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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现在在哪里?”
“凝居的废墟堆里吧。”宫四道,“自从你的毒解了之后他就一直待在那里,也不找人收拾重建,就一直对着一大堆医书和瓶瓶罐罐发呆,谁跟他说话都不回答,好像根本听不见一样,那个范东遥他也不管,还是老二处理掉的。”
凝眸掀开被子,随手抓了件衣袍就向外冲。
“喂,想去找大哥也不用这么急吧?大夫开给你的补药还没喝呢!”宫四跟在她身后叫。
“留给你喝好了!”
“挨刀的又不是我,我喝干吗?”他坐回床边咕哝。
果然……被发现了。
历劫后的凝居在目,那一袭白衣在残垣断壁间分外显眼。一贯的如雪,一贯的不染点尘,看去竟有些……苍凉。
苍凉呢!微扬唇,这样的词原也可以用在从来都只会温柔浅笑的大哥身上。其实太极致的白,太极致的温柔——同样也是可以解释成无情的吧。温柔也好,无情也罢,如果是一视同仁的话,根本是没什么差别的。因为对所有人都是一样,没有了亲疏之别,一切自然也就失去了意义。
目光无可避免地瞄到他身侧那一堆书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真是铁证如山啊,想赖也无从赖起了。
微风起,须臾转大,骄阳被迅速聚集的乌云遮住。夏日的天,说变就变。
“你的伤还没好,为什么不多躺躺?”宫无策背对着她,忽然道。
“四哥说你拆了我的房子,身为主人的我当然得过来验收一下成果。”凝眸四处望了望,目光又转回他身上,喃喃道:“奇怪——”
“奇怪什么?”
“你的衣服为什么这么干净?”她皱眉,提出心中的疑问,“拆房子怎么说也不是件简单的工程,你又在废墟待了这么长时间,没变得灰头土脸已经是很没天理的事了,怎么衣服上连一点污迹都没有?”
宫无策的嘴角微微抽搐,“我换过了。”
“哦!”凝眸恍然大悟,“真是,我居然没想到。现在平衡多了。”
一时无话。
凝眸低头,有一脚没一脚地踢着砖块。天色暗下来,大哥的耐性果然一如她想象的好啊,而没话找话说也果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算了,大哥,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注定无法逃避的事情,迟来早至都是一样的结果,还是勇敢点吧!
没有回答。“嘶——嘶——”
奇怪地抬头,漫天飞舞的纸张让她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
“住手!”她冲上前,起势过猛被脚下的砖块绊倒。宫无策察觉风声不对,转身想去扶她,却被顺势压倒在地。
“不准撕我的书!”抢下只剩半本的《抱朴子》,一直温和得像没有脾气,即使瞪起眼睛也只让人觉得可爱的少女,眼神明亮犀利如刀锋一般,“听到没有,我——不准!”
宫无策对上她的眼睛,忽然低低地笑出来,那笑容——很漂亮,很妖异,竟让人心中一颤。
“怎样都好,什么都无所谓的亲爱的妹妹,是不是正因为如此,对于唯一认真在乎的事情,才会固执到可怕的地步,即使是我,也不容破坏?”
这样倾尽全力去执着的信念,明知无谓仍百折不回的决心,要怎样才可以毁灭?
“大哥,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周身的锋芒消失无踪,变回原形的少女无辜地眨着眼,一副“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不知道”的白痴样。
“还没装够吗?可惜,我已经失去继续下去的兴趣了。”他温柔地笑着,举手——
“啪!”
轰隆隆的闷雷滚过天际,仿佛很遥远,又好像近在耳边。
凝眸缓缓转过脸来,清秀的脸上现出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宫无策视若无睹地将她推到书堆旁,起身,掸去身上的尘土。他的动作很优雅——好像他不管做什么事都很优雅,就算是刚刚动手打人时,也绝没有半点的粗俗,给人的感觉,依然是优雅。
他就以那样的优雅微俯下身,“醒了吗,凝眸?收起你可笑的同情心,继续扮好你天真无知的大小姐。也许很快,你会觉得我还是死掉比较好。”
豆大的雨滴落下来,打在脸上,冰冰凉凉,却丝毫无法减轻那灼烫痛感。慢慢地仰头,“什么同情心?”
