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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不出声音,只能震骇地望向“调戏老人家”的三儿。
四目相对,他看着她,没有调戏的神情、也没有轻薄的神色,而是郑重的、沉稳的,彷佛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也不会移动半分。
她也看着他,这么久以来,她一直不敢和他的目光正面接触,总是怕他会看出她的把戏,而现在……那对深不可测又好像要吞下她的眼眸里,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她的心突然狂跳了起来。
“三儿哥!”丁初一冲了进来,虽然他百般不愿意撞破好戏,但外头还有更急的事,“圣旨到!快去接旨啊!”
“我……我走了。”小芋抽开手,慌忙地站起身,来不及戴手套,就将一双手藏进袖子里,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初一,你给我记住!”田三儿寒着一张脸。
呜呜!丁初一好怨叹,他已经想办法请宣旨公公下一局棋、喝两碗茶、吃三块糕了,要怪就怪三儿哥自己动作太慢了。
呵呵!壮壮走出厨房,亮晶晶的大眼瞧着大人们匆忙地往不同的方向跑走,他们都那么忙,那他要往哪里去呢?
他露出大大的酒窝,那还用说?当然是去院子爬大树、打秋千了。
糟了,很多事情都不对劲了!
小芋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以为自己蒙在巾子里,别人看不到她,就难以窥知她的底细;可是,她也因此失去了灵敏的感觉--巾子多少挡住了视线,也让谈话声音变得不清晰,而且她又老是低头不看人--所以,当三儿偷偷瞧着她时,她是不是反而将自己完全暴露出来了?
“娘,不睡?”
壮壮扯着小被子,侧过身子,睁大眼睛瞧着她。
“你怎么还没睡?”小芋摸摸他的头发,顺手掩下他的眼皮。
眼皮立刻弹开,大眼睛又黑又亮,眨了又眨。
“娘!大皇帝送三儿哥好多东西,妳怎么都不去看?”
“瞧你那么兴奋。”小芋微笑帮他顺了被子。“打从回房就说个不停,嘴巴不累呀?该睡了。”
小人儿还是很兴奋地继续说道:“三儿哥说,有了这些赏赐,他可以帮壮壮买纸笔,还可以去打犁、买锄,做好多好多的事情喔!”
“是要回去了。”
回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她为什么会如此犹豫、害怕呢?
“娘,初一哥说,万岁爷是个小气鬼,他会送来这么多金银珠宝,是故意给天下人看说,三儿哥要走了,他很舍不得,就打赏给三儿哥,表示他是一个大大的好皇帝,这叫作“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
“壮壮啊!”小芋赶忙掩住那张有口无心的小嘴。
看来还是回山里村吧,再让这些爱说闲话的人待在天子脚下,真不晓得会掉几颗人头哩。
壮壮挪开那只手掌,又欢天喜地地道:“还有皇后娘娘的赏赐呢!翠环姐姐来喊娘两次,娘都说要睡了,可我回来,却又见娘坐着发呆?”
“你们看就好。”
“那全是皇后娘娘赏给三儿哥的妻子的耶!每件布啊、手环啊、簪子啊、珠珠啊,还有好多壮壮不认得的宝贝都闪闪发亮,好稀奇喔!”
“什么?他的妻子?”
“我也听不懂。”壮壮也有疑惑,“我问三儿哥什么是妻子,三儿哥说,如果他是壮壮的爹,他的妻子就是壮壮的娘,可我还是不懂,壮壮的娘就是娘,怎又变成三儿哥的妻子?”
早晚壮壮都要懂的。再说,三儿的妻子……又是谁呀?人都还没娶进门,皇后就赏下礼物,那一定是个很重要、很有身分的小姐了!
画像已烧毁,他毕竟是忘了她了,以后她仍是一个默默烧饭的老婆子……不,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在菜里多放几根辣椒呛昏三儿的妻子--可她又做不来这般妒妇的行径--天啊,那个曾经努力撮合翠环和郡主两段姻缘的善心婆婆哪儿去了?
她无法再蒙蔽自己了,她还没那么好心能将三儿送出去,可她更没勇气认三儿,既然什么都不成,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吧。
“壮壮,娘问你,你喜不喜欢三儿哥?”
“喜欢啊!”
“那以后就跟三儿哥住在一起了,好不好?”
“当然好了。”
“那你一定要听三儿哥的话,就算娘不在壮壮身边,你也不能哭的,要学三儿哥做一个勇敢的大男人,知道吗?”
“咦?”
“怎么不回答了?”
