遮住眼睛不敢看。
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自贵宾席掠出,腾高身子托住了直往下坠已经接近“去恶池”的掬梦,白靴往石阶旁的柱子一踏,一个借使力又往圣坛上掠去。
掬梦头上的圣冠反方向的朝着石阶上砸去,束带随之松落的及腰长发在急风中,和身上一身素白形成一股令人屏息的风华。
象征权势和圣洁的水晶花冠碎了一地,地面上的萨满教徒叹惋不已。
是梦吗?掬梦痛苦的闭上了眼,在她坠下圣坛,已认命地接受往“去恶池”里洗去她身为萨满圣女却背弃萨满清律的罪恶时,她被一双熟悉的臂弯揽进温暖的怀里,没睁开眼她却能感觉一双温柔关切的眸子在注视着她。
是柴大哥!
她胸口一热,一大口鲜血又直喷了出去。
“掬梦!”一股灭顶的恐惧吞噬着柴敏。降身于圣坛上他仍紧紧的拥着掬梦,生怕一松开手,再也没法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
和着泪她睁开了眼。在终了她还能再见到念念不忘的人,上天真的待她不薄。
她想说些什么,可她吐不出一丁点声音,唇一开出来的只有一口口的血而已。
柴敏紧握着她的手,眼中蒙上一层透明水雾,“你骗我,你骗我,你打从一开始就骗我!你答应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承诺过白首之约,你怎么都忘了?你不可以忘!不可以……”
对不起……掬梦开不了口,她一双眼眸凝视着柴敏。看他的样子她不忍,可她说不出话来安慰他。她的泪打从方才就没有停过,绵绵簌簌,一如她对他的感情。
“我……”她总算吐出一些些声音,“我……答应你不……不会忘……”她努力地挤出一丝丝的笑容,却不知那笑容看在柴敏眼里更是椎心之痛,“生生世世不会忘。”
“我不要生生世世,我只要今生今世,你把我的心还给我,把我的感情还给我,把一切一切都还给我!”他发了狂似的说。
掬梦凄然一笑,“不能还,还给你之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她的语气仍有她一贯的任性,他的宠溺惯坏了她,“我要留住这一切……一切,我会记得南清王府的枫林、会记住你说过的话、会记住白首之约,也会记得今天的事……”
是的!她会记住两情相悦的甜蜜、他对她的承诺,以及那句“我爱你”,“让我拥有曾有你相伴的岁月回忆,要不……我会好寂寞。”
柴敏一仰头把泪水硬是逼了回去。
“柴大哥……”掬梦的声音已经微弱到几乎不可闻,“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再说一次‘我爱你’?”她流着泪请求,“这是……我最后一件求你的事了。”她忽地一笑,困难的吸了口气,“还是别给……了。”他这辈子给她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把……这句话留给‘柴王妃’,留给一个值得你爱、不会骗你的姑娘。”
“掬梦……”柴敏握住她似乎渐渐冰冷的手,“我爱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就只爱你,这句话只对你说,我不在乎你骗我、不在乎你值不值得爱,这辈子就只有你是柴王妃!”
掬梦的脸上透出一抹笑意,幸福而满足,她的眸子缓缓的闭上,像是对他最后的眷恋。
握在柴敏手中的手轻轻松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掬梦,你最后还是背叛了我。
圣坛上凄然情伤,圣坛下喧哗成一片。
听说,圣女宫大厅的屏风上有神谕,蚂蚁排成了十二字——圣女为汉家女,教权改由圣者。
原来圣女为汉女,并非萨满教呈天意所指的真正圣女,怪不得会摔下圣坛。
众说纷云……第十章
没有落泪却更胜泣血,柴敏静静的守在掬梦身边,看着她如同熟睡般的面容。
下了圣坛之后,他没有带着掬梦回圣女宫,他直接带着她回她和赫兰黛丝以前曾住过的地方。
她说过,她喜欢这里的。
“掬梦,你说过,你最喜欢这里了,所以我把你送回这里。我记得你也喜欢南清王府后的枫林,晚些时候我会带你回去。”他对着她说话,一如她还活着一般,“你是本王的王妃自然要随本王回中土。那片枫园就让你当长眠之地,咱们就叫它‘掬梦园’。”
他怔怔然的看着她,忽地沉默了下来。
外头传来阵阵的嘈杂声,不久洪君笑首先走了进来。他看柴敏的样子,心中深深一叹,“柴王爷,请节哀。”
柴敏冷沉的没回答,“外头来了哪些人?叫他们立刻离开这里,莫要打扰了掬梦!”