“还是不肯承认吗?一直以来你都像个孩子,无忧无虑,懒散得令人怜宠,聪明得恰到好处。我,竟然也就真的当你是个孩子,忘了有一天,你会是我最大的障碍。”
“你太抬举我了。”大雨倾盆而下,淋得人睁不开眼;用力抓向沙地的手指,指尖泛白而不自知,“我何德何能,成为大哥的障碍?”
“忘了我跟范东遥说过的话吗?那虽然是为转移他的注意力而说出的话,但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想过,那其实很有可能,是我真正的心声?”
如果我想得到拂心斋,最大的绊脚石是谁?
“大哥你……”握紧的手指一根根舒展开,尖锐的刺痛袭卷全身,汹涌得无可抵挡,“为什么?”
“我不是圣人,也不是呆子,那么多人梦寐以求的拂心斋就摆在我的面前,倾国的财富,无边的权势。亲爱的妹妹,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拒之门外?”
鼓点般密集的雨声似乎一刹间变得遥远,凝眸缓缓摇头,“没有,当然没有。是我自己错以为,大哥对那些没有兴趣。”
“果然是个孩子啊。”宫无策轻笑,伸手温柔地掠去她遮住眼瞳的湿发,“记着,这世上面对财势二者不动心的不过凤毛麟角,就算是这有限的几个,也只是因为已经得到了而已。人对于到手的东西,总不会太珍惜;而没有得到的人,是没有资格说什么不稀罕的。”
“就好像大哥已经得到了我的信任,所以反而没有了珍惜的价值,随便毁去——也不会有半点可惜?”
宫无策一怔,浅笑,“终于清醒了啊……这么快,看来你对我的信任也并不如何深厚呢,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分量吗?”
“高估了自己分量的人是我才对吧。竟以为我们真的是兄妹了……”她幽幽地叹息,“大哥,我——很失望呢。可是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在开始就落幕的话也太草率了点。”少女仰头,眼中无泪,却有诡异的光芒一闪而过,“不管怎么样,我也不像随便吓吓就丢盔弃甲的人吧。”
“你以为我是吓你?”宫无策有趣似的扬眉,“毕竟是长在深院中的孩子,再如何聪明也还是免不了天真,我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来叫你认清事实呢?”
“可惜你既动不了我也动不得我。爹走了还不到两个月,我就出事,就算不关你的事,别人也会硬赖到你头上。既然你带头犯上,那些正愁找不着借口的有心人哪有不起而效仿的?到那时,以大哥的能力虽然未必会输,但想全身而退只怕也不是件容易事。动我就等于是自找麻烦。这种蠢事你会做吗?”
阴沉沉的天空蓦地一道闪电闪过。
“……安分点,凝眸。”俯低身,他温柔地警告,“我想你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出来的。有的时候日子太无聊,找点麻烦转换一下未尝不可。我现在不动你,不表示将来也不会,想活下去的话,就不要再自作聪明。”
他转身离去,凝眸隔着雨幕,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猛然一拳捶向沙地!
可恶!
“过分……”鲜血自指缝渗出,流到沙地上,顷刻间被雨水冲淡,消失不见。
“大哥,你在不在?”踩着一地斜阳余辉的宫四皱了皱眉,抬脚踏入昏暗的屋内。明明说好了等他来回报的啊。眯眼环视了一周,他边向里走边开口再唤:“大哥你——”书案后蹲着的身影让他原先的问句硬生生吞回腹中,“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天这么晚了也不点灯,虽然身为代斋主是该以身作则可是也不用节俭到这种地步吧。”
“事情办好了?”
