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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柔捂着嘴笑,不觉察间,眼中掠过一丝怅然。
突然,四周响起了一阵狂野的呼喊声,伴随着巨大的马蹄声,震耳欲聋。
拉车的马受了惊吓,扬起前蹄长嘶,车里的德锦一个不下心,手里的整盒胭脂全扑到了脸上。
“公主,有土匪!”木良将军焦急的声音透过窗帘传来。
德锦顾不上许多,拿起软鞭,冲出马车:“好好保护林小姐!”吩咐完车夫,便要冲去杀敌。
木良将军已经牵来她的坐骑,挡住了她:“公主,敌人人数太多,又占据了有利地形,我军恐怕抵挡不住!请公主带林小姐先走,末将在此抵挡,万死也要保公主和林小姐安全!”
她万没想到大宋的士兵竟这样不堪一击,若待会儿战败,那些土匪见到海柔,还不……何况,她是公主,那些受尽官府欺压的土匪一定不会放过她!可是,她又不能抛下木良将军逃跑。
木良将军已经将她扶上马背,林海柔也跟着上了马,坐在她身后。
“请一直往南走,大约几个时辰,便可抵达幽州,那是我大宋的国土。”木良将军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马儿呼啸着向前冲去。
凶狠的土匪,个个身强体壮,几乎是宋军的两倍,下手极其狠毒,一刀便要了人命,几个回合,宋军已处于下风。
呼啸的风掠过耳边,德锦握着软鞭挥杀了几个敌人,冲出了重围,身上已是受了好几处伤,不住地流血。林海柔吓得紧紧抱着她,闭着眼睛不敢看这残忍的杀戮。
德锦暗自恼骂自己,竟这样没用,被几个土匪吓得逃跑,来时还信誓旦旦地向父王保证一定不辱皇命,现在……
远处的厮杀声渐渐模糊了,只留下呼呼的大风无情地吹着。
跑了不知多久,她们停下来,茫然四望,她是一直按木良将军的话往南跑啊,可现在都快傍晚了,却连城池的影子都没有见到,难道她们迷路了?
手心不禁冒出冷汗,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进了沙漠是非常可怕的,何况她们现在又累,又饿,又渴,还迷了路!
“锦儿……”林海柔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手心里尽是汗水,更吓得快要哭出来,“怎么办?我们迷路了。”
“别怕,有我在呢。”德锦握紧她手,拉着累得直喘的白马慢慢前行。
夕阳西下。
金色的沙漠染上一层嫣然的红,瑰丽无比。
此时的塞外风光旖旎。
然赶路的人却无心欣赏,白马雪儿累得步履蹒跚,每走一步,身上都似乎压了千斤的重量。
两人一马,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饥饿,疲惫。
“锦儿,前面一片是城池吗?!”
林海柔的声音在宁静的黄昏沙漠中尖利无比。
抬眼望去,德锦睁大眼睛。
那前面一片绵长的黑影,夕阳中隐约可见摇曳的影子,哪里是什么城池,分明是绿洲!
沙漠中的绿色希望,所有沙漠中迷路者心中的天堂!她们竟然见到了绿洲!
她像饥渴的野兽寻到食物一样兴奋,拉起海柔欢呼:“是绿洲!是绿洲!我们有救了!”
声音在空旷里回荡。
葱茏的绿色植物,茂密的野草沿着一条细小却充满生机的河流一直延伸,似乎是绵延了数里。
捧起河水,德锦饥渴难耐地喝了一口。
“好甜!好凉!”她发誓这辈子从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水!
林海柔却一直未作声,她呆呆地望着绿洲深处,那里有淡淡的白色烟雾缭绕,缠绕着绿树,在黄昏中显得异常诡异。
正要捧水洗脸的德锦停下动作,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嘘……”
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拉起海柔,一步步向烟雾处走去。
她的手紧紧握着腰间的软鞭,随时准备战斗。
越走近,就越感觉得到有一种温暖湿润的气流扑面而来。
温泉!
互望一眼,德锦松开海柔的手,走近几步。
没想到……这样荒凉的沙漠中竟有这么美丽的温泉!
温暖的水汽弥漫在林间,几块褐色的石头落在湿润的草丛里,几朵美丽的小野花错落其间,分外别致。
林海柔欢快地舒展开胳膊:“运气真好,可以舒服一下了!”
