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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瞅着他,直勾勾看着,阿奇皱紧眉峰,宽额真渗出豆大汗珠,她难以理解自个儿的心思,只觉有股暖流在肚腹里打漩涡,热得她额面也要冒汗。
“你的手有我两倍大呢,你大手一裹,把我的手全裹实了,倘若真被咬中,那也得先咬到你啊!”
一急就顾不得许多的阿奇终于抬起头,见姑娘好笑地拿他直瞧,他方颚一收,丢开烫手山芋般,忙放掉被他抓得热呼呼的秀荑。
朱拂晓柳眉轻挑,笑出声,心想,多少男人奉上大把银子,就为亲近她、与她说上几句,眼前这个却不懂得多把握吗?
“……没、没事就好。”嘟囔了声,阿奇搔搔头又抓抓大耳,突然发痒似的,忍不住还抓了抓颈侧。
他转身提起木桶,把清水倒进水槽内,边道:“这几匹白雪驹野性未驯,才逮住一个多月,现下又发着脾气,见着什么就咬,你别太靠近。”
“阿奇,牠们真美。”她轻声赞叹,着迷地发现白马的皮毛竟流动银光。“是你抓到牠们的吗?”边问着,她凤眸瞥向劳动中的男人,见他动作顿了顿,这极短的一瞬,他淡敛双目的神态让她颈后微绷,这模糊感觉一闪即逝,快得教她不及多想,她再次瞧见阿奇发亮的牙。唉,他这楞头青般的憨笑,实在让人很想闹闹他!
“是主人家亲手逮到的,在野原上追了三天三夜,最后才用系着绳套的长杆子把马套住。”阿奇把青草一层层熟练地摊进木槽内,白马低头大快朵颐了,他大手越过横栏抚着马颈,顺着一绺绺的银亮长鬃,不好意思地道:“我就只是负责喂饱牠们,哪有套野马的本事。”
朱拂晓有些捉弄地笑道:“你把牠们照顾得很好,瞧,马儿没冲你发脾气,你那只手挺安全的呢!”
“我的手没你的香气,你全身香喷喷,牠们肯定想咬的——”他不经意的语气蓦然顿住,猛地转过头看向她,神情大窘,两眼瞪得好圆。“呃……我是说,牠们全是雄马,带把儿的,往后要用来配种,嗅到姑娘家的香味自然火上添油,然后……然后……”说不下去了,他像是胀红了脸。
这会子,朱拂晓不仅是笑,还笑弯了柳腰,银铃般清脆的笑音在月夜里荡漾开来。
阿奇窘得抓头、搔耳又抠下巴,浑身遭蚂蚁爬过似的。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你很香,马儿嗅到你的香味,就受不住,心肝怦怦跳……马儿牠们……牠们……唉,我不知道自个儿究竟说些什么啊!”他无奈大叹,颧骨颜色更浓,直想把自己抡去撞墙。
笑声终于稍歇,朱拂晓水瞳闪亮亮,螓首略颔。“阿奇,我晓得你的意思。”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那意思,我其实——”
“阿奇,你瞧!”她突然扬高的语气阻断男人苦恼的辩驳。
阿奇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幽夜中,一个发亮的小光点从木槽里冉冉飞升,然后慢腾腾地荡出马厩。
“是一只流萤呢!你瞧见没?”朱拂晓惊喜地屏住呼息。
前一刻的窘迫所引起的热气似乎还留在颊面上,阿奇怔怔地看着那只小火虫,再怔怔地看着身旁女子纯然欣喜的眉眸,目中的温和湛了湛,把什么重新掩实了。
他低唔一声,晃着脑袋,讷讷道:“该是藏在青草里一块儿被我带进来的,这时节,河边草坡那儿有很多,入了夜,全在草丛间一闪一闪的。”
“是吗?那当真好……”她眸光仍随着高低起伏的小亮点儿游走,很理所当然地接着道:“我明晚跟你一块儿到河边割夜草去。”
“嗄?!”傻大个儿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就这么说定了。咦?阿奇,那儿还有两只!”