“以我和无释的手段有失手的可能吗?”宫四抬腿坐上书案,将手中鸟羽一样的东西抛过去,“照你的吩咐,从昨天下午起到今天日落我一共拦截了七只信鸽,五白两灰,所携内容不外‘策凝反目’之类。我在每只鸽上拔了根羽毛以作见证,然后按你的意思放走。无释揪出了放消息的七人,正在处置。蔽日的手下也已出动去追查那些信鸽的下落。现在斋里剩下的人应该都没问题了。”
“辛苦你了,一夜未眠,你先回去睡吧。”
宫四晃着腿,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说起来要不是凝眸的配合未必能这么快就清除出内鬼来呢。那丫头素日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喜怒全形于色,没想到演戏的工夫却不错,昨日那一场下来不知骗翻了多少人,和聪明人在一起待久了,果然会沾上点灵气哦。”
“那是因为,事先她全不知情的缘故。”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事先说好了呢,没通过气也能配合得这么默契,算得上是七巧玲珑心了。”宫四垂下眸盯着昏暗中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背影,明朗地笑,“但是反过来说,她也很有可能信以为真的对不对?也就是说,她的那些表现都是真的。一句话,她要么聪明得过头,要么笨得过头。”
他跳下书案,往外迈的步子被唤住,“不用去了,今早她就已经不见了。”
“那么,”俊俏的脸缓缓转过来,依旧是明朗得找不出一丝阴霾的笑,“她是笨得过头了?我不懂呢,大哥。你似乎并不意外会这样。”
“你可以直说,这是我一手操纵。”
宫无策终于站起身来,表情静静地隐没在阴暗里,“有第一个范东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我不能保证每次都救得了她。如果你要解释的话,就是这个。”
他将手上一本书放到书案上,拂了拂衣袖,并不等宫四再说什么,径自走了出去。
很好的理由呢。被留下来的宫四懒懒地靠回书案,但是大哥大概忘了,他是很喜欢凑热闹的人。所以昨天凝眸受伤的时候,他很凑巧地也在现场,很凑巧地目睹了他的见死不救。
任她落入敌手却不能容她受伤,护着她如至宝一般却又撵她出去,天才的行止果然不是常人所能了解的啊。
忽然想起,倾身过去拿起宫无策留下的书,一触手即皱眉,这是哪里找出来的破烂,臃肿不堪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眯眼走至窗边借着微光看了两行字,觉得不太对劲,宫四好奇地合起一看书名,怔住,“大哥什么时候连医书也研究起来了?”
……果然是天才啊。
四年后。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一——”
“一什么来着?”青衣少女骑在马上,任马缓缓穿行在街市中,径自蹙着眉头苦思。
成元镇是个小小的城镇,只有两百多户人家,自然不可与京城的繁华相比,但在这太平盛世之下,倒也颇有一番热闹的景象。街上来往的人群熙熙攘攘,各种小商贩大嗓门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两旁店铺林立,招幌随风飘扬。
“……一什么呢?”眉头拧成了一团。四年前背不完全的词,四年后如旧。真是毫无长进啊……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两旁的店铺立刻关了一半,小商贩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人群纷纷退到路旁,低着头注视地面,喧闹的街道片刻间安静得只余马蹄声。
“发生什么事了?”回过神来的凝眸勒住马,莫名其妙地四处顾望,“我有这么受人尊敬吗,特地让出条路让我走——”
“刷”的一声脆响,一条乌黑油亮的长鞭由背后袭向她,“臭丫头,你活腻了,居然敢挡我家公子的路!”
凝眸一惊,不暇细想,身形反射性地上窜而起。振袖间反手一根银针掷出,还未落地已听惨叫声起。
第4章(2)
“给我闭嘴!连个小丫头都收拾不了,还有脸叫这么大声!”原本高傲地骑在马上的华服少年大怒,矮身夺过另一人的鞭子,兜头向出师不利、正捧着手哀嚎的跟班甲抽去。
霸主与恶仆,真是走到哪里都会遇到的了无新意的组合啊。凝眸幽幽地叹息。受了伤的跟班甲硬生生挨了一鞭,哭丧着脸躲在一旁。
“臭丫头,看什么看?要命的话还不快滚过来向本公子磕头赔礼!”
“连用词也这么了无新意……”凝眸低笑,“接下来无非是一些‘你找死’之类的话吧。真是千人一面的恶霸形象啊,明明是白痴到极点的废话,却乐此不彼地一再重复。”失落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会遇到个例外呢,白白浪费了我期待的心情。”
“你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华服少年涨红了脸,“你知道本公子是谁?”
“仗着家中有几分钱势就横行乡里,以为自己头上比别人多生了两只角的小鬼吧。”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像你这种人,也