咕咚……
温泉中响起一声异响。
德锦护住了海柔,警觉地望着。
咕咚,咕咚……
冒着烟的水面聚起几个水泡,越来越大。
之后,水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赤裸着上半身。
德锦心知不妙,急忙转身,却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的路已经被十三个身穿黑衣,腰配弯刀的大汉堵住,其中有两个大汉抓住了林海柔。
“放开她!”
德锦心一急,抽出腰间的软鞭,一鞭挥下去,却被轻易地躲开。
“汉人?”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是夹杂了金属的杀伐之意,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德锦转过身,不禁一愣。
那男人已经从水中走上来,仍旧赤裸着上半身,晶莹的水滴顺着他健硕的胸膛滚下,夜晚的风有些凉,而他却丝毫不在意,挺拔优美的身形像座雕塑一样完美。
他们是契丹人!
他像从水中走出的神,迅速虏获了她的目光,俊美的容颜使昏暗的四周顿时璀璨起来。
大宋本是地灵人杰的地方,英俊的男人多如牛毛,她的四郎便是无人能及的。而眼前的契丹人着实让她一惊,塞外那种漫天风沙、荒凉干燥的土地竟也孕育了这般伟岸的男子!
“大王,这两个女的便是从那队宋军中逃出来的,她们中有一个是大宋公主。”一个黑衣人拿着衣服递到他面前。
他视若无睹,俊美的脸淡漠疏离,仿佛遥不可及,他抬起黑如子夜的眸子看向她们。
一个是倾国倾城,妖娆婀娜的大宋美女。
一个却是瘦小精弱,脸上有一大块红色胎记的丑丫头。
“你们谁是大宋公主?”他琉璃般的眼眸绕过德锦,看向被抓住的林海柔,“是你?”他眯起狭长幽深的眼睛。
“我是!”
“她不是!”
德锦和林海柔的声音同时响起。他微微一怔,眼中闪过复杂的暗芒:“别考验本王的耐心。”
“放肆!你区区一个婢女,竟敢冒充本公主!你不想活了!”林海柔的声音变得尖细刻薄,她看着德锦,眼中隐隐涌动着泪光。然后,她抬头迎上那男人锐利如鹰的眼睛:“我是大宋公主!”
“海姐姐……”德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仍旧迟疑地唤她。她不希望任何人为她受到伤害,特别是对她好的人,这世上对她好的人太少了,少得让她想要付出一切去保护。
“丫头,回去之后,你转告父皇母后,孩儿不能在二老身边侍候,但愿来生可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林海柔看着她,滚滚的热泪滴落腮边,水雾中,她美得不似凡人。
德锦后退几步,只觉得双腿无力,可却拼命让自己站稳。她怎么不知道海柔的良苦用心?这些契丹人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魔,若她这个真正的大宋公主落入他们手中,一定会比死还要悲惨!
海柔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冒充公主,这样一来,即使她死了,对大宋也造不成什么危害。
德锦抬头望着那个似是首领的契丹人,虽然不能确切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从这些人的身手和穿着来看,绝对不简单!
他冷冷一笑,头略微偏向林海柔:“既然落到本王的手里,就别妄想再回大宋了。”他走近几步,大手抬起她的下巴,“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的心突然漏跳几拍,他的手捏得她细嫩的皮肤微微刺痛,他俊美无铸的脸离她很近,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她面红耳赤,声音微微颤抖:“德……德锦。”
他满意地放开她:“听说你是为了护送林家大小姐前往大辽,献给遥辇部王子和亲的,她人呢?”
林海柔倒吸一口气,慢慢说:“不知道,我们遇上土匪,林小姐没能逃出来。”
“不是这样的!”德锦激动地挥鞭打向他,她明白海柔,却更不能由她来涉险,这是她自己的事,就应当由她自己来承担!
他轻松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臂,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稍一用力,德锦疼得低呼一声,眉头紧紧扭在一起。
“用铁链锁住!”他把她扔给一旁的属下,然后危险地眯起眼,看着她。
那个丑丫头有一双清澈美丽的大眼睛,熠熠的光芒闪动,那属于广阔天空的自由之气,在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狠狠撞了一下。
两个契丹人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铁链,利落地锁住了她的手脚,她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他们活生生剥夺了她的自由!