我行我素惯了,朱拂晓也不睬他有何反应,见另一端又有流萤闪烁,她开心地跑近,想看得更清楚些。
后院马厩这儿堆的东西太多,成捆的干草料、一筛筛的草药,以及各式各样的大小器具,此时夜已深,加上她两眼只顾着盯住那些小光点,一个不留神,她也不知自个儿踩到什么,又或者绊着什么,足下一拐,整个人朝前扑倒。
她听到一连串声响——匆促的脚步声、有东西砰地倒落、粗重的闷哼。
她没发出惊呼,一跌倒,身子立即保护性地缩成一团,两袖抱住自个儿脑袋瓜。
尽管摔得挺结实的,却没感到太明显的疼痛,她静吁口气,悄悄掀睫,意识到身下摊着一层柔软干草,多少抵掉跌倒的劲道,至于她身上……
一幕阴影完全覆住她,男人两臂分别撑在她肩膀上方,双膝跪伏,高大身躯悬宕在她上面,他没有碰触到她,仅有几缕散乱的黑发荡到她腮畔。
“阿奇……”她着迷于男人此时的眉目,深沈凝注,要看见她心底一般。
从没谁这样看过她,光是眼神交会,足能往她胸中兴起无端的意念,觉得可以不交一句、沉默对望,而所有的迷惑皆耐人寻味。
腮畔忽地微痒湿暖,她下意识探手摸去,触觉黏稠,鼻尖飘进有别于草青的腥味……是血!
有血沿着他的散发滴落,沾上她的脸了!
她瞥见近身处倒着一把铁耙和一支握柄粗圆的三角铁叉。
“你受伤了!”她连忙坐起,脸色凝重。
她一朝前挪动,阿奇随即往后盘坐,他漫不经心地撩开散发,动动肩臂,似乎不太在意那些血究竟是从哪儿流出来。
“没事。”深邃目光一转温定,他没丝毫责怪意味,两道笑涡深捺。“我皮厚肉粗,一点小伤不放在眼里的。倒是你……你太娇贵,若是被铁耙、铁叉给划伤,那可不成。再说,我身强体壮,不怕砸、不怕疼,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我背上砸,我挺得住,砸再多都不怕。”说到最后,竟有几分想在姑娘家面前逞能的味道,他猛地拔背挺胸,眼角却泄底地抽了抽。
“你真是……”真是什么?朱拂晓咬咬唇,说不出内心话,那些话,或者连她也都尚未闹明白。
心窝泛暖也发软,她冲着他微微一笑,掏出怀中干净的绸巾,她挪跪到他身后。“是我不好。让我看看伤在哪儿了?”
“……是我不好。”阿奇低声嘟囔。“我没把满地干草耙干净堆在角落,你才会被草秆子绊倒,才会踢到搁在墙边的器具……说到底,是我错。”
“我应该多留神些,不该这么莽撞。”
小心撩开男人的黑发,她找到他颈后的伤,幸好口子不大,她担忧之情稍缓,将折成方的绸巾以适当力道压在那伤上。
“我应该早些提醒你。”他忙道,急急侧过脸回望她。
“我应该——”朱拂晓一顿,与他四目相接。
她原本觉得好笑,因两人不断往自个儿身上罗织罪责,谁也不让谁,此时他陡然回首,她的手仍按在他颈后,钻进她胸肺的空气却已融入属于他的气味。
两张脸离得确实太近了些,近到只需要靠她一个小小挺身,她的唇就能如愿去亲吻他脸上每一处。
如愿?
她从未主动向男人讨些什么,更未将愿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天下男子可厌者多,至于可爱者嘛……她今夜可有幸遇上一个?
如心所愿吗?
方寸间的悸动如涟漪悄悄扩开,生平头一遭,她朱拂晓对男人起了愿。
这个心愿不难实现,事实上还相当简单,做了就是。
于是,她跪坐的身躯微微挺起,绵软胸脯避无可避地抵上阿奇的宽背。
她凤眸徐合,朱唇逸出幽香。
她不知自个儿是否因内心过分激切而发出叹息,只晓得她做得很好、很成功,唇瓣那股香气以再亲密不过的方式吹进阿奇嘴里。
阿奇没有回应,该是吓傻了……噢,她绝对相信,阿奇肯定很惊吓。
他忘记要闭起嘴巴,她忍不住偷笑,忍不住再恣意妄为一番,干脆张口含住他丰厚有型的嘴,努力且贪婪地啃吮着,将他舔吻得湿润暖热,还乘机把小舌儿钻进他嘴里,往里边滑溜逗弄。
他劳动惯了的身躯练得硬邦邦的,唇瓣竟不可思议的柔软。这是她头一次亲吻男人,学了那么久终于派上用场。她喜欢他的味道,尝起来比“绮罗园”里姐妹们常抽的清洌水烟多了些厚劲儿,又比她偶尔一抽的旱烟要更粗犷浓郁。
突然,一只粗掌按住她颈后,彷佛她那儿也受伤,需要他加压止血。
阿奇……阿奇……嘻,这憨厚傻郎君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再继续呆愣下去,她真怕自个儿把他吓过头了……
阿奇……阿奇……别怕,我只是有些儿心动,难得的心动,很想亲吻你……
她灵巧的绵舌终于得到响应,感觉他舌尖颤动起来,气息更为灼热,而撑着她后脑勺的大手正加注了力气,她察觉到他的变化,惊喜于自己的发现,亦同时升起淡淡迷惑。
他似乎欲摆布她,想夺回男人一向的霸权,不让她有丝毫退缩的可能,却又举棋不定,彷佛没谁沾过他的唇,没谁如此不要脸地品尝他。
攻与受的角色界定不明,害他无法更大胆明确地反应。
“阿奇……你怕我呀?”
