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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替李家修好罢工的电烤盘,于载阳牵著她离开夜市,继续往马路上走。
陆丝看著满天星子,匆尔认出了他们的所在位置。
“我的车子就是在前面那个地方抛锚的,对不对?”
“对。”
她快步跑过去,咕咕忠心地跟在她脚后。就著幽微的月光,一根石桩果然突出在路旁,上头还画著白色的烤漆。
“痕迹还在耶。”明明是一个月多前的事,她却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了。“那边那块黑漆漆的工地是一个废弃的度假村,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于载阳往旁边的石墩一坐,长腿伸展。“当初建商卷款潜逃,还连累了几个地主,其中一个听说心脏病发作,就这样走了,从此那片工地就开始传闻……”
“停停停!你不要讲,我最怕听这种故事了!”陆丝掩著耳朵大喊。
于载阳低沉地大笑。
夜风抚过他的皮肤,像暗色里一座安定的雕像,陆丝抚著石墩半晌。
“于载阳,我的个性很不讨人喜欢,对不对?”她小声问道。
于载阳对她伸出一只手,等她递了过来,将她拉到腿上,轻抚她的脸颊。
“我觉得你很可爱,我喜欢。”
她脸又红了起来。“我知道我离可爱还很远啦,你不用安慰我。”
她不经意间流露的稚气,在他眼里真的可爱到不行,他都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恋童癖”了。
“你现在这样就很可爱。”
“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你?他们不是因为你会修车,会帮学校安装电脑,或会修理东西而喜欢你,他们是自然而然地喜欢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喜欢只是一种感觉,何必一定要做什么?大家也很喜欢你啊。”他撩起一缕发丝把玩。
陆丝摇摇头。“他们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医生,能帮大家看病,这和你天生就讨人喜欢不同。”
她那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在他身上却像与生俱来的天赋。
“姑娘,你太钻牛角尖了,人心不必分析得那么透彻,只要接受它的善意就好。”
所以,是她一直以来太“过度分析”每一件事了?陆丝浅浅吐了口气。
清凉的风拂来,离了人烟的黑暗公路上只有她和他,她觉得自己可以这样坐上一辈子。
“于载阳?”
“嗯?”
“我讨厌你常常让我觉得自己很笨。”
“抱歉。”一声低低的笑淡进暮色。
半晌。
“于载阳?”
“嗯?”
“……我很高兴那天我的车子抛锚了。”
“我也是。”他轻啄她的唇。“亲爱的陆医师,我也是。”
轰隆隆隆——
一震巨大的声响突然划开宁静的小镇!
正在替一个小宝宝检查耳道的陆丝陡然坐直身体,诊所里的病人们也骚乱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马上就有人跑到街上看看情况。
陆丝匆匆交代一声:“我马上回来。”也跟著跑出去。
街上已经陆续有人聚集,每个人都一头雾水。四下望去一切正常,只除了空气中多了一点尘埃的味道。
“塌了塌了!后山塌了!”几个小鬼头突然从巷子里钻出来大叫。
陆丝一惊,连忙抓住一个从自己身边跑过的小孩。
“哪里的后山塌了?”
“就是于老大家后面那里啊!山都滑下来,淹到修车厂里面去了。”小孩子快速冲开,不断呼叫:“塌了塌了,后山塌了!”
陆丝的眼前一片晕眩。
于载阳的修车厂……不行!她不能昏!大家需要她。她先跟著一群村民冲向修车厂的方向,顿了一顿,转头折回自己的诊所。
“后山出事了,我得赶过去看看,如果不是急病的人,请明天再来!”她七手八脚抓了听诊器和一个简易的医疗箱。急急冲出门。
一道纤巧的人影突然冲进诊所,差点和她撞个正著,两个人同时伸手扶住对方。
“请问医生在吗?”
陆丝还未见过这个女人,她约莫二十出头,肤色是很健康的小麦色,眉目极为清秀,一冲进来劈头就叫。
“我就是。”
“后面的山坍方了,有些土石淹到外围的民家,村长叫我来找医生过去!”年轻女人迅速跟在她身后一起出去。
此时陆丝心里只关心一个人。“修车厂的情况还好吗?于载阳在不在里面?”