“外头来的人是上圣女宫找柴王爷的边界官差,听说有东西要亲自交给您。”
“要他们回去,我此时不想见任何人。”八成是萱雪寒飞书来传达圣上的旨意,“告诉他们,我想见的时候自然会找上他们。”
该回去的时候他自然会回去,此时,他只想好好的陪着掬梦。
等洪君笑再度回到屋内时,外头已经安静下来,他静静的站在柴敏身边看着掬梦。一样的花容月貌、一样的风姿绰约,她就像是沉睡了一般……因情蛊发作而身亡的人不都会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何以掬梦死时仍是如此美丽?甚至前几天眉宇间的淡淡灰异和惨白的脸色似乎也好了些?
难道天见怜多情者,竟也对她多了一份怜惜了吗?
“柴王爷,方才我和圣者谈过。掬梦现在虽已不是萨满圣女,但是他疼惜她,打算不顾一切反对地以圣女之礼待她,五天后进行火葬,不知你意下如何?”
火葬?柴敏垂目凝视着掬梦……那也就是说,五天后掬梦就会成了一堆灰烬。一思及此他的心如同刀割,他想厉言反对,想以中原传统的入土为安葬之,可他何忍掬梦在死后仍当萨满叛徒?
萨满教是她从小信奉到大的,她甚至曾是萨满圣女。
也罢!“我没有意见。”许久他才开口,“洪前辈,我可否请您帮我一件事?帮我说服圣者,我要带掬梦回中原。”
“他早料到你会有如此之请。”洪君笑说:“他想,掬梦既然肯为你而死,一定是把你看得比自己生命重要。她如此爱你,若死后还得和你两地相思,那也未免太残忍。所以,他早有打算让她和你一块回中原,不过……”
“不过什么?”
“以萨满火葬之礼待掬梦,从开始到所有法事结束只怕要一段不算短的时日,我看方才那些官差找你找得急,不知是不是中原有啥要事等着你处理。这么吧,你先回中原,待一切结束,我护送掬梦到中原去。”
柴敏沉默的犹豫着。
“怎么,信不过我吗?我了解你想亲自陪她的那份心情,可……女孩家都是爱美的,掬梦一定不会希望你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一把火化成灰的样子,她会希望你记得她最美的样子,成全她吧!”
是啊!掬梦是爱美的,否则她不会在身中蛊毒,时日无多时还躲回圣女宫避不见面;否则她不会在最后相处的那段时日里,反覆的提醒他记得她。
傻掬梦,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美的!
不过,他一向宠溺她,她不喜欢的事他从来不勉强,她要把最美的一面留给他,他不参加她的火葬礼就是。
他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有劳前辈了。”
“哪里,只是举手之劳而己。”反正洪君笑也是在最近必须走一趟中原,上一次和一位忘年之交相约要见面,却因掬梦的事给耽搁了,这一回可不容再因事错过了。
“那么……我就在南清王府候着你和掬梦了。”也好,他回去将一些事情处理吧,那片枫林虽美,也该请人好好地整理一番。
他希望掬梦再度踏上那里时,能比以前更喜欢那里。
她一定会的,他在心中承诺。
中原皇城
早朝结束后,柴敏冷冷的看了六王爷一眼,看得他心惊胆跳的,一张脸愈垂愈低,最后差些没贴着胸部出宫门。
负着气柴敏立即怒气冲冲的往外走,萱雪寒在他上轿之前叫住他。
“干啥那么生气?不过是嫁女儿嫁不成,反倒想当个媒人喝你一杯喜酒嘛。”
那个六王爷还真是打死不退,这回他竟还伙同威武侯那老匹夫连袂上奏,欲凑合成柴敏和柳大人的千金。
当他两人往金殿一站时,他当要推荐哪家姑娘呢?
哎……柳大人的千金是吧?光是凭那长相,果真很难成功。
那两个老家伙根本就是想陷害柴敏嘛!