“娘为什么不在壮壮身边?”
“嗯……”小芋轻轻拍抚壮壮的小身子,逸出疼惜的笑容,“壮壮会长大呀,总不成一直跟娘睡吧?”
“喔!自己一个人睡,就可以变成男子汉大丈夫了?”
“是啊,明天开始,壮壮就一个人睡了。”
“好!”大眼睛里还是有困惑,“那娘去跟谁睡?”
“娘也一个人睡了。好了,别再说话,睡吧。”
她将壮壮当作小婴儿似地哄拍,他一张开眼睛,她就以指头轻轻按下,然后他不甘寂寞地呵呵笑,也去按她的眉眼。
闹了好一会儿,小人儿才乖乖地睡着了。
今天的月光好亮,亮得她以为是白昼,是十四、十五?还是十六、十七?壮壮的小脸就映在月色里,显得分外稚甜可爱。
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娃儿呢,可等他长大了,一定也会像他爹一样好看、一样高大、一样豪气……
她是看不到那个时候了,小芋心里黯然,悄悄地爬下了床。
从箱子底层拿出早已准备妥当的包袱,她不觉心头一酸,又回头望着那张酣睡的小脸蛋。
千不舍、万不舍,就是难以割舍这块肚子里掉下来的肉。
小人儿陪她度过六年的岁月,在她最孤寂惶恐的时候给了她希望,支撑她等到了三儿回来,可是一旦父子重逢,也就是她该消失的时候了。
走,是很久以前就打算好的,早走晚走,还是要走的,更何况三儿好像有点认出她来了,实在不走也不行了。
她擦去泪水,打开抽屉,翻出压在衣服下面的一条小方帕。
打开帕子,上头绣着一些字,那是刚生下壮壮时,她爹请人写下来的,她怕纸张易烂,就照着字迹摹到帕子上,一针一线绣了出来。
田壮壮癸卯年六月二十日申时生父田三儿母花小芋
她以指头细细地抚过每一个字,泪水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既然难以开口跟壮壮说明一切,那就让这帕子帮壮壮认爹吧。
她坐到了床沿,将帕子塞到壮壮的衣服口袋里,泪水流了又流,心脏扯了又扯,再也难抑心中酸楚,她弯下身,轻轻搂住熟睡的壮壮,将脸颊偎住那温暖的小身子。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这个小身子可以安慰她了,她必须学会坚强,学着一个人独力过活,不再有壮壮,更没有三儿……
天哪!没了他们,她还有勇气活下去吗?
她到底在干什么呀?!
小芋好气自己,拿起遮面巾子用力抹泪,怎么已经走到后门口两次了,她都又折回来,就在院子里兜圈子?然后双腿实在承受不住了,就抱着包袱坐到秋千板子上发楞。
抬头望了眼偏西的月亮,她忽然有些急了,赶忙站起身。
“哎呀!”
前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黑压压的像是一只大黑蝙蝠,吓得她楞在原地,包袱拿不住,脱手掉了下去。
大蝙蝠有两眸明亮又幽深的星光,再从树影里走到了月光下。
“婆婆,这么晚了,妳要去哪儿啊?”
田三儿脚一抬,将包袱轻轻踢起,用双手接住了,再往上扔去,稳稳地掉到大树的枝干分杈处。
“啊?”小芋比见了鬼还吃惊,徒劳地伸长手想去构包袱,“我的……我的……”
“婆婆的包袱啊?”田三儿露出笑容,“婆婆还没说,妳带这么大个包袱要去哪儿?”
“我……出去走走……对了,散个步。”
“出去散步,需要拿这个大包袱压垮自己吗?”
“我……这个,我怕天凉,带了一件衫子。”
“包袱这么大,恐怕不只一件衫子吧?”田三儿一步步定近了她,明亮的月光照出他脸上无害的微笑。“我猜呀,这里头应该还有我为小芋写的牌位和挽联吧?”
小芋差点跌倒,赶紧抓住秋千挂索稳住身子。
那时候刚办完“小芋”的丧事,初一竟然就将牌位和挽联丢了,害她心疼难受不已,赶紧捡了回来,偷偷藏在包袱里。
三儿的眼力是很好,可是已经厉害到可以看透包袱巾了吗?他会不会也看透她脸上的巾子了?
“我没见过有人这么喜欢触自己霉头的。”田三儿走到她身边,也随她一起抓着秋千绳索,带着责备的语气道:“妳这下子走了,是想以后自己一个人在外头没了,这牌位和挽联还可以再用一次吗?”