林海柔急得大叫:“放了她,我是公主,她只是个不相干的奴婢,她是无辜的!”
他冷笑,不发一言,转身让属下为他更衣。
而德锦,却放弃了反抗,她看着海柔,眼睛里噙着泪水,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微笑。久久地,她的嘴唇轻轻启动,用口型对她说:“我要保护你。”
林海柔呆愣一秒,然后闭上眼,泪水滑落,德锦怎么这么傻,凭她的身手,虽然不能救自己走,但也可以勉强逃走,她怎么就……
再次睁开眼,她发现德锦一脸漠然地站着,脸上还留着不小心抹上去的胭脂,红红的一大块在左脸上,看起来就像一块红色的胎记。
她心中一喜,也许,这东西倒可以使她免于受辱。这样丑的女子,怕是任何男人见了也不会有半点非分之想吧!
无数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狼图腾的标志凛然生威!
经过一夜的跋涉,德锦终于可以停下疲惫的步伐,来到了他们口中所说的“营地”。
穿着盔甲的士兵面无表情地守在几个高大的帐篷外,见到他们一行人时,立即齐刷刷跪下,口中大呼:“恭迎大王!”
德锦惊得目瞪口呆,抬起头,透过金色的阳光,他坐在黑色的高大骏马上,黑色的披风在风中飞扬。
他们叫他大王,那么他是……土匪?还是辽国贵族?
他下了马,径直走进了中间最华丽的帐篷,那大概是他住的地方吧,德锦看着,然后身后响起了海柔心疼的声音:“丫头,丫头,你没事吧?”一路以来,她叫她丫头,为了不被他们识破她的身份。
德锦转过头,露出笑容,让她放心。
林海柔愧疚地望着她,眼中泪光闪闪,目光触及她被铁链磨得出血的纤弱手臂,泪水又忍不住崩溃了。
路上,他们并没有为难她,并且以对待贵宾的方式让她好好地坐在马车里,还有专人为她拿水和食物。而德锦一路上却被铁链锁着,跟在队伍后面,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喝过一口水。也许,是她错了,契丹人虽然可怕,却也懂得礼仪,不会为难大宋的公主。
“待会儿,我去告诉他,你才是真正的大宋公主,这样……”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德锦捂住嘴,对她摇摇头,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因为喉咙干裂而无法出声,只能用稍微有点湿润的舌头舔舔干裂出血的嘴唇。
骄阳似火。
林海柔被硬拉着进了那座华丽的帐篷,德锦被锁住手脚,长长的铁链拴在那座帐篷外的一根木桩上,可以行走几步,却始终只能在帐篷外徘徊。
里面安静极了,她细细地侧着耳朵倾听。
入夜,四周点起明亮的篝火,明晃晃的火焰蹿得老高,照得四周亮如白昼,守营的士兵增多了,更加森严。
德锦躲在背风的一个角落里,夜晚的沙漠十分寒冷,而她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够御寒,此刻安静下来,冷意更加深了。
她的手在腿上摸索了一会儿,手中多了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她警觉地四望一眼,抽出匕首。
银亮的刀身,夜色中一股逼人的寒意。
火光突然向上跳跃,映亮了她苍白的脸,她身上残留着已经发黑的血渍,凝固成血痂的伤口阵阵剧痛。
刀鞘里,掉出一个黄纸包。
她心里一疼,轻颤着手臂拾起,慢慢打开。
一个法华寺求来的护身符,她认得出,那是娘从来不离身的东西,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似乎还有一丝温暖,仿佛那是还未散尽的娘的体温。
还有一封短信,短短几行字,却也叫她瞬间情绪崩溃,那封信是这样写的:路途凶险,安危难测,一路小心,我等你归来,一起过中秋。
四郎上她鼻子一酸,抖着手把白色的信纸紧紧抓在手里。
她还能回去吗?她还能留着命一起同他过中秋吗?他答应过,中秋节教她吹笛子,就吹那首他为她作的曲子——《踏雪》。
伤心处,她的手不由得松开。
寒风吹来,薄薄的纸轻轻飘走,她抬起手欲抓住,眼睛却不期然迎上一双深邃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