嘿!那两个老人还真的老得看不清状况了,难道没看到柴敏今天第一天回中原早朝就一张经年久丧的模样吗?连自己这平时老爱调侃他的人都乖乖的沉默是金了,更何况那两个平常就披柴敏当蟑螂看的家伙。
喜酒喝不成反被刮得脸上无光了吧!
“我一回来就碰上这等事,嘿!”柴敏脸上仍是一脸山雨欲来的模样。
“早娶了人不就没事?”萱雪寒说:“前些日子你到圣女宫去不就是为了把掬梦给追回来吗?怎么追到你差些丢了,也没听你说把她给带回来了?”要不是上一回柴敏对他提过说掬梦是萨满圣女,皇上向他要人时,他还真不知道到哪儿把柴敏给找回来哩!呃……说到这个,为什么这一回都没听柴敏提起掬梦?
而且他心情似乎十分郁卒的样子,不会是掬梦不愿当柴王妃而选择在圣女宫当她的萨满圣女吧!
“她……没有跟你回来吗?”萱雪寒问得小心翼翼,怕事情若真是这样,他会是继方才那两个老头儿之后扫到“风台尾”的。
“她……死了。”花了极大的努力柴敏才能把声音控制得四平八稳,“为了救我……死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死……死了!”萱雪寒错愕不已。老天!怪不得柴敏此时会是这个样子。
唉!同他是知交好友,他知道柴敏不是个会任意用情的人。平时看似冷情,甚至绝情,一旦动了心,那份深情怕是今生今世不会异动了。
掬梦的死对他而言,那不是把他的心也抽离了吗?南清王府世代几乎是单传,万一柴敏因掬梦的死而终身不娶,那可怎么办?
所谓不考有三,无后为大,难道……柴敏要背负上这样的罪名吗?
“萱兄,再隔段日子掬梦会回南清王府。届时我会正式立她为妃,你和索情要过来喝杯喜酒。”
他此言说得甚痴,萱雪寒在心中喟然一叹。
他微一点头,“这个自然。”
“那么……我府中尚有些事我先走了。”说着柴敏上了轿。
目送着柴敏离去,萱雪寒心中无法不替柴敏担心。今天若是他不幸不能和索情长相厮守,他固然会终身不娶,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会为萱家留下子嗣。爱不爱一个人,不能再把感情给另一个人那些都是自己的事。可是,有无子嗣却是关于一族的血缘命脉,那就不单单是一个人的事了。他希望柴敏也能明白这一点。
否则,他这为人兄弟、好友的会替他打算。就算拚着让柴敏恨他,他也会不计一切后果地为柴敏安排一些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柴敏又来到了枫园。此时枫园枯木逢春后竟已是夏末了。
打从洪君笑答应他将掬梦的骨灰护送到中原来也好几个月了,就算从北地到中原来路途遥远,也不该是整整近半年时间。
是洪君笑年纪大中途出事了吗?抑或萨满圣者改变主意不让掬梦到中原来了呢?
不管了,他再耐心的等个数日,若是洪君笑仍没出现,他就打算再走一趟圣女宫。
又在原地听了一会虫鸣鸟叫,不一会总管来通报,“王爷,早朝的轿子准备好了!”
“嗯。”一连数日不曾梦见掬梦,柴敏心下不由得有些气恼。乘坐着轿子来到宫门外,早等在一旁的萱雪寒向他走过来。
“早啊!柴兄。”
“早!”柴敏下了轿往外看,不由得有些讶异,“怎么宫外来了那么多异邦人?”
“你忘了吗?数日前宫宴时,皇上不是说过这几天会有北国外使来亲善吗?据说昨天才刚抵达。是个年轻的亲善支使哩!”萱雪寒见他面无表情,一脸无关痛痒的样子,于是加把劲的说:“北国公主是个美女哦。”这阵子只要有年轻女子的情报,萱雪寒总不忘在柴敏面前大力推荐一番。
哎……没法度,打从上一回六王爷和威武侯为柴敏说媒失败,而柴敏首度在金鸾殿上开骂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拚着不要命的风险喝喜酒了。
只是为了喝杯喜酒而卯上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没有必要吧?
既然如此,那也只有他这“屡败屡战”的战友三不五时冒着危险当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