“我不知道,修车厂只淹到一部分而已,可是我们不晓得他人是不是在附近。”年轻女人漂亮的眼眸露出担忧。
两人顺著小路跑下去,修车厂入目的时候,陆丝先松了口气。土石是从更斜的角度坍下去,所以修车厂只有外围堆废轮胎的一小部分被淹掉,大部分建筑都安然无恙。
伹于载阳一天到晚四处走,即使修车厂没事,也不代表他没事。
“村长,我来了!”她又紧张起来。
“啊!陆医生,你来得正好!”村长如释重负地迎过来。
“于载阳呢?你有没有看到他?”她迅速打开医疗箱,替空地上的伤者消毒和包扎伤口,心里仍然挂念著那高大的人影。
有三间民宿小屋完全被坍方覆盖,幸好客人在今天早上checkout了;不过有一些在山里健行的游客受到惊吓,被落石击伤,村长正指挥著村民将他们暂时扶到修车厂的空地上。
“不晓得咧!本来想说这么大的动静,他一定会回来帮忙,可是刚才都没有看到他。”村长也忧心忡忡。“我再过去看看好了,希望他不是……”被埋住了!
所有人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年轻女人喘了一声,立刻跟在村长后面跑过去。
陆丝忧急如焚,多盼望自己也能这样不顾一切地追去。可是不行,这里还有许多人需要她……
她想都不敢想,如果于载阳真的出事怎么办!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养成了深夜踱到她窗前,约她一起去夜间散步的习惯。他们总是优闲地漫步在月光下,谈著天。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能跟一个同辈畅所欲言,他就像一尊威勇的山神,守护著这森林,也守护著她。
如果他被活埋……陆丝用力摇头,告诉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
“李伯伯,这位先生的伤口需要缝,请你们把他抬到诊所,我等会儿就过去。”
幸好大部分的人都只是擦伤而已,游客大致无碍,只有三位村民需要缝几针。
一一处理好几位轻伤的伤者,再把需要进一步治疗的人送回诊所,陆丝全身又热又黏,抬头寻找村长的踪迹。
“找到了找到了,小于在这里!”村长和几个壮汉吆喝著抬了一大团灰土过来。
陆丝猛然停下来,紧紧盯著那群接近的人影。
“小于在这里!他为了救王家的小鬼,两个人躲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幸好没有被埋住!”村长打老远就吆喝。
陆丝差点哭出来。
他没事!他没事!太好了!
于载阳和怀中的小人儿全被厚厚的灰掩盖,几乎看不出原形。他不敢睁眼也不敢开口,以免沙土侵入。
人被抬到陆丝面前时,几位村民七手八脚拿毛巾将他们头脸的灰土擦干净,才渐渐露出本来面目。
当那双穿透人心的黑眸再度睁开,陆丝的手竟然在发抖。
“你好像不把自己搞得灰头上脸就不甘心。”她用力吞下喉间的硬块,强笑道。
于载阳牵动一下嘴角,把怀中的小朋友推出来。
“先看看她。”他的嗓音沙哑得不得了,一定是呛伤了。
“医生,他们没事吧?”那个年轻女人忧心忡忡。
陆丝突然对她感谢,任何人关心于载阳在她眼中就是好朋友。
小朋友的脸也被擦干净之后,陆丝才发现她就是琪琪。小女孩睁开眼看见熟悉的脸孔,“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乖乖别哭,你有没有哪里痛?”陆丝迅速将她全身检查—次,确定没有外伤,“把她送回诊所,拍张X光片看一看,确定没有内伤或骨折。”
小女孩马上被换到另一手,快快送出去。
回到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男人身上,陆丝一看见他几乎要流泪了。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狼狈、也更英俊过!
“你有没有哪里特别痛?”
于载阳摇了摇头,声音还是沙哑得不行。“我顶多撞到山壁……应该不凝事……咳咳咳咳!”
“嘴巴张开我看看。”她检查了一下他的喉咙。“应该是吸入太多粉尘,呛到了,喉咙有点发炎,我开一点药给你,回去记得多用盐水漱口。”
“陆丝……”
“嗯?”