弥漫馨香的低语吐进他唇齿间,她坏笑着,持续施展金嬷嬷和姐妹们教过她的舌功。
“阿奇,我喜欢这么亲着你,呵……你是我第一个亲上的男人……”
男人受不住了,被她含住的唇舌绝地大反攻。
她听见他粗嗄的闷哼,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音,她还听见一声惊骇无比的抽泣,以及一声乍响的怒叫——
“混帐东西!快放开我家姑娘!”
两个从“绮罗园”一路随行的丫鬟终于找到迷路的主子,胆小的那个吓得腿软哭泣,有勇无谋的那个大喝一声,朝正在“辣手摧花”的混帐男人扑去!
第二章 可怜清歌自有梦
阿奇没被扑中,他反应快得出乎预料。
单臂隔开紧挨着他的柔软身躯,他倏地跃起挡在前头,而唇瓣仍留香气,面肤犹带灼意,他五爪陡然翻抓,把扑冲过来的“小东西”提在手里。是个小丫头。即便她扬颚拔背站直了,怕也不及他胸口,此时被人拎住后领子提得高高的,小丫头两手乱挥、双脚胡踢,虽不济事,张牙舞爪的气势倒是不差。
“元玉,别闹,瞧你把马儿惊扰的。”
朱拂晓盈盈立起,微乱的青丝烘托莹容,她嗓音低幽,有些无奈,几分好笑,也留着丝缕惋惜似的。
随即,她压压额际,瞥了眼哭倒在台阶上的另一名小丫鬟。“润玉,你再哭,回‘绮罗园’后,我让金嬷嬷送你进‘怜香阁’练功。”
听到“怜香阁练功”几个字,眼泪滴滴答答直落的小润玉惊恐地瞪大眸子,脑袋瓜摇得都快掉了,甩得肉肉的双颊猛颤,本要再从喉中冲出一声呜咽,一思及后果,她两手赶紧摀住自个儿小嘴。
“元玉,你也是。”
“姑娘,这人他、他他……他非礼你!”她人矮腿短,小身子扭个没停,落在阿奇手中像被吊起来准备放血取胆的滑溜小蛇,只差没嘶嘶吐出分岔的蛇信。
阿奇没有为自己辩驳。
在确定试图攻击他的“小人”起不了多大用途后,他平举的铁臂缓缓放下,五指一弛,任那无三两肉的小东西溜到他斜后方,挡在朱拂晓身前。
他听到姑娘家轻叹——
“不是他。是我起的头。总得找个谁先下手为强,我才痛快。”
“姑娘要谁不容易得很?做啥偏选他这个……这个楞头金刚?”元玉气鼓鼓的。
“我快活。”朱拂晓曲起指,以指节戳了下小丫鬟的圆颊。
情欲未散的眸光悄悄觑着男人,朱拂晓眨睫一笑,心想,阿奇真被吓着了,半句话不吭,仅垂手动也不动地伫立着。
他侧脸的线条有些朦胧,淡敛的双目掩去意绪,但她仍记得他双唇的软度,她的舌尖记得他口中的触感和纯男性的气味,他很热、且湿润有力。她想,倘若他懂得响应,他的吻必然相当足劲,能教人无穷回味。
阿奇……阿奇……嘻,这个傻哥哥,看他都三十好几,难不成从没被谁亲过吗?她喜欢他的不知所措,喜欢他害羞,见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羞得不敢抬起面庞、不敢与她四目相交,这滋味真奇。
“阿奇。”
身旁的丫鬟仍不满地嘟嘟囔囔,赖在台阶上的另一个依旧要哭不敢纵声,朱拂晓的心情没被两只小的搞砸,犹然欢愉。
“阿奇……”她再次轻唤,阿奇终于有所动静,掉头瞥向她,深瞳如谜。
对视之间,她被他迷惑的表情逗笑。
把一个无辜的老实男人害成这副德行,她半点罪恶感也无,或者……唔……是有一丁点儿的怜惜吧,怜他遇上她,怕要不得安宁个好几日了。
玉容发亮,她冲着他嫣然笑开。
“阿奇,咱们明晚见,我跟你割夜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