小芋好心慌,不光是他暗示性的话,还有那密密包围着她的男人气息。
呜!明明他碰也没碰她,为什么她就有种逃不出生天的感觉?
“你们母子都是一个个性,要走,也要带最心爱的东西走。”
“我是想……呃,那块牌位还可以拿来当柴烧……”小芋蓦地住口,她呆呀,何必自己招认包袱里头有牌位?
“哈哈!”田三儿忍不住哈哈大笑,抖得秋千绳索不断摆动,连带她抓着的手也跟着颤动了起来。
“要烧柴,随手捡枯树枝就有了,妳呀……”他的右手沿着七彩绳索慢慢滑下,直接覆在她没有戴手套的手掌上,仍是笑道:“妳忘了带更重要的东西了。”
她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全身已经虚软得连挣脱他的力气都没了。
“妳知道妳忘了带什么吗?”见她一直不说话,他又再问。
她无力地摇头。
“妳忘了带我和壮壮了。”
他的话瞬间揪住了她的心,酸苦的泪水也立刻迸出。
原来,自己在院子里晃来晃去,不是想荡秋千、也不是想赏月,而是千千万万个放不下心中最爱的两个人啊!
如此恋恋牵绊,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她还是要回来的。
若不能伴三儿天长地久,也不能看壮壮长大成人,她会很遗憾很遗憾的,也会好恨好恨好恨自己的。
一个更大的声音告诉她,她不能让无情的老天爷得逞了,祂想拆散他们一家,她就偏不给祂拆--
可是、可是……
田三儿凝视着那双不断掉泪的眼睛,微笑转为沉静神色,藏在心底烈火般的情绪让他更加握紧了她捏成小拳头的手掌。
“换了我,要回山里村的话,也会带上我最心爱的人儿。”
谁?是谁?他即将新婚的妻子吗……她完全不敢再想了。
“小芋,我们一起回家吧。”
一记猛雷打了下来,彻底击垮了她心底深处的那道墙。
她很确定,他不是叫魂,也不是说梦话。
他就在她的身边,喊着她的名字,柔情款款、情深意挚。
真的认出来了!
她全身僵硬,无法动弹,所有的思绪也凝结成一块硬面团,分不出是震惊,还是害怕,但无力的双腿已经撑不住地微微发抖。
“妳脚不好,先坐下来吧。”
他的声音还是温柔得吓人。他扶着她的身子,将她按到秋千板子坐稳,自己也在她前面蹲跪了下来。
他就在眼前看她!她低垂着头,一见到自己不成样子的双手,慌地就要缩回袖子,却是怎么缩也缩不进袖子。
“小芋,我喜欢妳这双手。”他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伤疤,悠悠说道:“以前妳这双手就很灵巧,做什么都行;现在,妳也一样做什么都行,还将我的儿子拉拔得这么大了,我真的好欢喜,小芋,谢谢妳。”
“不……”她泪如泉涌,本能反应就是否认。“大……大爷,认……认错人了……”
“那么,我的婆婆,妳是谁呢?壮壮又是哪家的孩子?”
“壮壮以后会告诉你。”她哽咽道。
“壮壮那张脸早就告诉我了,他是我们的孩子。”
呜,都怪她,把壮壮生得这么像爹娘。
田三儿又从怀里拿出一块绣了字的帕子,抖了开来,抬起眉毛,“还有这个!妳不要以为我不识字。”
怎么会跑到他那儿?小芋心慌慌,低头当作没看到。
“我今天接了皇上的赏赐,心情很好,难得好睡,谁知壮壮半夜跑来擂门,把我给吵醒了。”
“壮壮没睡?”
“是呀!”田三儿语气转为轻松,“他说,娘不知怎么了,哭哭啼啼地抱他,把他的小被子都哭湿了,然后就拎着包袱出门去了,他也赶快起床,打理好他的包袱,跑来跟我道别,说是要跟娘一起走。”
“这……”
“你们这一走,又要叫我上那儿去找老婆和儿子?嗯?”
小芋不用看也知道,三儿一定又抬了眉毛,很不以为然地看着她了。
“你们走了,三儿会很孤独的,又会像以前一样,半夜睡不着,只好爬起来看月亮,思念着我的妻和儿;然后,也会因为吃不到妳做的芋头糕,人就日渐消瘦了。”他用力捏了她的手掌,“小芋,妳告诉我,妳舍得吗?”
竟然跟她撒娇了!小芋心口微疼,无法相信她会被他那耍赖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