旁边,突然有其他伤者在叫她,她的注意力转移了一下。
“你先忙你的,晚点再说吧。”于载阳沙哑地道。
“待会儿见。”她强迫自己转身走向更需要她的人。
于载阳被扶走之后,那位年轻小姐留在她旁边当助手,帮忙包扎伤患。
“谢谢你。幸好你在,否则梁医师生小孩去了,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年轻女人说。
大部分的伤患终于包扎完成,陆丝停下来稍微歇口气。
“还没有问过你是哪一家的女儿?”这年轻干练的俏妞很得她的好感。
“我叫王雯玲,王家面馆是我爸开的,琪琪是我的小堂妹。平时我都在台南市工作,偶尔假日才会回来。”王雯玲笑起来很甜。
“我是陆丝,新来的医生。”陆丝和她握手。原来琪琪是她堂妹,难怪刚才她对于载阳那一大一小会如此关心。
“今天真的要感谢你救了阿阳。如果他出了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陆丝一怔。
王雯玲灿笑著握住她的手不放——
“因为我是他的未婚妻。”
第七章
未婚妻!未婚妻!
于载阳竟然有一个未婚妻!
后面的山崩停了,陆丝心里的山崩却正在轰塌。
难道又是她误会了吗?所有携手漫步,月下谈心,深情的拥吻都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她再度把人家的友善视为爱情?
明明当年就告诉自己了,不要轻易把人家的行为私密化,她也一直紧守著这道界限,没想到只是一段山中奇遇,她所有的界限全部抛开,却再度变成一个可悲的丑角。
怎么会一再重蹈覆辙?
没有关系!她发著抖告诉自己。爱情像传染病一样,热一下就过去了,她也只要熬过这段热度就好。
山崩过后,政府派人来做现场勘察,一些媒体也上山采访,宁静的山区突然轰闹了起来。
勘验结果,原来这座山里有一些先民凿的山道,某些区段年久失修,再加上早期山民种植槟榔树,水土大量流失,其中一段终于坍了下来。
幸好这次无人伤亡,只是有些受伤的游客坚持要对相关单位提出诉讼,于是现在就进入责任归属的厘清过程。
安可仰夫妇又回到山区。梁医生仍然放心不下,怕人手不够,非得回来看看不可。安可仰本身有法律背景,菜归菜,到底也还是个有牌有照的律师。于是夫妻俩一上了山,几乎就各被抓去与两村的大人物们密切协商。
也幸好有梁千絮回来帮忙。
这段日子以来,陆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灵魂离体,那些如狼似虎的记者全由梁千絮出面应付。
她每天棱械化地去诊所上工,再机械化地下工。
有几次,于载阳在街上看见她,走过来想说什么。她总是全身僵硬,愣在路中间,幸好半途总是有人需要他,又将他叫走。
她知道那种男主角抓著女主角的手大喊“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女主角疯狂摇头大喊“我不听!我不听!”的剧码已经过时了,可是她实在困窘难堪到无法面对他,连强装微笑说:“哎呀,我了解,你别担心,我一点事也没有。祝你们白头偕老、水浴爱河。”的场面话都做不到。
于是她又施展出老方法——大老远看到他转头就跑。每个晚上差不多是他要散步过来的时间,她就躲到任何一户愿意收容她的村民家,陪他们看电视聊天吃消夜,直到待到不能再待了,才偷偷跑回来。
太愚昧了!
太丢脸了!
一再把人家友谊的手错解他意,她羞愧到不知再如何待下去。终于,她拨了那通很早就该联络的电话。
“陆丝,我的孩子,你终于出现了。”努特教授松了口气。“你已经和美国、台湾两方的亲友失联超过一个月,我们紧张到几乎打算报警了。”
“对不起,我在南投的山区度假,正好他们临时需要一些医疗协助,我就留了下来。”她拚命按捺下想哭的感觉。
“总之你没事就好,下次不要再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真是吓坏人。”教授担忧地道。“你现在好吗?有没有找到你想找寻的东西?”
她在找寻的……
“本来以为找到,但是又失去了。”她的鼻子越来越酸。
“哦,我的孩子,你还好吗?”教授疼惜地道。
陆丝听见这如亲人般的慰问,眼泪差点流下来。
“我没事。教授,我打算下个星期动身回加州。”
“你原来的工作一直在等著你,我的实验室也永远为你开放。”教授向她承诺。
“谢谢你。”
她低声挂断电话。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